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这也太扯了,那个吕柯真的见到你第一句话就问你有没有姐妹?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老虎的屁股也敢摸。”
在去往受害人前妻徐倩居所的路上,钱莹莹就像一只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刑警队的磨砺完全没减她的活泼。
祁寒眼睛一抬,挑眉:“钱警官,你不会是忘了在当年,自己一开始也和你口中的菜鸟一个样了吧。”
“你怎么还记得!那是不可避免的,性质不同。”
钱莹莹嘟着嘴咕哝:“祁队,我发现你这人蔫坏得很,早知道让这个大傻冒认清你的脸了。看他明明凶得很,却被你吓得像只小猫,走路都离八丈远,估计以为你记恨上他了。”
钱莹莹的话没夸张,一路上吕柯都是以祁寒为圆心,永远保持着两米的距离在地上画圈。如果不是警车只有这么宽的大小,吕柯自己又要开车,他恐怕要往车顶上爬。
“估计这菜鸟当自己是圆规成精。”
周海撇嘴,又看向祁寒:“一个钱莹莹,一个吕柯,再加上我——我说你带着我们这几个老弱病残过去是打算干什么?唱戏啊?”
这话说得不怎么顺耳,周海是队里的一位老刑警,但干了十几年也提拔不上去,对祁寒这位年轻的副队一向不服气,说话总是有些冲人。
祁寒露出抹笑,说:“都知道我只要是和人谈话就不行,无论男女老少都容易打起来,所以需要支队里几位专家搭把手——至于吕柯,就因为他是什么都不会的新人,才专门让他跟着你们学习经验。”
周海一提眉毛,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祁寒。片刻后才连连咂嘴:“小钱,你看这人是不是被掉包了?怎么说话都好听起来了!”
钱莹莹立刻扑哧一下笑出来:“老周,看不出来,原来你也会讲笑话!”
好话谁都爱听,只要话说到了,再大的脾气也能被顺下来,几人之间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不一会,他们就到了徐倩的家门口。
徐倩年近四十,却仍然风韵犹存,一头乌黑的长发盘在脑后,显得她十分温婉。她从容地邀请祁寒一行人进门坐下,又立刻沏好茶送来。
杯子里热气腾腾,翠绿的毛峰在沸水中根根竖直,让周海这个老茶客忍不住出声感叹:“真是好茶啊!”
徐倩微微一笑,她笑起来十分克制,似乎每个肌肉都计算好了角度:“看来周警官也是懂茶的人,这是近年的新茶,这一批尤其醇香,入口回甘。”
祁寒也拿起茶杯,问:“徐女士和我们老周认识?”
徐倩笑着摇头:“怎么能?只不过上次因为梁巍的案子见过,打过照面的警官我都记得七七八八。这位大概是钱警官,您应该是祁队,至于那位小同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坐在最角落的吕柯:“看起来面生,大概是新调来的同志吧。”
周海说:“全说对了!早就听说徐女士是才女,果然名不虚传,这过目不忘的本领让我一个刑警都自愧弗如。”
“您客气了,才女这种称呼也都是外人瞎传的,我只是记忆力比常人好罢了。”
再这样东拉西扯下去就没完没了,祁寒直接顺着话题说道:“您的记忆力可是帮了我们不少忙,毕竟如果不是您的证词,我们不可能这么快锁定孙文韬。”
“那再好不过了。”
徐倩又笑起来,神态是四平八稳:“不过我也只是把我记得的都说出来,锁定孙文韬都是警察同志的功劳,不过既然你们又登门拜访,想必是有什么事想要再确认吧。”
踢过去的球被不留痕迹地踢了回来,祁寒也冲她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入口的茶水苦涩得很。
“那闲话少说,徐女士,我们来的确是想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祁寒把那张照片推到徐倩面前,问:“您看看这张照片,上面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吗?”
徐倩一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不就是孙文韬吗?但撞他的人我不认识。”
“我们也不认识,应该是一个小毛贼。但你看,他手里还拿着才从孙文韬身上偷的东西呢。”
“偷的东西?”
徐倩又取出眼镜戴上,拿起照片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个形状看起来像是卡片……”
“那可能就是孙文韬的房卡。”
祁寒说:“这张照片是案发当天的上午拍摄,也就是说在上午,孙文韬的房卡很可能就已经被偷了。”
徐倩睁大眼睛,神情有些错愕,她立刻放下照片:“祁警官,原来这才是你们此行的目的。如果孙文韬的房卡上午就被偷,那他也就不可能把这张不存在的房卡给梁巍,是这个道理?”
祁寒点头:“不错,所以我们才需要向你再次询问一下,在你和死者梁巍接触的时候,你是不是清楚地看见他手上就拿着这张房卡。”
刚才的惊讶已经化为处变不惊的柔和微笑,徐倩缓缓点头:“当然,我会配合警方调查清楚,那么我还是先从一开始的事说起,可能听着有些无聊,还请你们担待。”
在正式开始之前,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祁寒拍了一下旁边正襟危坐的吕柯:“小吕,正式程序还是要有,笔记本和录音笔都拿出来。”
“好的!”
