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云浮大陆啊,自古以来以中州为界,三分天下,东方是东阳国,西北方是西漠,西南方是南疆……”
“老头,你这信息有点落后了吧!现在哪还有这么多国家了,只有一个清平国啦!”
“别急啊大壮,我好像看家里的长辈有记载这样的书册。”
“我也记得,大壮你别打断人家说书先生嘛,我们难得课后放松来趟。”同伴暗暗拉了下大壮的衣袖,示意他看下其他文明收听的食客。
说书老头被插话也不懊恼,他看着捻着茶果子挑刺的食客,微微笑道:“客官莫急,小老儿我这说的是三十年前的旧事,那时候我们人类常常欺压灵族,灵族遭遇灭族之祸后,终于揭竿而起,经过东阳太子殿下联合浮云阁主、西漠国王、东海城女等数人运筹帷幄,有一日……”
捻着茶果子的食客才十几岁,每次问家里长辈这一段往事,得到的回复都是支支吾吾不太明白的,今天难得听到一个人敢讲这段往事,不由感兴趣得催促,“有一日怎么了?”
“别催了大壮!”
说书老头乐呵呵得看着这群少年郎,听老阁主说她的家乡有一种叫相声的娱乐活动,就像现在这样需要捧角的,他独角戏很多年了,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活动的的乐趣,还挺不错,于是配合他们一唱一和,将原有的故事说得更加有声有色……
一盏茶的功夫,老头成功留下悬念,告诉意犹未尽的食客们明天再来,便带着简单的行囊慢悠悠得往外走。
“老人家留步。”
一位银发碧眼的少年微微行礼,他的身姿清绝,貌若美玉,说书老头却是脚步一顿,嗓音略带沙哑得看着他,“你是,鲛人?”
少年点点头,如今临安大街上,兽耳和不同头发颜色的人群比比皆是,他也并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遇到的人顶多会欣赏地打量他的美貌,却都是善意的,他却对老人虔诚道,“我叫熙,谢谢老人家再次说出这段往事。”
上一代的人类小儿一出生就在一个灵族被迫害欺压的世界,他们的无数先祖用鲜血和生命,用了三十年的时光才重塑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和平共处的世界,可是很多人或因为羞耻,或因为不敢言,没有人想对自己的下一代主动坦白那段往事。
如今的清平国,君主已经改朝换代,他的行事作风和开国的那位西漠帝王不同,如今的君主更加保守,更加注重经济与名声,这会儿灵族可以和人类小孩一样上学堂,上朝堂,正大光明得走在街上吃吃喝喝,享受他们作为智慧生物应有的权利,但那段两族往事,却还没给百姓们一一道来。
灵族寿命长,又生而知之,这位老人家轻松娱乐讲出的故事,却是他们等待已久第一步,这声谢谢,是他作为当年灵族的后代该说的。
说书老头的眼眶有些湿润,“不客气,熙,我们能看到你们再次出现,也非常开心。”
熙微微一笑,自从初雨女王带着鲛人族北上远海,离开中州繁衍生息时,就有很多帮助他们的朋友依依不舍,因为这份不舍,他总会回来看看的,女王自然也会。
老头终于回到一个低调奢华的客栈,一进门他就一改在茶楼讲故事的神秘,在街头遇到鲛人熙的动容,大着嗓门向掌柜感慨道,“掌柜的,我遇到了鲛人!我又遇到了鲛人!”
明芳菲算账本珠子的手一顿,粲然一笑,“真的嘛,太好了!这种好消息我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告诉迟…迟公子。”
苏绿蓝没有灵力,却一直在强身锻体,此时和明芳菲一样,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夫妇,现在他的脸上也有动容,却在递水果盘的时候,故意取笑妻子道,“你不是发誓不想和这个男人再见面了吗?怎么如今第一个知道好消息还会好心告诉他。”
明芳菲刚接过红润润的樱桃,不禁笑容一垮,懊恼得锤了一下自家夫君,“在清荷刚去世时,我确实烦透了这家伙,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又觉得这准妹夫挺可怜的,不说别的,就说他收拾完中州这么大的烂摊子后,没享几年人间帝王的富贵,就传位给了一个远方侄子,连个王妃都没纳。”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美人做起这个动作依旧光彩动人,“这么说,这迟公子对我妹妹还挺痴情的嘛,听说他最近神色郁郁,到处修行,我们就用信鸽给他传个好消息吧。”
苏绿蓝自然是听夫人的,只是多加了句,“我也给我哥传一封,他和嫂子一直待在东海城,那里靠海,说不定比我们更快见到鲛人归来呢。”
“就按你说的办。”
——
明月夜,故人归。
鲛人少年熙礼节性地扶着一位流光溢彩、美丽动人的女子上船,后者微微一笑,月华下她的银发蓝眸更加夺目,正是阔别三十年的故人,如今的鲛人女王初雨。
画舫上的海风习习,甲板暗处站着一个落寞的背影,近处,萧芸儿乐呵呵得握住初雨的手,把她引上宴席,“不管那人,初雨,我们好久没见了,你在远海过得怎样?这么多年未见了,快和我们说说。”
