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慕星迷迷糊糊重新睁开眼睛,她正端坐在一顶红绸小轿中。
小轿虽然有些摇晃,但不用在乍暖还寒时节下地走路,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就算轿子让她的腰和腿不可避免地酸痛起来。
只不过姜慕星有些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辰,在哪里上的轿。她感觉自己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体面的事要做,不然她不会花钱坐轿子。
但现在她的脑子变得比平时迟钝了点,就好像……她夜间贪玩不睡觉,第二天还要起床在阳夫子眼皮下背不出功课一样迟钝。
一想到要背书,姜慕星忍不住想叹气,结果手中有东西硌到了她。
于是姜慕星低头去看,她手中还握着一份做工精巧的请帖。请帖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正中用浓墨写了个硕大的“寿”字。
——这是一张贺寿的请帖。
“……我要去给谁贺寿来着?这请帖上怎么没写呀。”
正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红绸小轿停了。
轿夫的声音从轿帘外传来,有些含含糊糊听不清楚。随后轿帘被轻柔地掀开,一张没有什么特征的中年男性面孔出现在姜慕星面前。
“姜娘子,云府到了。”轿夫打扮的人恭敬地示意姜慕星下轿,“这边请,且小心脚下。”
姜慕星从红绸小轿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云府的牌匾。这牌匾甚是精致,让她忍不住驻足观赏片刻。
牌匾纂刻着硕大的篆体云字,用金漆细细地涂了;乌沉沉的匾额上雕刻了细密的纹路,细密的祥云纹路有些像被吹皱的一池春水。
“真是好匾额。”
姜慕星有心夸奖两句,但奈何她肚子里没什么文采,只能说出这么干巴巴的赞美。
如果贺豆豆也在这里,他一定会骈散结合、引经据典地给姜慕星介绍一下这种匾额的工艺。但他今日有事没来,实在是可惜的很。
就在姜慕星收回视线时,她看到一位穿着艳蓝色团花圆领袍,看起来像是管家的圆胖中年男人含笑望着自己。刚才她看牌匾太入神,都忘记应该递交请帖进云府了。
“抱歉。”姜慕星将手里的请帖递给圆胖中年人,“这是我的请帖。”
圆胖中年人双手接过请帖,打开随意扫了一眼,对着她露出殷勤的笑来:“原来是阳夫子爱女姜娘子,快快请进。”
“我是云府的大管家,娘子叫我云忠就好。”他伸出手引着姜慕星进云府,一边和她说话一边将请帖收入袖中。“这次老太君大寿,可是请了不少人呢。不过姜娘子从永泉府远道而来,路上辛苦了。这不,都已经快日落了。”
“还好啦。”
姜慕星随口回答,她就说为什么下轿的时候光线昏暗。从永泉府来这里确实很花时间,她雇的轿夫们脚程已经很快了。
云忠一边和姜慕星寒暄,一边带着她往云府里面走去。一路上分花拂柳,所见云府中清幽雅致,更有游廊曲折,松竹长青叠石古趣。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①
虽然是第一次来云府,但眼前所见景色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很早之前,她就已经来过这里了。
“我觉得我好像来过这里。”姜慕星忍不住对云忠说,“从这里走过去,是不是有一个湖之类的景观?”
云忠含笑点头:“不愧是阳夫子的高徒,云府当年的设计图有一部分便是出自阳夫子之手。看来姜娘子也继承了阳夫子的衣钵,一眼便认出了您家夫子的手笔。”
姜慕星一听这话,立刻与有荣焉:“我就说怎么看着眼熟,原来是这样啊。……咳咳,那当然了,我家夫子能文能武十分英武,上观天象下看风水,样样都在行呀。”
云忠陪着笑,也恭维了几句。姜慕星毫不谦虚,对云忠的赞美全盘接受。
“咱们这会儿就去拜见老太君,她老人家此刻在正堂里呢……何事慌张,没看到这里有贵客吗?”
云忠穿过一个提有“天波”字样的月洞门,正要继续说什么,就看到一个小厮匆匆跑来。
或许是为了配合云老太君寿辰的喜气,这个小厮也穿着艳蓝色的衣服,只不过上面并无半点花纹装饰。
小厮附在云忠耳边说了什么,云忠迟疑片刻对姜慕星告罪:“姜娘子,实在是对不住。后厨临时有点事我得去看看。您看……”
“没关系。”姜慕星一摆手,很体谅地点点头,“今日寿辰肯定很忙,你给我指个方向,我自己过去就好。”
“放心吧,我不会走丢的。”
云忠苦笑着告罪:“实在是怠慢贵客……那您朝着这边走,顺着石子儿路,不必拐弯一路走到尽头就到了荣寿堂。”
“老太君就在那边。”
姜慕星告别云忠,独自步履轻快地朝着荣寿堂前进。
不过这条路并不是宅邸正路,更像是观景赏花的捷径小路。她一面避开微微凸起的硌脚鹅卵石,一面躲过被风吹乱的柳枝。
就在她穿过一道月洞门时,姜慕星听到了不远处两个穿着艳玫红色裙衫的侍女边走边聊天。她们手持长柄团扇,扇子靠在左肩头。
“听说这次请来的,是月家班呢。”
“月家班?就是那个在京城都很有名的月家班吧,哎呀,我可喜欢看百戏了!”
