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走后,卫建英独自站在院中,不知何时起风了,吹得杨树叶子哗哗的响,让他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春天。
他早已辟谷多年,此时却忽觉腹中鼓鸣,饥饿难耐。
卫建英不由自主的出了门,来至沉香院。
这一处正是卫三夫人居住的院子,她为人十分喜欢热闹,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这个季节,各种花儿也开得十分热闹。
卫建英看到西墙边儿上那好大一棵的梅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
卫三夫人虽也看不惯婆婆,但她表面功夫做的很足,每日去老太太那里晨昏定省,一天也不会落下。
故而此时才用早饭。
花梨木的大饭桌上摆得满满登登,有各类糕点,肉饼,包子,还有现做的泡螺,蒸牛乳,以及各类水饭,面粥,小菜。
别看卫三夫人如今不搭理卫建英,早年两人也极其恩爱,共育有两男三女,如今都在陪着母亲吃饭。
卫明盛殷勤的给母亲盛了碗八宝粥,卫明兴将一碟子水晶糕放在母亲面前,卫紫则夹了辣瓜递过去,“母亲,这是我按照京都的风味腌制的,您尝尝地不地道?”
卫三夫人亦出身京都,此刻她满面带笑,心里别提多舒畅了。
这碗粥还没喝完,忽觉儿女们都停止了说笑,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丈夫来了。
卫三夫人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放下筷子,冷冷的说,“你有何事?”
卫建英方才看到儿女们和妻子围在一起吃饭,却唯独没有他,心里又是失落又是高兴,不管如何,他和她始终是一家人。
但见妻子立马就变了脸,那目光里的冷漠让他霎时清醒。
他原本还想进去喝一碗粥的,也只能顿住脚,“明盛,明兴,一会儿我考校你们的内功。”
说完转身就走了。
出了沉香院,卫三爷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儿,突然想起金丹的事儿,便来至前面书房。
卫建义彻夜未眠,此刻正坐在书桌前,半拉开的抽屉里,有一粒鸽子蛋大小的金丹。
这便是昨日从沈茂山身上剖下来的。
他久久盯着,又将金丹握在手里,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门外的小厮说道,“大爷,二爷来了!”
卫建义嘭的一下关上了抽屉,笑着说道,“三弟,你来的正好。”
“沈家的金矿,咱们需要尽快接手,别人去我不放心,明日你便带人去一趟荣岛吧。”
卫建英点了点头,“好。”
“大哥,我还有一件小事想与你相商。”
卫建义笑呵呵的问,“什么事儿,你说?”
“二哥在京都那么劳累,也应该有人替他打理后院,他既不愿意再纳一房,不如就让二嫂带着卫芙卫蓉过去。”
卫建义敏锐的看了他一眼,“崆儿去找过你?”
卫建英摇头,“不是,是上次去京都,张奎叔私下里与我求情。”
卫家在京中主要做茶叶和生丝的生意,张奎是商号的大掌柜,亦是卫二夫人娘家的表亲。
那日卫明崆说了之后,卫建义虽然把儿子骂了一顿,但他亦是动心的,卫家女嫁出去又如何,反正多半下场也不会好,那倒不如便宜了自家人。
现在有了沈家的金矿,便有了用不完的钱,二弟与卫家便没那么重要了,让二弟妹去京都也不是不行。
而且二弟一家人都去京都团聚,那就是默认,单独把卫灵丢在蓬莱,卫灵是一枚弃子了。
他也就没有如往日那般一口回绝,“崆儿前几日也跟我说,看着七妹八妹可怜,也求了我,这事儿我是没意见的,等我问过母亲。”
卫建英没料到竟如此容易,舒了一大口气,问道,“那沈家的金矿,是要尽快接手,是全部换成我们的人,还是……?”
卫建义说,“先不要换,等把矿山的门道摸清楚了再说。”
卫建英点了点头,又问,“大哥,那金丹呢?”