鲛人的寿命漫长,百余年的岁月在她们一族身上也是波澜不惊,鲛人女王还是当初二八年华的面容,只是掌权已久,气质不再是天真无邪,她看向宴席上众人的善意的笑容,有些动容——
苏雨笙坐在萧芸儿身旁,他俩修为强悍,面容未曾变化,只是身边多了个神似他们结晶的娇俏少女;
萧斓还是那副乐天派的模样,他和蓝游心分着酒,水榭笑着在一旁给鲛人和小孩子们分好鲜花露;
苏绿蓝和明芳菲一直都是普通人,但也日常强身健体,他们面容虽有细微变化,却依旧红润和精神,再健康过个几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
风烈、云遥和夏天无这次不在,据说他们三人相约着去云游四海,夏凌天本来也想跟去,结果因为迟子衿心力交瘁,只有他能偶尔回清平国看顾些,其他几个前辈也干脆不等他,让这位骄傲的旧王气得跳脚。
初雨面露怀念,“我们很好,远海的水质非常适合休养生息,只是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你们真的让灵族正大光明和人类一同出现。”
她语气有些激动,这需要花费多大的财力、物力、人力,需要力排多少众议,她没亲身体会,却深知不易,美丽雍容的鲛人女王深深行了一个礼,“感谢诸位为灵族做的一切。”
萧芸儿有些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萧斓却直接对着甲板嚷嚷,“清平太上皇!快来喝酒!别瞎吹风了,这画舫是你家的,这天下是你收的,大功臣快来!给我们鲛人女王点面子啊。”
“咚——”地一声,迟子衿一身酒气得使出轻功上前,他看了看面露惊讶的初雨,点点头,“应该的,你们没事我就安心了。”
他的眼神空洞,他的面容苍白,但最令鲛人女王震惊的是,他竟然……一头华发。
迟子衿的灵力不弱,何况其他几个同龄人都还好好的驻颜有术呢,鲛人少年熙不禁唏嘘不已,肯定是因为人间的政务繁琐,母亲常让族人们练功要劳逸结合,这位伯伯一看就没有他们听话。
但,不光是鲛人惊讶,好几年没见到迟子衿的众人也惊讶不已,明芳菲还惊讶得打翻了一个净手盘,他的脸,这……
迟子衿看着沉默的众人,也不想扫大家的兴,“我还有事,失陪。”说着三下两下得又没有了影踪。
月亮垂到了柳梢头,酒憨人醉后,多年未见的欢声笑语变成了语诉衷肠,迟子衿斜倚着一桩老树,有一搭没一塔得喝着烈酒,也想着自己的心事。
一阵白光伴随着人影出现,菘蓝带着丹药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冰鸢说出了他的心声,“迟公子,不是让你戒酒吗?这样下去,我们雪谷就算费心再多丹药都无法救你。”
迟子衿放下酒壶,双眸中带着怀念,“你们也来了,为什么老夏老乐没有来?”
冰鸢面露迟疑,菘蓝脸色不忍。
迟子衿抓过丹药,一口吞下,“这么多年了,他们也就前几年写信告诉我一些可用之人的部署,是不想再见我了吗?”
他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退下来了,我完成了大家的梦想,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们的行踪,我好去寻。”
“清荷儿离开了我,他们也不要我了么。”
……
冰鸢本想说话,却发现这位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这位驰骋天下的青年帝王,这位落寞不已的醉酒痴人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没法言说的思念日日夜夜像是恶病一样萦绕着他,蚕食着执迷者的生命力。
萧芸儿不知何时走到了这边,对着苏雨笙使了个眼色,后者默契地打晕这位身份尊贵的病人,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好久没见了二位,追着他喂药很辛苦吧?今夜东海美景,来了就不要错过,先到我们舫上吃个酒,晓晓当年啊,最好这一口了。”
菘蓝帮着扛着醉酒后越发沉重的迟子衿,冰鸢不禁跟上前,问道,“公子他们这两年有和你们联系吗?”
萧芸儿笑容依旧,“没有啊,小鸟你想他们啦?”
冰鸢点点头,心中的某个猜想让她难受不已,她跟着雪谷行医多年,最怕的就是,“公子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按理说逍遥云外,没有消息应该是最好的消息,可是她虽被斩断了灵兽契约,心中却无一日不思念。
此时,他们正好走出海边丛林,月亮依旧皎洁得高挂空中,在光与暗影的交界处,只有萧芸儿喉中有隐约的哽咽,“谁知道呢?但是我知道他俩虽然看上去厉害得无所畏惧,却都心思细腻,最怕离别了。”
月亮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恍若一丝泪光闪烁。
“但我们记得啊,总有人会在心中,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