姜慕星心里一动,寿宴上有百戏,这下可算是有了些乐趣。她也喜欢看百戏,若是有古彩戏法和傩戏变脸就好。
两个侍女似乎也是往荣寿堂去的,她们还在讨论月家班的事。姜慕星跟在她们身后,认认真真偷听。
其中左边的侍女的兄长负责接待月家班,因此她知道今晚什么时辰、在哪里演百戏。右边的侍女接连发出感慨,一叠声说晚上有眼福,这个时候才顺带感谢了一下要过寿辰的云老太君。
姜慕星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在两位侍女进了荣寿堂之后,她又等了一小会儿才迈步进入。正巧除了那两个刚进来的持扇侍女之外,厅堂里没有外人。
她一进门就看到上首坐着一位气质高华,雍容大气的美貌老夫人。老夫人穿着一套绣满了五蝠捧寿图案的水蓝色长裙,脸上涂着对她这个年龄来说有些夸张的酒晕妆。
“阳夫子首徒姜慕星,拜见云老太君。愿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她说罢施了一礼,云老太君身边的侍女连忙伸手扶起姜慕星去一边坐下。
云老太君含笑看向姜慕星:“阳夫子可真是大忙人,不过总算是见到姜小娘子了。平日里尽听阳夫子称赞他的宝贝养女,今日一见果真不俗。”
“夫子真是这么说的?”姜慕星半点儿不谦虚,“其实也还好啦,我尚且年幼,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呢。”
云老太君招招手,让姜慕星过来她身边坐下:“你这孩子我一见就很欢喜,今日起床就见天边祥云,果真是天赐的缘分。好孩子,一会儿陪我看戏去。”
“是百戏吗?”姜慕星感觉云老太君的身体不是很好,握住她的那只手有些干冷。“我喜欢看戏,您可得让我坐在好位置才行。”
“你这娃娃,我还能亏待了你?”云老太君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姜慕星的额头,态度极为亲昵。这个动作让姜慕星楞了一下,随后她也挽住了云老太君的臂膀。
正在说话间,又一位玫红色衣裙的持扇侍女盈盈一拜:“老太君,氤氲池的宴席已备齐。请您与贵客移步,准备开宴。”
“走吧娃娃,咱们边吃边看。”云老太君挽着姜慕星的手,在成群结队的侍女簇拥下,朝着氤氲池边走去。
等她们抵达氤氲池边,姜慕星才知道为何这个人工池会命名为“氤氲”。此刻暮云合璧,日沉西海,水面波光粼粼,升腾起轻柔缭绕的雾气来。
“咿—————!!”
姜慕星刚一落座,就听到一声引吭的清亮高歌。水面如同煮沸一般咕咚咕咚冒起大泡,有什么东西翻腾着从水下升起。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咿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相和的吟唱,一道倩影从远处踏水而来。
“上陵何美美,下津风以寒。
问客从何来,言从水中央。”②
她双足刚一触水,水面便结为绵密的云朵托起伊人的双足。她在水面且歌且舞,姜慕星看的目不转睛,双手做好了随时为她鼓掌叫好的准备。
就在歌者转身的一瞬间,姜慕星看到了她佩戴着光滑平坦的木头面具。
歌者鬓边和发髻上别着艳丽的花朵,只是这些花朵似乎都不是真花。好像是什么东西拼凑在一起,组成了繁花的造型。
姜慕星努力去看,却被升腾的云雾和甩动的水袖阻挡了视线。
歌者踏上氤氲池中升起的宽大云台,几位百戏舞者也已在台上做好献艺的准备。一时间池边掌声雷动,叫好声接连不断,还有人投掷鲜花入水。
作为主家的云老太君很满意,脸上一直挂着赞赏的微笑。
“百岁应知登鹤算,绵绵五福自繁昌。”为首的歌者率舞者盈盈一拜,“四方观礼,请神君点戏。”③
姜慕星一愣,她百戏看得不多,但没见过主家不点戏让什么神君代劳的,又不是路头夜戏。
但云老太君和在场观戏众人似乎没有什么意见,任由歌者将一本册子丢向空中。
那本古旧的册子在空中哗啦啦的翻页,落在台上后被歌者捡起。她身体颤抖了一会儿,语调像哭又像笑地公布了神君点的戏。
“奉神君旨意,奏《云散高唐》。”
①书湖阴先生壁——宋 · 王安石
②汉乐府《铙歌十八曲》—《上陵》
③贺寿诗——明·罗亨信
可算写好啦,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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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