朱羽照夜忍不住问了一句:“武罗龙王去了哪里,为什么浮黎天女没有等到他?”
“武罗与末代朱雀天帝在北方边境交战,落入了尚未闭合的空间通道中,双方的力量使得通道塌陷,他们掉入了婆娑界,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有越界的魔族说过,龙王和朱雀在婆娑界争斗了十天十夜之后同归于尽。”
明羲华右边的眼眸中流动着和天女之眼相似的紫色光华, “虽然,这三万年来,空间漩涡中没有出现过任何生命,但天女之眼依然是天界最美丽的传说,象征着至死不渝的爱情。”
大殿四面的墙上,各自镶嵌着宽大无比的黄金门窗,窗上用金缕银丝描绘出了星辰日月、山川河流。门窗原本是紧闭的,此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着,缓缓打开。
朱羽照夜看见了无垠星空。
这是所有星辰诞生的地方、是所有星辰归寂的地方,繁星似浮云、似河流,在夜空中旋转奔涌。这世界上一切的繁华,无论春光与秋水,皆在星空之下失色。浩瀚星河,苍茫穹幕,最寂静的、也是最浓郁的天光,让时间和空间都一起沉沦。
“很漂亮,是吧。” 明羲华轻声低语,宛如诱惑,“这是妙善天都最美的景色,真实的美丽,远非幻术可以比拟,你想不想好好看看?”
这世界上总是有神奇而美妙的事物,让人心生震撼,譬如云天、譬如深海、譬如此际星空。
朱羽照夜不知不觉地走到窗边,星子在她眼前坠落,仿佛垂手就可以掬起满天星辰,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是弹指一霎那,她触摸到了窗外的星辰。
忽然有人抓住了朱羽照夜的肩膀,猛然将她拉了回来。
朱羽照夜跌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中,她闻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冰冷而幽深的香气。“琉光。”她抬头惊喜地叫道。
海琉光的呼吸微微地有些急促,他把朱羽照夜抱了起来,握住了她的左手,问她:“疼不疼?”
朱羽照夜茫然地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方才触摸到星光的两根手指,指尖上的血肉已经完全消失,露出森白的骨头。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从手指传递到全身,她不由地颤抖起来。
海琉光用冰冷如剑的目光望向旁边的明羲华,“她是我所保护的人,储君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明羲华无辜地摊开手:“你为什么要生气,琉光,你看,我什么都没有做,我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没有碰到,我只是带她来这里看看风景而已,难道,没有人告诉过她吗?天女之眼的星空会把任何东西碾成灰烬。没有绝对的力量,就擅自碰触禁忌,这个孩子真是狂妄无知。”
天女之眼,三万多年前天女明优昙的力量结晶,她是浮黎从古至今最强大的王族,无尽空间的操纵者,在她的躯体死亡后,她的力量依旧笼罩着整个妙善天都。
朱羽照夜靠在海琉光的怀中,为了压抑心中的恐惧,她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在他的领口留下两道血的痕迹。
龙王的威压磅礴浩大,忽然间席卷过白塔大殿,打开的门窗“砰”地被关闭,大殿内星光消散,脚下水银河流静止,连那两颗天女眼眸也凝固住了。
海琉光的平静的声音中充满了冷酷无情的意味:“储君殿下,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不会有下一次了,你应该庆幸,至少现在我还没有和你翻脸的打算,你最好不要再试图挑衅我。”
明羲华终于收起了他一贯温和的笑容,冷冷地道:“我只是很好奇,琉光,这不合理,她究竟凭什么可以得到你如此关注,一个背叛你的人所生下的孽种、一个毫无力量的凰鸟,你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想要得到什么,与你又有何干系呢?”海琉光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轻的、嘲讽似的笑容,“储君殿下,多谢你的关心,但是我并不需要。”
明羲华逼近了一步:“你的想法有时候很奇怪,让我不能理解,已经很多年了,我没有看到你如此动容过,她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呢?”
