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该惊动四方的丑闻,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遮掩过去。
与无念一同消失的,还有声名远扬的金莲。
不少远道而来的客人扑了个空,心有不甘地跑去询问挑着两桶水在山路上行走的僧人。
“这金莲为何不在了?”
“我们跑了好远的路来这里。”一身珠光宝气的妇人皱眉,连带着身后抱着孩子的奶娘也满面担忧,周围嘈杂声渐起,被厚实襁褓包裹住的孩子发出虚弱的哭声,淹没在男女老少的声海中。
“难道是枯萎了?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金莲,都是为了香火钱胡诌的。”
“不要胡说,南雁寺自我十八辈儿祖宗搬来这里的时候就在了,没几个寺庙能比它更老。”
那位僧人肩上的扁担两端被沉重的水桶压得下沉,质疑与反驳交织传入他的耳中,但他也不知道仁全主持为什么要铲去金莲,说罢,他继续挑着水,沿来时的方向走下去。
那些或埋怨,或失望,或怒气高涨的声音逐渐被抛在身后。
仁全在手中拿着佛珠一颗一颗地波动,在一颗松树下静静体会体内平静无波的灵力,身上披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红袈裟,不是无念那件,那一件已经被他拿去当铺换成银钱,交给下面的僧人,每逢初一十五去破街施粥。
破街就如它的名字那样,很破,起初是没有人住的潮湿阴暗角落,后来一些无处落脚的贫苦人家搬到那里去,渐渐的,也成了一条街。
住所很破,但为了一点体面,他们尝试给这条街取一个好听响亮的名字,譬如长寿街,金街,安山街等等,说不定别人听见这个名字,会以为他是个有正经居所的体面人。然而最后没有一个被官府采纳,他们不乐意花心思管那地方,周围的百姓也习惯一直管那里叫“破街”。
官府的原话大概是:“呵,那犄角旮旯也配浪费官府浪费人力物力在上面吗,以后别来了。”
这也算是一件功德,仁全问那几位修为较高的西堂,后堂,堂主等人愿不愿意去施粥。
“阿弥陀佛,诸位可愿去赎罪?”
“……”
“愿意。”
最后去了一个人,仁全的视线在其余几位身上扫过,行过合十礼,缓步离开。
佛门五戒为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杀生戒,妄语戒已破,他们些人,日后无一例外,无法通过正常的修炼达到更高的境界,能保住修为不下跌已经是万幸了。
那一日过后,又有几位僧人陆陆续续地还俗。
世上道法千万,这条路走不通,也该有其他路能走。
窗外一串圆墩墩长尾银雀挤挤挨挨地压弯了结着指甲盖大红浆果的树枝,摇曳的影子落在窗旁横放的书桌上,阳光正好,鸟鸣悦耳。
林丘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恹恹的,但要说他没什么精神吧,一清醒就开始唠唠叨叨地在松生耳边说话。
“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亏他还是修佛的,人模狗样。我打眼一看他那个豪华袈裟就觉得不对劲,果然!”林丘攥起拳头敲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没想到你之前还找到过好多个种子,看来我是那个漏网之鱼,灵族处理的时候没处理干净啊,我爹娘捡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小孩的模样了。”
松生翻了一页被阳光照得明亮的资料,解释说:“长老害怕分散力量之后你的存活率太高,就把所有的力量都聚在一起,和其他种子自然是不一样的。”这件事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对于林丘求生欲的处理也并不干净。
阳光上来了,有些刺眼,松生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继续翻阅。
林丘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听那个卖牛肉面的大姨说,寺里有好几个人还俗了,外头说是被新住持赶走的,不然怎么刚刚一换住持,立刻就还俗了。我还听说新住持要在寺里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些僧人看起来不染尘俗,私底下都是一个样。”林丘对这些人的印象很不好,挑着自己爱听的记下了。
“师尊,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不知道。”
林丘立刻夸张地怪叫起来:“不会吧不会吧,居然还有师尊不知道的事情。”
松生正好看完手上的资料,顺手就卷起来敲了一下林丘的脑袋,然后才放回去。
“啊!我的头好痛。”林丘立刻捂住脑袋演上了,化身一根柔软的海带在松生胳膊上蹭来蹭去,唇形姣好嘴巴哇哇大叫,夹着嗓子肉麻地喊,“要师尊亲亲才能好。”
松生:“……”
顿了一下没理他,伸出左手去够桌上的瓶瓶罐罐,林丘不依不饶地换了一边蹭,松生的手让蹭得在空中直晃,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在刚刚敲的地方吻下去。
就在松生以为林丘要安分下来的时候,林丘还沉浸在为自己编造的故事中:“天呐,师尊居然真的亲我了,师娘会不会生气啊?”
