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顾名思义乃是城隍所在的庙宇。
根据阳夫子所说,此地城隍庙中供奉的城隍多为本地英杰。永泉府城隍是阳州八郡之首,地位等同于土地神中的阳州郡守。
“夫子,郡守和城主不是一回事吗?”姜慕星不太懂这些官场的弯弯绕绕。她之前还以为永泉府城主就是本州最高行政长官。
刘元亮摇摇头,给姜慕星科普:“阳州郡守是京城委派,代管天子领土的官员。而城主只是一城之主,他的代管范围最大不过永郡。”
“当今天子敬鬼神而远之,虽承认民间修士存在,但也难登大雅之堂。”阳夫子说,“不过你莫要害怕,兵勇和差役不会抓你的。”
姜慕星点点头,今日阳夫子答应了贺豆豆带他去练武,因此她要独自一人去往城隍庙。
“虽说有人陪着是好事,但偶尔也要单独出门玩玩。”姜慕星把装有铜板的小荷包揣在胸口,步履轻盈地离开刘氏木材铺往城隍庙去。
城东是市集,城西则大多数是永泉府周围农户和贫民聚集区。从城东出发去城西,路程不算很近。姜慕星脚程不慢,也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
刚一靠近醴泉池附近的街坊,她就看到前面围聚了很多人,都在伸长脖子往里面张望。与此同时敲锣打鼓的乐声也随之而来,还有高低起伏的吟唱相和。
她灵巧地挤进人群里,找了个不被推搡的好位置去凑热闹。
只见人群堆挤街道两侧,中间留出空地给庙祝们和花车行走。只听得声谒行云的一句唱腔,祭拜城隍的花车便被八个赤膊壮汉给抬了出来。
姜慕星定眼望去,那花车装饰繁丽,上面端坐了一个高大塑像。那塑像身穿蟒袍头戴官帽,威严肃穆不苟言笑。
只不过塑像雕刻精细入微,连蟒袍上的鳞片都雕刻的栩栩如生,却唯独没有给这城隍塑像刻上一张人面。
“奇怪,为何这城隍没有面容?”姜慕星心中疑惑,上辈子她也是去城隍庙逛过,但那里的塑像个个都有人脸。
看姜慕星盯着城隍塑像看个不停,旁边摆摊卖胡麻饼的大婶笑呵呵的和她搭话:“小娘子看着面生,不是永泉府本地人吧?”
“是嘞,阿婆我买一个胡麻饼。”姜慕星摸出一文钱,笑容可掬地询问卖饼大婶。“我是永郡附近村子里的,这不赶巧正月里出门来城里逛逛。第一次见城里的庙会,好热闹。”
大婶乐呵呵给她一个热气腾腾的胡麻饼,用油纸包了:“小心烫手,咱们这里的庙会可热闹了。你初来乍到,可得好好看看。除却正月里祭祀,也就只有城隍诞辰、节气大祭以及天家寿辰才会有庙会。”
姜慕星咬了一口胡麻饼,这饼子酥脆可口,满口生香:“这饼子真好吃。大婶,我刚才看城隍像好威风,但好像不晓得这城隍长什么样,是有什么讲究吗?您别怪我见识短浅,我就是有些好奇。”
“嗨,这哪有什么讲究。”大婶也伸脖子去看停在道中的神轿,周围还有信众手捧鲜花放置在城隍脚下。“永泉府的城隍是无面城隍,这是代表了每一任阳州郡守。但凡做过大功绩的郡守,被朝廷册封后都能享受城隍供奉。”
“郡守有许多,但城隍只有一位。”
姜慕星点点头:“原来如此,谢谢大婶。我去前面看看,祭祀还有别的可以看的吗?”
“当然有。”大婶一边手脚利索的包裹胡麻饼,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会儿啊,就是祭神乐舞,你可得找个好位置看看。小娘子且去,我这里要忙了。”
姜慕星拿着胡麻饼又辗转到另一处位置,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神轿的全貌。
抬轿的壮汉们腰间扎着红绸,头上带着彩绳编织的抹额。每个人都身强力壮,在这样的冷天里打着赤膊,身体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原来是无面神。”姜慕星点点头,“那这么说来,城隍的职位只有一个,但行使城隍职能的英灵却不止一位。那要是真有天庭神君,他们在下界的功绩又怎么计算呢?”
