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游心挑了挑眉,仿佛记起了眼前人曲折的童年,不禁抬了抬手,示意悉听尊便。
苏雨笙在琴房琢磨了会儿,忽然离开前厅,去后院寻了一棵亭亭玉立的绿竹,信手折下一只薄厚正好的竹叶。
他有些不好意思得笑道,“献丑了。”
一阵滴滴溜溜的山野小调忽然传来,萧斓本在慢悠悠喝酒,一听这音,酒壶骤然落地。
他不敢置信得看了下眼前杀神般的冷峻青年吹起了最为欢乐的牧羊小调,就像看到一个菜市场常年杀猪的大汉忽然扭扭捏捏得绣起了花布,怎一个目瞪口呆了得?
萧芸儿也惊呆了,不过比他哥镇定多了,惊讶一会儿又不禁心里得意,听起来吹得还不错啊,没想到两个哥哥这幼稚的考验还能带来一些惊喜,以前他就不知道苏雨笙吹叶子,啊呸,吹曲子也挺好听的,看上去还挺熟练。
别看好友是音修,萧斓却是音痴,也就是八窍开了七窍,一窍不通。一曲中,他先是震惊得丢了酒壶,又是反射性得看在座两位顶级音修蓝游心、水榭的脸色,呃,好像看不太出来,再看了下自家妹子那不值钱的得意样,心中暗暗唾弃,这臭小子耍宝呢!看着看着,这不长的小调也就结束了。
苏雨笙难得有些不安,“好多年没吹过了,是做任务时山里小孩放羊时吹的,比不得古乐琴声,但我觉得还可以,这些年也只记得这个。”
蓝游心看向水榭,后者朝他轻轻点了个头,于是淡声道,“过。”
萧芸儿喜不自胜,苏雨笙也微微露出了笑意,唯有萧斓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怎么就过了?都没听懂就过了,老蓝,你是不是在放大闸下的水啊,到底有没有专心听啊?”
蓝游心懒得和这个音痴好友细说,再说萧斓这厮显然是在做故意挑刺,只道,“外冷内热,古道心肠,到你了。”
萧斓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气得咋咋呼呼的,关键时候还是得他上,他没好气得说,“苏家小子别得意,过我这关可没那么容易,走,跟我到酒窖里走一遭!”
萧芸儿又开始担心了,喝酒,苏雨笙应该比自己酒量好吧?毕竟他们第一次亲吻就是因为西漠酒后的踏歌节,她有些脸红地想,但萧斓这人从小就是海量,整个东海城就没有他喝不倒的人,上至皇族官宦,下至侠客道友,他的胃就跟无底洞一样。
也不知道他俩一个爹娘生的,怎么能有如此巨大的差异。
苏雨笙,他能行吗?
萧斓管他行不行呢,上手就搭着苏雨笙的肩膀,结果发现要稍微踮点脚,咳,男人间这不是事,总之他把对方连拖带拽得带走了。
苏雨笙察觉到了芸儿的担心,不忘回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水榭和蓝游心对视一眼,后者跟上前,水榭则微笑着让萧芸儿陪她回去休息,芸儿看着对方如水的眼神,到底是离开了小院。
第二天早膳
略有些黑眼圈的萧芸儿吃得心不在焉,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得看向门帘的方向,水榭笑着摇摇头,热恋中的小儿女心情。
终于,苏雨笙的穿云靴率先踏入大堂,萧芸儿眼前一亮。
再是一惊。
那个被扶着的,是自家千杯不醉的大哥?
萧芸儿快要惊掉下巴的神情太过明显,萧斓就算神色萎靡,也要大声辩驳,“你这是什么眼神,我俩哥俩好还不行吗?”
嘁,也不知道谁昨天还不服地到处跳脚的。
蓝游心在一旁淡定地拆台,“没错,萧斓喝酒喝输了。”
“喂!姓蓝的!你给我留点面子会怎样!”
萧芸儿哈哈大笑,水榭抿唇轻笑,满室都是轻松愉悦的氛围,萧斓倒底生性豁达,最后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早餐吃到差不多的时候,昨晚最清醒的裁判蓝游心才慢慢揭开谜底,“雨笙昨晚应该也喝醉了,但萧斓怎么使坏都没让他中招,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别样诚恳,只是反应慢悠悠的罢了。喝了半夜也是如此,萧斓急得跳脚,没想到一宿后,先倒头就睡的却是考官。”
萧斓抬头对考生提出质疑,“喂!你是不是偷偷用内力逼酒了,怎么一直不倒。”
蓝游心再次毒舌,“得了吧,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雨笙武功好,和别人比短有什么好懊恼的。”
萧斓气得想拽蓝游心的耳朵,苏雨笙赶紧解释,“昨天没有,我很紧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倒下而已。”
萧斓慢慢放下了手,也是,从五毒谷出来的,可不得是毅力坚韧之辈?可他就是很懊恼!忽然他想到什么,突击提问,“我们昨晚喝的最后一壶酒是什么?”
苏雨笙猝不及防,大脑一片空白,不禁努力回想,这是送命题吗?
糟糕,昨晚到底是什么?
萧斓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终于扬眉吐气,“哈哈哈,你醉了!你醉了!行了,你醉了我就值了。”
说明那些问题他回答都是真心话,萧斓内心严肃地点头。
蓝游心继续拆台,“他醉了,你睡了,有什么好笑的?”
