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和尚、两个小和尚,一个公差,一个女人,四个无关紧要的人。
路平封琢磨了一下客栈中几人的身份,心里平波无澜。
昨日大雪漫天,晚间时候终于不负众望的搅翻了山上的雪块,一场雪崩将下山的路堵的严严实实。
不管愿不愿意,山间的过路人只好宿在了山顶客栈之中。
今日晨时,原先带着两个小和尚的老和尚死在了房中,犹如一滴凉水滚下油锅,剩下的几个人意料之中的吵翻了天。
唯一出人意料的是,他对那老和尚的死竟是毫无感觉,倒像是正期待着死个人似的。
“霍兄,我当真是个好人?”
路平封又为这事头疼了,他扯了扯身旁人的袖角,问出了那个他已经问了八百遍的问题。
霍锦辰原本坐在一旁正津津有味的看着前方你栽赃我我栽赃你的闹剧,被路平封一碰,立马转过了头,胸有成竹的点了点头,不厌其烦的复述起他已经说过八百遍的回答:
“当然,我捡到你时你就躺在条小河旁边,流出来的血将河水都快染红了,手上还死死捏着那刻着‘路’字的腰牌,想来那腰牌一定是重要之物。这不正是话本里的桥段吗?况且路兄你这样绝伦逸群,一看就是好人呀。”
“……”
要不是他现在记忆全无,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这句话,他实在不敢苟同如此草率的判断。
霍锦辰笑眯眯的看着路平封毫无变化的脸色,一会儿恍然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抓起潦草放在桌子上的帷帽小心翼翼的给路平封戴上:“路兄当心,免得被仇家认了出来。”
要认出也早就认出了。
路平封听他这话,心下腹诽,毫不客气的正要将戴在头上的帷帽扯下来,就听一阵迅疾的破空之声响起,霍锦辰一声闷哼,紧接着就听一声‘咔嚓’,地上已落了一个摔得粉碎的瓷碗。
“姑娘?”霍锦辰摸了摸被撞的通红的手背,迅速将两只爪子藏在了身后,而后看向那瓷碗的来处。
用内力掷来瓷碗的是这客栈之中唯一的女人。
那女人清颜如玉偏又冷若冰霜,眼下一点泪痣,孤身一人,从昨日至今日竟未说过一句话,此时半身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霍锦辰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击,尚算有礼貌的问了问出手人,没得到任何回应,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正暗自神伤着,就听得坐在不远处的一个矮个子和尚站起了身,迟疑道:“莫非……女施主认为这位少侠是凶手?”
矮个子刚说完,他旁边的高个子和尚立马应声道:“说的对啊,刚刚我等吵了个底朝天,这二位倒是坐的远远的避了祸事,倒像是做贼心虚。”
“明觉师弟,没有证据怎可妄下结论。”矮个子听得高个子如此说话,皱着眉头连忙呵斥道。
“明空师兄,可那……”
霍锦辰坐在长凳上,听着眼前二人你来我回的跟唱二人转似的,觉得甚是好玩,刚要插声进去,就见坐在柜台之后的客栈掌柜冷哼一声,不屑道:“莫要栽赃他人,在我看来,你二人才最似凶手。”
这话题刚刚已经吵过了。
估摸着明空明觉两位小师傅也觉着荒唐,他二人与那掌柜的素不相识,为何偏要逮着他俩硬咬?
“施主又开始说胡话了。”明空摇摇头,苍白的重复着解释的话。
“我说没说胡话……”
“我家掌柜的怎么可能冤枉你二人,做没做过自己心里清楚。”
掌柜旁边不远处就是这家客栈唯一的店小二,兴许是想要在自家老板面前表现一二,他的语气最是激烈,还屡次盖过了他家掌柜的话,也不知这表现是不是恰巧表现在了马腿上。
眼看着一场大战又要打响,霍锦辰饶有兴致的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路平封后,便翘起了二郎腿,兴致勃勃的准备看戏。
路平封两手握住冒着热气的茶盏,霎时间一股暖人心肺的热流从手心处炸开来,全身都变得暖洋洋的。
他听霍锦辰描述,猜测自己应当是从某个山崖上跌落下来的,刚被人发现时还是经脉半断、骨头碎成几段的废人,不知霍锦辰去请了哪路神医,才堪堪续起那些断骨,身体好将起来。只是内力一时半会儿还处于凝滞状态,不容易调动起来,故而在这严寒迫人的天气中还有些许冷意。
更可气的是,那该死的掌柜也秉持着生意人的吝啬性子,不舍得在屋中燃上一星半点的柴火。
他懒洋洋的瞟了一旁的霍锦辰,见这人又在笑。
怎的这么爱笑?
