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光霁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再走两步就是泛舟观景的码头。他手里把玩着玉环,眼睛一直盯着路口看。
几天前他通过了城主府的试炼,说是试炼倒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严肃。
永泉府的城主招募来的修士们,大多只是粗通低阶术法,他们的修为造诣对付个把精怪问题不大,也算不得沽名钓誉。
只是城主想要的,是精通长生之术的修士。针对这一点,还是清宝天尊麾下修士,更加契合城主的要求。
盛光霁低头看着手中玉环,回想了一下他的试炼成果。不晓得是不是姜小娘子金口玉言,他那天发挥格外出彩,堪称修炼以来最完美的施术。
“还是得多谢她送来的那尊神君塑像。”盛光霁摸摸衣襟,他已经用变化之术将塑像缩小成可以悬挂在脖子上的尺寸。
这是他获得的第一件神君触媒,定要好生收藏,轻易不露人前。
因为担心姜慕星找不到城南玉荷池,盛光霁在信笺上还贴心的绘制了简单的地图。约定好的时间是正午,但他心中有所期待,便早了半个时辰抵达码头。
盛光霁就这么一边心不在焉的吹风,一边等待姜慕星前来。总算在午时前,他看到路口处走来两个人。
为首的那个穿着嫩绿色的衣衫,鸦羽般的黑发照例用红头绳挽起。大约是因为正月间出门会友,她还在鬓边还别了一簇带露的十八学士。
言笑晏晏,人比花娇。
盛光霁还没来得及露出微笑,就看到拉着姜慕星的另一个人。他盯着那个粉衫俊逸少年,回想起姜慕星之前说的,这应该就是她的同门师兄。
“对不住,我是不是来迟了?”姜慕星三步两步赶到盛光霁面前,露出大大的笑容。“许久不见啦,盛郎君。”
盛光霁摇摇头,也冲着她笑:“我出门早,不妨事。姜小娘子,这位便是令师兄吧。在下盛光霁,阳州鹤江郡人士。”
“盛郎君安好。”贺豆豆也一本正经的作揖回礼,“在下贺豆豆,阳州永郡人。”
两人客套了一下后便开始互相打量了起来,片刻后贺豆豆反而先笑了起来:“你这人,还挺不错。”
盛光霁的笑容也更真诚了几分:“贺郎君谬赞,咱们不如上船再聊。可别辜负这大好春光。”
“这边请。”“好!”
“嗯?”
姜慕星有点呆愣,在来的路上她还担心贺豆豆会不会和盛光霁发生什么冲突。毕竟他临出门的时候,就好像憋着一股子气。
没想到刚打了照面,这俩反而像什么就别重逢的老友。
看来人与人的缘分,果然是妙不可言。她摇摇头,也跟着上了盛光霁租的小船。
虽说正月里草木尚未完全转绿,但今日阳光明媚天高云淡,水面波光粼粼;玉荷池岸边更有许多沿街叫卖的摊贩,个个高挂灯笼,依然是一派热闹的春日盛景。
盛光霁租的这艘小舟是玉荷池泛舟中最常见的一种,他并未请船夫撑船,而是在船身贴了一张符箓,以此控制行舟走向。
“这里还挺宽敞。”姜慕星坐在小舟中频频点头,“不但能喝茶还有炉火,用符箓控制船只果然要更方便些。”
“毕竟要是有船夫在,也不好谈论修炼和术法之类的话题了。”
盛光霁笑道:“我也是听城主府的人说起玉荷池可以泛舟,于是便委托他们帮我定了一艘小船。说起来多亏姜小娘子送来的清宝天尊像,我才能如愿通过试炼。”
姜慕星与有荣焉:“你在信笺中写了,但还是当面道贺更有诚意些。”
“就是刘大叔他们……那尊神君像吗?”贺豆豆将赶工二字咽下去,“听小小说你可以用塑像作为触媒,施展术法。不知能否有幸得知盛郎君所用何种术法?”
盛光霁略一思索,从衣襟中摸出变小的神君像握于掌心。他捻起一片落在船上的枯叶,口中吐出一口清气。
姜慕星睁开天目,只见一缕青色烟雾缠绕枯叶,转瞬之间化作一只色彩斑斓的振翅蝴蝶。
贺豆豆看着翩翩飞舞的蝴蝶,对着盛光霁比了个拇指。盛光霁笑着摇头,手指轻动,蝴蝶落在小舟的桌子上变作一只土瓷杯。
土瓷杯滴溜溜打转,又变作一条肥鱼在船头奋力蹦跶。扑通一声肥鱼落入水中,重新化作一片枯叶。
“这就是变化之术吧。”姜慕星连连拍手,“果然精妙,这化形之术能维持多久?”