昨夜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兄弟二人来至书房,仔细看了沈茂山的内丹。
修士的金丹,比妖魔的妖丹更为稀有,因为金丹修士去世,一般多为意外,或降魔除妖,或秘境遇害,金丹护体会跟着魂魄四下散开,能留下完整金丹的少之又少。
这沈茂山不但结丹,甚至都有了元婴的虚影,但他还没有融合好,故而肉身死了,魂魄也飞了,但内力修为却完整的留下来了。
如同鸽子蛋大小的金色内丹,表面看起来凹凸不平,咋一看很像是婴儿的手脚。
这让他们都生出一种后怕。
难怪沈茂山如此狂妄,不过这只是虚影,用手触摸便知道,那些触角并没突出,并非是真的元婴。
但若是再等一段时间,那就不好说了。
还好早早将他除了。
卫建义一愣,说,“三弟,你有十年未进阶了吧,老祖宗本已经是大能,想来这小小金丹与他也无大用,倒不如你用更合适。”
“倘若你吞了这内丹,说不定便可能顺利化了元婴,那真是咱们玄月宗的一大喜事。”
说完便打开抽屉,将那金丹递给三弟。
卫建英受卫灵那些话的影响,心里产生了些许疑虑,但如今大哥那么痛快,还要让他用这金丹,他这心里不由愧疚无比。
“大哥,你平时事务繁多,耽误了修炼,我看这金丹不如你用,你若升了修为,料掌门也定会很高兴的。”
“更是咱们玄元宗的一大喜事。”
卫建义的眼睛里闪过几丝笑意,他等的就是三弟这句话,昨夜他没说,今日说了,倒还算识相。
“此事容我再想想,改日再议吧。”
卫建英点了点头,出了屋子准备去荣岛金矿的事儿了。
午时,整个卫府都异常安静,各房各院都在午休,下人们来往做事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书房里,卫建义却是坐立难安。
他眉头紧锁,目光仍盯着那颗内丹。
修真者进阶,每升一层难度便增加数倍,凡有灵根者,引气入体不太难,从炼气到筑基,天资过人可能只需要数月或者更短,普通人则需要数年。
卫建义七岁入门,十五岁才炼气,二十七岁才筑基。
从筑基到金丹,那就非常难了,很多修士终其一生,都停留在了筑基修为。
卫建义现在就是如此,他资质平常,自从所有的妹妹都出嫁后,他也没有那个厚脸皮,吸取女儿或侄女的灵力,就一直停留在筑基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法子,最常用的就是用丹药催化,但如此的话,需要消耗大量的极品灵石。
玄月宗虽是个小宗门,一年下来开销还是很多的,主要是他们既没有灵石矿产,祖上也没留下大量的灵石,弟子们更是资质平平,去秘境的收获也十分有限,如此,就全靠了卫家在京中的生意。
所以根本没有那个闲钱。
修士从金丹到元婴,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不仅仅是天资和勤奋的问题了,还需要悟道,以及时机。
众多金丹修士大都死在了升为元婴的路上。
但这沈茂山,一下子就从筑基升为了金丹,如若不是很快将他斩杀了,相信很快也会化成真正的元婴。
九妹的灵骨,竟有如此威力。
他的手不由自主的,贪婪的伸过去,却又如同吃痛一般缩回去。
卫建义自私又虚伪,偏偏旁人却都以为他是个豪爽的君子,他此刻脸上表情扭曲,心里更是如同滚粥。
三弟那人,明明愚笨的很,偏在修炼上比自己强多了,他作为家主和玄月宗的副掌门,虽然把卫家和宗门都管理的非常好,但却只有筑基修为,实在是太不体面了。
想起为此受到的种种轻慢,尤其老祖宗每次训话,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着实可憎。
卫建义脸上的表情变得几乎狰狞,这次他毫不迟疑的,再次拿起了那金丹,一口变吞了下去。
他本就是筑基最高层,如今又得了金丹里所有的内力,身体此时如同装满了水的大缸,水甚至都要溢出来了。
有几缕金光从他眼前飘过,又很快没入丹田。
卫建义忍不住仰面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悲怆大哭,他从三岁时便去了汇山修炼,父亲和师祖都对他极其严格。
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下山。
他从未想过,原来修炼升阶竟然可以这般容易。
卫明崆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眼看要到回瀛洲的日子到了,父亲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便又过来催了。
他笃定这样的大好事,父亲肯定也动心了。
去年他差点吸尽堂妹卫灵的灵力,被父亲罚到深渊里面壁,但外人不知,父亲生气的并不是他这个行为,而是他太沉不住气。
太急于求成。
但如今他已经筑基,而且是最高层,修为和父亲一样了,应该算是很好的时机了吧。
卫明崆午休过后,施施然走进书房,但不知为何,一进门就觉出一丝不对劲。
父亲的脸还是如同往日那般冰冷,但他知道在十几个儿子里,父亲最疼的是他,向来并不怕,可今日却总觉得莫名心虚。
他弯下腰,恭敬地行了礼,“父亲午安。”
卫建义皱眉,“崆儿,你是不是该回瀛洲了?”
“父亲,儿子早上已经给师傅传了信,明日便回。”
仔细观擦了一下父亲的脸色,没察觉到怒气,又说道,“昨日灵儿催促我,问婶婶她们能否前往京都,如果去,何时能够启程。”
以往卫建义只有筑基修为,卫灵拥有绝佳的灵根和灵骨,且三弟卫建英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各方面权衡,他生怕有变,所以才打着孝心的幌子,把卫二夫人和卫芙卫蓉都扣在蓬莱当人质。
如今他已结了金丹,那便也无妨了。
“我过几日便安排人送她们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