松生深吸一口气:“……”捏着瓶子的食指和大拇指指尖微微发白,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但他还是试图让林丘回到正轨:“没有师娘。”
林丘睁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问:“什么?师尊亲了我还不承认我的身份,难道我要给师尊当情人吗?”一边说,一边还用手背擦拭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
接下来不论林丘说什么,松生都不再接话茬,林丘觉得没意思,自己跑到美人榻上休息,经过桌旁顺手拿了一个手心大小的乳白色酥烙一口塞进嘴里,走到榻边正好吃完。
脱下外套搭在旁边的小方桌上,林丘吧嗒两下嘴,有些泛渴,又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安安心心地回到榻上休息。
松生阖上半扇窗,以免阳光太亮,影响林丘睡觉,瞧见外头的鸟雀也眯着眼睛小憩,便没有伸手驱赶,任由它们停留在有些不堪重负的树枝上。
过了大半个时辰,何间来看望林丘,松生琢磨着不能让他睡太久,否则晚上要睡不着了,干脆把睡得天昏地暗的林丘叫起来。
“起床了,何间来看你。”林丘一副眼睛都睁不开的困倦模样,“说说话就清醒了。”
林丘虽然困,但也不希望小何哥在外面干巴巴地等他半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拿起旁边的衣物穿起来。
“小何哥进来吧,我好了。”
何间听见这响亮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知道他没什么大碍。
林丘刚刚醒过来,眼前还有些雾蒙蒙的,正在用手指抹眼睛,右边腮帮子压出一道红印,头发简单地梳过,还算整齐,外套随意地搭在身上,布料很轻,随着走动的方向不断飘荡。
何间看见外套欲落不落地搭在林丘肩膀,仅凭借那一点点接触的地方艰难地扒着,自然而然地转到林丘背后,伸出手帮他拢了拢衣服。
林丘本就犯懒,顺势就想往何间身上靠,歪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也是有夫之夫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不拘小节,好在他的腰不错,又站直了身子。
何间见状眯了眯眼睛,主动伸手拦过林丘,打趣道:“和我客气什么,难不成小丘有心上人了,要和我保持距离?”
“没有的事!你别胡说了!”
林丘听见这个话险些从何间臂弯里弹起来,抬高声音连连反驳,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说什么好像都是此地无银三百,越抹越黑。
“真的吗?”
何间地嗓音拖得长长的,弯腰低头把脸凑到距离林丘很近的地方,林丘看着眼前突然放大的脸,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但还是强撑着回答:“当然是真的。”
何间光看着他不说话,林丘毫不示弱地反盯回去,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
“好吧,是我多想了,你每天除了我就是和松长老在一起,根本接触不到旁人,总不能是松长老吧,哈哈哈。”
林丘听见前面两句刚刚才放下的心,在听见“松长老”三个字的时候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耳膜都被巨大的心跳声鼓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但何间似乎丝毫没有发觉林丘的异样,正在为自己荒唐的猜想发笑。
林丘生怕再聊下去会露馅,快步走到何间背后,双手撑在他背上,推着何间离开房间:“我想出去玩了,咱们快走吧。”
“这么着急,那松长老再见。”何间并没有因为松长老一直没说话就忽视他的存在,临走前礼数周全地告别。
他来这么一出林丘更慌了,满面通红,热得脑袋冒烟,幸亏是在何间背后,要是被看见就坏事了。
松生点点头,没有丝毫异样,目送二人离去,脑海中不断盘旋刚刚林丘着急忙慌撇清关系的话,还有他着急转移何间注意力推着他出去的模样,都让他很不爽。
突然,手心传来凉意,他低头一看,是自己捏碎了盛有药水的瓷瓶,药水已经从指缝经过手心流到腕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