等吕柯开了录音、准备好纸笔后,徐倩才把自己能说的一切都娓娓道来。
“我和梁巍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但我对这个人也没有留恋,所以一离婚就回了珉江的老家定居。两个月前,他被自己的朋友、也就是孙文韬邀请回珉江旅游——虽然珉江什么都没有,但这条珉江也勉强算得上名胜。”
钱莹莹摇头:“我在珉江从小住到大,也不觉得那条河有什么好看的,有钱人的想法真是不懂。”
徐倩也笑了笑,点头:“人一有钱了,想法的确会不一样。但是梁巍既然来都来了,我也只好尽一下地主之谊,他在电话里说自己隔天就要走,我才打算在这之前请他吃顿饭。”
祁寒问:“所以你在案发当晚才和梁巍一起吃晚饭?我记得也是你第一个发现死者。”
“不错,吃完饭后,我本来想把他落下的降压药送回去,但是怎么打电话他也不接。我只能按照他告诉我的地点过去找他,毕竟高血压可离不开药,却没想到……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就突然说走就走了。”
说到这里,徐倩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揩了揩自己有些泛红的眼角。气氛有些沉重,钱莹莹于是岔开了话题:“为什么你们是在餐厅吃,直接在家里吃不好吗?”
徐倩又笑了起来,她的情绪总是隔着一层雾,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清楚:“钱警官,你大概不了解夫妻之间的事。虽说我们不至于因为离婚反目成仇,但也绝对不可能做回普通朋友——那是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珉江还订酒店。”
祁寒点头,总结回主题:“那你并没有真正看见房卡在梁巍手上,对吧。”
“虽说如此,但是如果他手里没有房卡,也不可能进到孙文韬的房间。”
徐倩说:“当时我还是让经理帮忙开的门,一开门,我就看见梁巍倒在地上,杯子还握在他的手上,我一下就呆了,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徐倩的声音又猛地一颤,忍不住垂下头低声抽噎,几缕散发搭在她苍白的侧脸上。钱莹莹立刻把抽纸拿过来,又握着徐倩的手低声安抚,好一会后她才重新平缓下来,但眼眶里仍然蒙着一层泪。
“因为我学过急救,下意识就冲过去帮梁巍做心肺复苏。但已经什么用都没有了,他的身体早就彻底冷下来了。”
“那么你的确是第一个进入现场的人,也是第一个触碰尸体的人。”
徐倩隔着朦胧的泪眼看向祁寒,笑得有些凄然:“经理全程都在一旁看着,如果祁警官觉得我可能在那几秒钟做什么手脚,可以去问经理、也可以去调监控。”
眼看气氛又要紧绷起来,周海赶紧出声打圆场:“徐女士,我们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一切都是靠证据说话,我们只是根据现有的证据确认情况。对了,你对孙文韬又了解多少?”
徐倩有些歉意地摇头:“是我有些激动了,因为梁巍的走真的是猝不及防,即使是现在我还有有些不相信,几十年的夫妻,没有爱也有份情啊。至于孙文韬,我对他了解不多,在离婚前我就是个普通的全职太太。”
说着,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全职太太看起来舒服,但苦只有自己知道。几十年一只能围着几平方打转,什么都看不见,梁巍从不让我管他的买卖,我也和长风集团没任何关系,连孙文韬这个名字还是我从别人那里听见的。”
“原来如此,情况我们知道了。”
“警察同志,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几个人都看向了祁寒,后者想了一下,摩挲着指节:“徐女士,我听说您和梁巍之间有个孩子,对吗?”
徐倩一愣,点头:“对,现在读初中了,一直都是我父母帮着带。”
“你的孩子也在珉江读书吗?”
“对,那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学习抓得紧,只有平时放假才会回来。”
祁寒沉吟着点头:“那你和梁巍吃饭的时候没有带上孩子?”
“那是星期一,学校不轻易批假。”
徐倩回答完,直直看着祁寒,轻声问:“祁警官,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祁寒眼帘一掀,平静地看向这个人一双仍旧带泪的眼睛:“没什么关系,只是闲谈而已,我的问题问完了。老周、莹莹、还有吕柯,你们还有什么想说吗?”
三人都齐齐摇头,于是祁寒干脆地站了起来,向着徐倩伸出手:“谢谢你的配合,徐女士。”
徐倩立刻站起来和他握手,中年人的皮肤已经没有了光泽和弹性,但这只手碰着仍然十分纤细冰凉:“我也只能帮上这点忙,希望你们早日为梁巍讨回个公道。”
“你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徐倩把几人送到了电梯,仍然还站在门口远远地招手。她的身形清瘦,倚着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看起来像一株开始衰败的花枝。
祁寒也向她挥了挥手,直到电梯门骤然合拢,才问:“你觉得她都是演的吗?”
钱莹莹眨了眨眼睛,努力回想:“那副惊讶的样子不像是演的,似乎是真的。但也说不一定,毕竟她看了这么久照片才反应过来,也很可能是故意在装出惊讶的神情。”
“按照逻辑而言,徐倩并没有相应的作案动机。离婚后她分得了梁巍的一半财产,生活富足平静,对于前夫并没有过于强烈的怨恨。”
祁寒说:“不过当我问到徐倩的孩子时,她的神态倒是彻底变了。之前是个脆弱的受害者家属,之后恨不得把我撕碎,有意思。”
“不过祁队,你怎么突然想到问到孩子的事了,这里面难道大有文章?”
“我怎么会知道。但证据都是找出来的。到时候有没有文章,还要先等着吴楠把房卡小偷抓住再说。”
祁寒还想说话,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正是吴楠的号码。
他接通了电话,还没听几句,就猛地顿住了动作,眉间皱出了竖纹:“什么,嫌疑人的追捕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