盛光霁回答:“得看修士的修为,我的话……大概能维持三日。”
贺豆豆一听来了兴趣,他拿起茶壶给盛光霁倒了一杯茶:“这化形之术确实不错,听上去就很厉害。”
“有吗?”姜慕星眨巴着眼睛,“化形之术不是只能变化吗,感觉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盛光霁赞同贺豆豆的观点:“贺兄说的不错,化形之术的运用端看修士自身。此术虽是清宝道的基础术法,但精通此术者却寥寥无几。”
“若是将其运用在战斗之中,将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贺豆豆一拍大腿:“就是就是,我就说看你感觉面善,原来是同道中人。你也别客气,叫我豆豆就好。也别叫她什么姜小娘子了,叫她小小就成。”
“今日我们就是来交朋友的,你这人能处,就说行不行吧!”
姜慕星点点头。
盛光霁脸颊微微泛红,眼神晶亮:“那,那也叫我阿宝吧。这个小名是阿娘在世的时候给我起的,说实话比起光风霁月这样的名字,我还是觉得阿宝更好听。”
这么一番重新互通姓名,小舟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和刚开始截然不同了起来。
姜慕星见气氛正好,便拿出之前盛光霁赠她的空白折扇。
“之前阿宝哥说下次见面将扇子画好扇面还你,现在你和豆豆哥也是朋友了。”姜慕星摸出一支狼毫笔,“不若咱们三人一起作画,这扇子留作纪念如何?”
贺豆豆立刻赞成:“这个主意不错,阿宝你意下如何?”
“当然好。”盛光霁眸光流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若以山水为色,江山为墨,绘于扇面如何?”
这句话实在是浪漫,姜慕星立刻将手中狼毫笔递给盛光霁。只见盛光霁口中念咒,手中狼毫在空中微微一点,一抹春绿浸染笔尖。
贺豆豆持笔,姜慕星捧扇,盛光霁点墨,三人齐心协力配合默契,很快扇面上便被勾勒出画面来。贺豆豆最擅山水图,但此刻他并未描山画水,而是以工笔技法白描人像。
姜慕星探头去看,只见扇面上三个人并排而立。最中心是笑容俏皮的她,左右分别是贺豆豆与盛光霁。
“这是……”盛光霁看着扇面上的人,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画像呢。”
贺豆豆搁下手中画笔,满意地笑了起来:“今日只是小试牛刀,等来日我画工大成,会画的比这更好看!”
“所以阿宝。”他语重心长的拍拍盛光霁的肩膀,“你可得好好维持术法,不可以让它三天就消散了哦。咱们今天刚成了兄弟,你小子可别让兄弟失望啊。”
虽然不晓得朋友怎么变成了兄弟,但朋友怎么就不能是兄弟。盛光霁立刻点头如捣蒜,当即表示他一定会让扇面长长久久保留下去,如果扇面有损他自当谢罪。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吧。”姜慕星看着这俩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只觉得少年心性,实在可爱。“如果这柄扇子坏了,再画一柄不就好了。”
“反正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什么时候画扇子,想画多少扇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她这么说,贺豆豆和盛光霁都深以为然。三人又笑嘻嘻的以茶代酒,共饮三大杯。谈到兴浓时,三人竟论资排辈,煞有其事的学着桃园结义,以天地为证结为异姓兄妹。
盛光霁年十七为大哥,贺豆豆年十五是二哥,姜慕星十三岁只能是小妹。
行舟到岸边,贺豆豆施展轻功蹬萍渡水,虽然没阳夫子那般神仙飘逸,但别有一番少年意气。他踏水上岸,引得岸边游客接连喝彩。
“二弟的功夫也是跟着你们师父学的吗?”盛光霁已经从他们口中知道了阳夫子,对这位大隐于市的高人十分神往。“我的师门只是清宝派中的微末小门,门主是我父亲,门中弟子就我一人了。”
“诶?”姜慕星略微瞪大眼睛,“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阿宝哥,既然你将来必定要继承宗门,怎么会跑来永泉府当羽客呢?”
盛光霁看向岸边买了吃食,正在对他们挥手的贺豆豆。抬手召来几片落叶,落叶甫一落水化作片片莲叶。贺豆豆踏叶而返,将油纸包的烤鸡和点心,还有一小盅烧酒放下。
“你们在聊什么?”贺豆豆看两人的表情有些凝重,不由得歪歪头。“在说什么很煞风景的话吗?”
姜慕星不知道怎么说,但盛光霁若无其事的说:“没什么,只是提到我那过世一年的父亲罢了。”
贺豆豆哦了一声,指了指他自己,又指了指姜慕星:“没关系,我和小小都是从小没见过爹娘的人。阿宝哥不愧是大哥,确实有过人之处。”
姜慕星目瞪口呆。
盛光霁呆了半天才说:“……你,你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贺豆豆喝了一口酒,将酒盅丢给盛光霁,“比起我们这些一出生就是孤儿的人,你可不就是幸运的多。好歹你见过你爹娘,有他们给起的好名字。人要知足才能常乐,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听完这番话,盛光霁沉默片刻,狠狠地喝了两口酒,长舒一口气。他满脸晕红,然后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指挥小舟行至玉荷池湖心。
就在姜慕星以为他要白日放歌须纵酒的时候,盛光霁爬上小舟的乌棚,在贺豆豆的口哨声中一个纵身跳进了水里。
“……”
白日放歌须纵酒——《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杜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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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