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定不停地跑着。她有一种感觉——一旦停下来,她就真的被困在墙里,永远也无法挣脱了。
所幸,在她的体力耗尽之前,面前出现了一块像楼梯转角一样的空地。而之前看到的那位陌生的学生正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纪云定喘了口气,立刻撑着铁棍蹲下身,直截了当地开口:“你能让我们出去吗?”
这副画面有点像收保护费,紧跟过来的郑诺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不合时宜的笑意。
“当然……不……我是说,你得……帮我个忙。”
这个怪异支支吾吾的,仿佛面前的两人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它的视线乱飘,但纪云定看过去却又看不到什么东西,于是便对郑诺略一抬头,示意她注意周围。
郑诺背过身去,帮纪云定看住身后。这时,这个怪异似乎才正常了一点,纪云定观察到它暗暗松了口气。
“那么,你们两个陪我聊天吧。等聊完后,我就送你们出去。”本该是很恐怖的话,但它说得心不在焉的,仿佛走个过场一般。
从郑言的经历来看,聊天绝不是什么普通而友好的交谈。不过,它也没给二人拒绝的时间。
“你们有过,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的经历吗?”它的声音突然变轻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遗留回响,“在无人的黑暗中,无法与外界联系。狭窄的走廊和废弃的空宿舍,撬不开的铁锁,全身都痛到难以动弹……”
“我倒是被关在储藏室过,大概关了四五年吧,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才被放出来,感谢义务教育。”纪云定没想到居然真的聊到了她能接上的话题。不过,为什么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微妙了?
在面面相觑了几十秒后,它踌躇一会了,莫名其妙道了个歉:“对不起……”
纪云定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呃……没关系?主要是当时家里想要个男孩,怕我被村委会计生的查到。”
沉默。
“那个……要不聊点什么?”纪云定看看它,又看看郑诺,感觉到了该由她来打破沉默,但不知道该说什么。
刚才不是聊得好好的吗?
“那你……你在黑暗中时是什么感觉?”这下它的语气反倒真的像宿舍夜聊聊到了尴尬的话题时,支支吾吾字斟句酌的舍友了。
“没感觉,毕竟总是吃不饱,饿得没什么别的想法。非要说的话,我得集中注意力克制自己不要咬自己的手臂。”
沉默。
纪云定挠了挠头,向郑诺投去了求助的眼神,眼见郑诺难得说不出话,干脆把求助的目光又放到了对面的它身上。
“你不恨吗?”它低声问道。
“我是个实用主义者,为了我的身体健康和心情愉悦,我倾向于不去琢磨这些破事。”纪云定摊了摊手,笑了笑,“到你了,你有什么想说给我听的吗?”
比起过度倾诉自己的事情,让对面说话获取些信息应该要更安全一些。
为了证明自己的交涉思维在正常运作,纪云定多说了一句话:“小时候总是没人听我说话,我知道被人忽视的感觉。所以,我会认真听你说话的。”
“我……”
它直直地看着纪云定,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不禁哽咽住,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尖锐而刺耳。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的聊天水平真的低下到不堪入耳了吗?
纪云定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了,但很快,她便没有余力去在乎这件事了。
尖叫声逐渐变为了各种各样的噪音,纪云定一开始感觉耳边像是有人一边用指甲疯狂抓挠着黑板,一边用勺子疯狂刮蹭铁制品。随后,声音越来越大,近乎穿刺般的尖啸已经可以造成生理伤害了。
她用铁棍撑着起身,晃悠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不知为何,一旁的郑诺似乎没受影响,只是焦急地努力将她拉到远离噪音源的地方。
耳边有温热的液体流下,纪云定用手沾了下,发现手上血红一片。
就在这种疯狂的噪音之中,它无声无息地消散了。纪云定在头晕目眩之间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走了过来,似乎开心地自言自语了什么。
纪留行在看到郑诺戒备的目光后,摘下面具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微笑着开口:“研究一组组长纪留行,先前让你们受惊了,不好意思。”
一组?