海琉光拂手,明羲华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海琉光不再望明羲华一眼,他抱着朱羽照夜,返身跃入大殿中央水银河流汇集的地方,水银乍破,那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呼呼的风声从朱羽照夜耳畔掠过,许久许久方才落地,海琉光抱着她从白塔走出,白塔外天色已然黄昏,天边有一抹云,被落日染成了微微的血色。
“琉光,你还记得那个誓约吗?”明羲华的声音如影随形,就在身后,极慢、却极沉,“凡汝龙族,皆吾臣属,尊奉吾令,效死勿去,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海琉光顿住了脚步,霍然回身。
明羲华立在白塔之前,黄昏的影子印在他的眼眸中,他说:“如果,我要你杀了你手中的这个孩子,你会遵从我的意思吗?”
朱羽照夜把脸贴在海琉光的身上,可以听见他心的跳动,无声的鼓噪,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壁而出。
海琉光抬手,冰蓝色的龙王剑自他的掌心之间生起,他反手挥剑,如彼岸惊涛崩裂,剑气凛冽,轰然一声巨响,长剑在地面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长渊,横在海琉光与明羲华之间。
妙善天都微微地震动了一下,远处隐约传来了人们惊呼的声音。
没有风,海琉光的长发却无端飞扬,他的剑笔直地指向明羲华,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我是龙族之王。”他湛蓝色的眼眸中海水汹涌,他的声音倨傲如在云端之上,“只有浮黎天帝才有资格命令我,明羲华,你,还不配。”
海琉光返身。疾风从远方的天空飞掠而来,海琉光腾空跃上马背,不顾而去。
明羲华伫立深渊边缘,仰起头,久久凝望。
天幕高远,斜阳将落,依旧不可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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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的速度极快,转眼间越过天空和海域,回到龙族居城。
墨檀在大殿前等候,见他们归来,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埋怨朱羽照夜道:“妙善天都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敢到处乱跑,让琉光为你操心,真是不懂事。”
海琉光将朱羽照夜从怀中放下,朱羽照夜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朱羽照夜担心地问:“琉光,你怎么了?”
海琉光的腰身挺得笔直,一言不发地向自己的寝宫走去,他走得极快。
墨檀的脸色变了,撩起裙裾,小跑着跟了过去。
刚刚进了寝宫的门,海琉光踉跄了一下,墨檀从后面赶上来,堪堪扶住了他。海琉光顺着墨檀的手跪倒在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把身子蜷起来。
“琉光!”墨檀惶恐不已,用力地抱住他。
“不要紧。”海琉光勉强想要安慰她,“是噬心血誓的束缚,我可以控制得住,我只是……只是有点生气而已,并没有违背……那个誓约……,不会有事的。”
墨檀顷刻之间已经泪流满面,她哽咽着乞求他:“你冷静下来,别这样,琉光,我好害怕,求求你,什么也不要想、不要再想了。”
海琉光把头靠在墨檀的肩膀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的手抓着自己的心口,用力得指节都泛起了白色,他痛苦地喘息着,喃喃地道:“好的,我不去想,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不该生出这样的心思……”
朱羽照夜追过来,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又惊又痛,叫了一声“琉光”,就要扑过来。
“你滚开!”墨檀猛然抬头,厉声道,“不要过来,滚开!”她直视着朱羽照夜,艳丽逼人的眼眸中有着**裸的杀意,那眼神简直如刀剑般刺向朱羽照夜。
朱羽照夜怔住了。
海琉光垂眸,谁也看不见他眼中的神色,他的声音宛如梦呓一般:“不,我不会再背叛噬心血誓,这一次,我将以生命效忠浮黎天帝。”
他艰难回首,望着朱羽照夜,他的眼眸,是朱羽照夜见过的最深邃的大海、以及最荒芜的夜色。他望着她,咫尺间仿佛隔着彼岸山川,遥远而陌生,让朱羽照夜忽然觉得仓皇无措。
他就那样望着,仿佛获得了某种力量,露出了一个恍惚的笑容,他的声音渐渐清晰而坚定,“是的,诸天神魔为我共鉴,我海琉光将信守血誓,尊奉浮黎之令,为其而战,终我一生,永不离弃,我愿意……为天帝陛下而死。”
那是跨越亘古的咒语,连时光都无法磨灭的血脉印记。口中有一种淡淡的血的味道,海琉光闭上眼睛,把这样的味道合着心头的痛楚,一起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