他实在不觉得一群蠢货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命案表现出一副愚蠢至极的样子有什么好笑的。
想到这,路平封不满的撇撇嘴,也不管前面已经争吵到了什么环节,只管冷冷的说道:“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是他二人?”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在场的诸位,掌柜的和店小二可以说是‘他俩’,两个小师傅也可以说是‘他俩’。
这话像是一柄钢刀,将吵得水深火热的几个人劈了开来。
场面顿时寂静。
霍锦辰见大家缄口不言,怕路平封感到尴尬,于是忙在一旁提醒道:“问的你,掌柜的。”顿了顿,又怕人家不理自己,于是继续说道:“各位也别再吵了,再怎么吵凶手也不可能自己蹦出来,不如我们简单认识一下,也便于查找真凶。”
“当然了,有没有这个必要还请各位定夺。我观在场诸位大多是习武之人,应付些个小蟊贼应该不在话下。”
“嗤。”听得此言,明觉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少时又觉得有失礼数,忙惊恐的捂了嘴。
霍锦辰只当他少年心性,修行还不到家,不执一言,只缓缓等着他师兄的解释。
果不其然,明觉刚笑完,就听得明空说道:“少侠初涉江湖,不曾见过我家主持实属正常,我家主持法号寄雁,乃是十数年前万金阁所发武林榜上之人,就算近年来忙于寺内要务,疏于练武,但等闲之人怕是也难以得手。”
路平封失忆,自然不知道武林榜是何物,但作为一个过去一年都蹲在家里看武林话本的人,霍锦辰可算是来了兴趣,‘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要往楼上摆尸体的地方走:“我听闻这武林榜只记录当今天下高手,榜上名字不会超过三十之数,这和尚不曾想竟如此厉害,失敬了,待我去瞻仰瞻仰遗容。”
路平封见他竟不像是说笑,忙伸出手来扯住这人的腰带,将人拉了回来。
眼看着一群人又要挑起寄雁生平功过的话题,局面再次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路平封了无兴趣,放开霍锦辰后,站起身来径直要朝后厨走去。
恰是时,却见端坐于最旁的一华服公子三步并走两步走到那两个小师傅身前,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原来是寄雁大师的高徒,某幼时曾得寄雁大师指点,昨日竟没有认出,实在是惭愧。”
这公子身着浅蓝色云锦长袍,头戴白玉冠、腰佩羊脂白玉,一身书卷气,想来是放了授衣假的读书人,在一堆三教九流中倒显得十分可信。
说完话,他又对着众人鞠了一躬:“某认为刚刚这位少侠的提议十分中肯,不如诸位各自证明一下自己,以免凶手是随机杀人伤到无辜之人。”
“陆某名听言,字识愚,经过江丘正要回金安家中……两位小师傅定然知晓某,家中不肖子,不通武学。”
明空明觉惊异道:“竟是金安陆家的公子,久仰久仰。”
那矮个子施了一礼,又说道:“小僧法号明空,这是小僧的师弟明觉。那埋骨楼楼主月余前殒命,武林盟诚邀天下群雄往苍梧赴宴,意欲西讨魔教,我家主持代表普陀寺前去赴宴,恰巧经过此地。”
要说这苍梧大宴,那可谓是声势浩大,几欲达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地,想这武林盟主这次是铁了心趁着那埋骨楼楼主殒命,教内大乱的时刻要将魔教这心头大患一举歼灭。
“那真是巧了,若是和尚不死,还与我们是同路。”霍锦辰听寄雁三人竟也是去赴宴,不无可惜的叹道。
掌柜的坐在原来的位置,他又非江湖中人,于这些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见众人又要开始谈论苍梧大宴的琐事,立马烦躁的打断:“正是有这苍梧大宴,小店的生意倒是好了不少,但是这都不重要。”
“……如诸位所见,我是这家客栈的掌柜。之所以特意针对那二人,全然是因为这二人举止怪异,且房间就在那老和尚附近,最好下手。”
明觉:“若是小僧没记错,公差大哥也住主持旁边,你怎的不怀疑他?”
“因为你俩举止怪异。”
明觉:“……”
掌柜的冲店小二扬扬头,店小二接收到信号,立马上前横亘在掌柜的与那两个小和尚身前,说道:“小师傅难道不记得了吗?昨日你们刚到店中不久,这位明觉师傅便偷偷找小的去买了一注安神香,还给了一吊钱,叫小的莫要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