郑诺心中一惊。纪云定或许不了解,但郑诺的消息更灵通些,对于一些不算秘密的信息并不陌生。
研究组以贡献点排序,排名靠前的自然资源好、门路广、地位也高。不过,要做的事情和承担的风险也更多。
一组的组长,从传闻来看……
郑诺刚想到一半,却感觉肩膀一轻。刚才靠着她的纪云定突然暴起,一铁棍抡了上去。
对了,她现在听不见来着。
纪留行一闪身躲了过去,本来想顺势扶住失衡了的纪云定,却不曾想她用铁棍狠狠戳向地面,硬生生稳住了自己,只是手被反作用力震得微微颤抖着,似乎肌肉有些拉伤。
真不错。
纪留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随后摘下手套,语气有些抱歉:“失礼了。”
在看清楚之前,纪云定突然感觉到额头一凉,带着微微的刺痛感,似乎被指头掠过,随后便突然又能听到声音了。
“这是我的能力,可以吞噬接触到的非自然力量及其带来的影响。”纪云定解释完,将手套又戴了回去,“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研究一组的组长纪留行……”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刻,纪云定想明白了一切。她身子晃了晃,刚经历了尖啸洗礼一片混乱的大脑终于支撑不住了,整个人一头往地上栽去。
不管了,反正就算他说的是假话,现阶段也打不过他。
不知过了多久,消毒水的气息和繁忙的人声逐渐将纪云定的意识拉回体内。她睁开眼撑起身,转头看见趴在自己病床边睡着的郑诺。
郑诺睡得很沉。这不奇怪,纪云定知道这两天她和李晓文都睡得不好,还要天天紧张地强打起精神绷着一根弦。
纪云定正准备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帅气的金发男子拎着一袋花里花哨的零食推开门,灿烂地笑着对纪云定打了个招呼。
“这里是调查员专用的医疗组,你感觉好些了吗?”纪留行顺手将拎着的东西放在床头,开口寒暄道。
“还行,之前手腕被震脱臼了,现在感觉没什么问题。”纪云定转了转手腕,认真地回道。
沉默。
纪云定开始怀疑自己融入社会的能力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一天之内会冷场三次——尤其是现在纪留行明显一副等着她先说话的样子。
“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纪留行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关于之前的测试、人员伤亡、还有……”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是负责这边的研究组组长,还一副气定神闲的做派。我可以合理推测没有意外人员伤亡。”纪云定说着,端起水杯来喝了一口,“至于测试,我没意见,你可以去慰问一下更有意见的人。”
纪留行总觉得每次看着纪云定时,心中来自直觉的违和感挥之不去。像是在看一个没有恶意的生物伪装人类,但从接触情况来说,她又确实是人类。
如此一来,只能将这种异常归于她之前提到的那些令人火大的经历了。不过说实话,纪留行还挺欣赏这种性格的。
想到这里,纪留行也就不客套了,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们组工资水平最高,退休最早,每逢节假日直接发钱,团建不需要组员出钱且完全自愿参加……”
“有五险一金十三薪吗?”纪云定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语气都变得热切了不少,看得纪留行有些好笑。
“十六薪。”
“那年假……”
“行了行了,合同我放这里,待会你朋友醒了让她一起看。”纪留行又用手指点了点纪云定的额头,确认了一下,“很好,没有残秽了。”
“残秽?”
“由怪异造成的,并不存在于我们这个物质世界层面的影响。你做得很好,但最后不应该跟它说那么多。”纪留行收回了手,认真将手套戴好,“对怪异的好奇心,仅限于如何利用或消灭它们就够了。”
纪云定盯着纪留行的手看了一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装在手套里稍微有些可惜。
“但是……”
“这个怪异产生自二十年前某高校的学生,该学生在死亡半个月后于废弃宿舍楼内被发现,尸体被反绑在床边。据收集到的资料来看,她生前与舍友和宿管产生过不少矛盾。”纪留行似乎早有准备,变魔术似的掏出另一沓文件,“尽管我们没有必要与怪异共情,但深入了解它们确实有实际作用。”
“不,我是想问,你吸收这种东西,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很严重吗?”
纪留行愣了愣,随后轻笑了一声:“没什么,一点疼痛而已。不错的思考方式,继续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