她控制不住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回过神来神轿前的祭神乐舞已经准备开演了。
只见一队穿着七彩袍服的人,带着木质面具接踵而来。他们不分男女,皆手持花枝高声唱和。
“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①
高声唱和中带着极强的韵律,虽然只有短短几十个字,却依然震撼人心。他们不唱城隍功绩,不唱皇家恩泽,只唱丰年足食,只唱福泽万民。
祭神诵文一开始只有酬神乐舞众人在吟唱,但渐渐的围观的民众们也开始高一声低一声地跟着唱。纵然有个别字眼唱错调子或是唱错字韵,但也无人在意。
毕竟,城隍是保佑城池的保护神,不会和领民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来观看祭典参加庙会的人,自然是诚心实意。
姜慕星也跟着唱了几句,伴随着祭词,酬神乐舞也开始上演。动作不多但贵在整齐划一,姜慕星看得很高兴,不留神把手里的胡麻饼就着乐舞给吃了个干净。
神轿要绕着整个城西街坊走个遍,但姜慕星此行的目的不是看完酬神。她逆着人群,朝醴泉池旁的城隍庙走去。
永泉城的城隍庙门牌高大威严,和官府制式一模一样。
门口有穿红戴绿的精神矍铄,眸清神正的庙祝迎客,他脸上涂抹了红色朱砂增加喜气。这位庙祝的穿戴与旁边的庙祝截然不同,身披锦绣法衣,头戴莲冠。
“善信安好。”这个庙祝打了个稽首,笑吟吟地看向姜慕星。“今日恰逢盛会,相逢即是有缘,请。”
姜慕星赶紧回礼,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这位庙祝引到了正殿之中。
城隍庙的正殿也有一尊高大的城隍塑像,不过这一尊看起来常年经受香火供奉,木质的塑像看起来泛着莹润的光泽。
端的是宝相光华,神韵非凡。
庙祝请来三柱香,递给姜慕星。她接过香后挥手引燃。在摆灭明火后她举香齐眉,躬身一礼三叩首。
姜慕星每叩首一次,庙祝便低音吟咒敲磬一次,如此重复三次后才算礼成。
“今日酬神前贫道卜卦一则。”庙祝带着姜慕星穿过正殿,前往偏殿客室。“善信可知,居然卜出了兑卦。”
姜慕星对八卦占卜之术一窍不通,听到庙祝这么说,她虚心求教:“敢问道长,何为兑卦?”
“兑卦初九,和兑,吉。”庙祝请姜慕星坐下,他点燃泥炉烹茶待客。“象曰:和兑之吉,行未疑也。”②
姜慕星:“呃,您还是用我听得懂的方式说说看吧。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不过看您的样子,似乎是这卦象上佳,对吧?”
“正是。”泥炉上小铜釜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庙祝煮茶倒水,递给姜慕星一杯香气扑鼻的茶。“贫道浮一,敢问同修尊讳?”
姜慕星见他不再称呼自己善信,而是称呼同修,就知道这个浮一道长也是开了天目的修士。
她落落大方地报上自己的名讳,但并没有说自己师承何处。
“原来是姜同修。”浮一道长点点头,“本地修士多愿去往城主府谋个生计,毕竟城主笃信长生之道久矣。城隍庙甚少有同修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姜慕星抿了一口茶正色回答:“我初出茅庐,本事尚浅。但行走乡野间多见民生疾苦,不愿一身修为追名逐利,只愿天下海晏河清……”
“噗嗤,咳咳咳——”
她这番酝酿许久的豪言壮语还没来得及说完,浮一道长嘴里的一口茶就呛嗓子眼里了。
姜慕星十分尴尬,只好看着浮一道长摸出帕子擦擦嘴角水渍。
这么一破功,浮一道长也不文绉绉当谜语人了:“你这娃娃,看骨龄没到及笄之年。怎么说话老气横秋,这话是你家大人教的?真是迂腐至极!”
“才不是!”姜慕星脱口而出,她装了半天的淑女也装不下去了。只好悻悻地说,“我这不是初来乍到,想看起来成熟可靠一些,不行吗?”
“不准你说我家师父迂腐,他才不是那种人呢。”
浮一道长笑着摇头:“是个娃娃就要说些娃娃才会说的话,这样不就好多了?你啊,也别扯什么大道理,是不是学了点儿术法觉得无处施展,想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好为民除害被人称赞?”
姜慕星鼓起腮帮子:“是又怎么样?”
“我没说不是好事。”浮一道长捋捋长须,笑呵呵望着姜慕星。“年轻人朝气蓬勃,这不正是天地正理,行善积德总好过持强凌弱。”
姜慕星自豪地挺起胸膛。
浮一道长接着说:“城隍庙挂单修士不过寥寥两人,除却我之外另外两位同修也不常回来。平日里信众所求无非是风调雨顺,虽然咱们不能行云布雨,但偶尔有些精怪作乱还是能驱逐一二的。”
姜慕星眼前一亮:“我可以我可以,就让我在这里挂单吧!好道长,我晓得你最疼晚辈了!”
浮一道长伸手戳了一下姜慕星的额头:“你这娃娃还真是……不过可别高兴的太早,城隍庙挂单修士可赚不到什么大钱,混个温饱住宿罢了。你家大人若是同意,年后便来吧。”
姜慕星开心的将茶水一饮而尽:“好嘞,就请道长静候佳音。今日收获良多,我就先告辞……”
浮一道长大手一摆:“急着告辞做什么,今日酬神后有流水席,吃完了再带些点心回去。”
一听说还有流水席可以吃,姜慕星立刻眉开眼笑地黏在原地,说什么也不挪半步。
①: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诗经·周颂歌·丰年》
译文:丰收年景谷物多,高大粮仓一座座。储存亿万新稻粮,酿成美酒甜又香,献给祖先来品尝。配合祭典很适当,普降福禄多吉祥。
②兑卦初九,和兑,吉。象曰:和兑之吉,行未疑也。——《易经》
初九:和合喜悦,吉祥。象辞说:和合喜悦的吉祥,是由于行动中没有疑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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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