萧斓咬咬牙,两人眼神一对,出去打架了。
“他过了。你俩慢慢处,结婚要和我定日子,不许胡来啊。”
这是亲哥操不完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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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
乐晓晓、夏云峋被明芳菲叫来后堂,苏雨笙、萧芸儿也紧随其后。
“呐,就是如此。”
苏绿蓝将自己脑海里的记忆用笔写下,用纸摊开。
其形如同五行八卦,是他重现的五毒谷的平面机关图。
苏绿蓝头上还绑着绷带,看上去滑稽,实则严肃地侃侃而谈,“我得先声明,这是五年前的地图了,但我这两天仿佛研究,觉得他们的机关应是万变不离其宗。”
他手指着这幅“八卦图”,由下至上说道,“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艮为山、离为火,兑为泽,以类万物之情。八卦分据八方,中绘太极之图。八卦主要象征天、地、雷、风、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也对应了每个毒室守关者的属性。”
他的神情难得有几分严肃,“蚀骨鹰”对应的是风向的速攻,独眼龙作为蛊毒挑选的大主管属山向的统筹防守,水火对应的则是慧伽和夏汹,这两人武功不大,却非常难缠。”说道后者,他忍不住咂了咂嘴。
萧芸儿连连点头,又问,“天地雷泽指的是谁呢?”
苏绿蓝舔了舔嘴唇,“我不确定,“泽”由“蛊王”时期担任,苏雨笙当年延续了十年,他被确认“身亡”后,我被暗中怂恿上去待了一年结果被舍弃,这个位子不太固定。”
苏雨笙眉头一松,却又皱起来,“天地雷?说说你的猜测?”
苏绿蓝有些苦恼道,“这三个方位长期被锁死,我猜测是他们最深的三张王牌,但我从未见过。”
乐晓晓颔首,拿出风拓与她交易的部署图,“我没猜错的话,风拓应该是雷。”
夏云峋仔细比对两张图,“天应为自负的南疆王,地则为暗地里策划的冰蚕子。”
他摩挲了下隐隐呼应的两处方位,心中有一处不安转瞬即逝。
苏绿蓝看到却开心惊呼,“原来如此,阁主厉害啊,竟把风拓给策反了!太牛了,太牛了,我还怕日子久了图纸变了,这下省心了。”
乐晓晓微笑,“看到你的舆图,我才真正安心了。”
苏绿蓝顿时得意地嘴角高高挂起。
苏雨笙垂眼,手指指向“泽”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困于他们多年的沼泽之地,竟只是护佑敌人安危阵法中的一卦而已。
他说,“阁主,我愿前去一探究竟。”
萧芸儿一愣,很想大声质疑,你疯了啊,好不容易从那里逃离出来,还要回去。
却被苏雨笙的眼神劝住了嘴边的话语。
苏绿蓝呆了呆,忽然点头,“是该从这里突围的,毕竟是我们最熟悉的地方,可惜我武功废了。”
苏雨笙拍了拍他的肩头,苏绿蓝释然而笑,“哥一定行。”
夏云峋沉默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小瓶丹药,“这是假死药。”
苏绿蓝和萧芸儿脸都变了。
苏雨笙却面色如常,“多谢。”
忽然,夏云峋腰间玉佩坠落,他脸色一变,“不好,东阳国有难,云龙在那里。”
“什么?”
“我感应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在对付云熙。”
是他们去复仇了。
快速奔袭后,在一处寝殿,夏云峋乐晓晓看到了许久不见的鲛人兄妹,也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铁面修罗夏云熙。
当年的追杀与被追杀角色在此时调换,像是命运的一个回旋。
云龙狠狠地看着千钧一发拦在敌人面前的夏云峋,“神医,我早就说过复仇靠我们自己,你再拦下去,即便你是我们兄妹的恩人,即便背信弃义,我也只能出手了。”
夏云峋默默不言,他的父亲母亲因为种族不同,以最决绝的方式分开,他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身不由己。
仇恨和信义难以两全,因为过错早已无解。
再看眼前挥动匕首欲刺的鲛人妹妹初雨,她的容颜依旧秀丽无暇,却不及鲛人时期的千分之一,仇恨真的让人改头换面,她竟然……舍弃掉了自己真正的脸。
云鬓花颜下,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其余一切细节都被调节至最为妩媚的一面。
乐晓晓心中泛起了感同身受的痛苦,“你为了报仇毁了自己的脸。”
初雨没有回避,“是啊,脸不重要。”
她花了五年才成为最出色的卧底,从最不出彩的歌姬到次次舍命相救,终于算计到仇人都没认出她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夏云熙他,竟然真的爱上她了?甚至求娶自己,成为他的妻子。
这可真是世间最荒诞的事。
可是她看着自己的丈夫东阳皇子的睡颜,往昔的琴瑟和鸣,匕首之下,眼底深处却是冰寒彻骨,“神医大人,请不要阻止我。”
夏云峋苦涩得阻止,“他是我的弟弟。”
“可他是个魔鬼!”
初雨愤怒,她永远忘不了这个声音,害了全族的人是她救命恩人的亲人,竟然还敢在大婚之日说深爱她。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云龙却说,“神医大人,你和我们应该立场一样,人间帝王和朱雀皇族的后代,你难道不想为您的母亲冰媓殿下报仇么?”
夏云峋沉下声,“如果你们今天杀了他,人类和灵族便再无和平的可能了,鲛族也会在颠沛流离中走向真正的灭亡,现在,还不到玉石俱焚的时候…今天我会在这里守住这个希望不离开,也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初雨愤怒难言,匕首难以抑制得挥过去,却被乐晓晓轻易挡住,她看了夏云峋一眼,“老夏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夏云峋眼底震动,对无声对望回去,两人在这一瞬间心意相通。
场面焦灼之际,夏云熙悠悠醒来,似乎被鲛族幻境迷了心智,他只是有些意外得看向夏子和,忍不住自小时就有的厌恶之情,“又是你!”
“云熙,你听我说,小心……”
夏云熙却整好自己的贴身衣甲,面色温柔得看向初雨,“等我等累了吧,咱们这就走,不用管这些人。”
“云熙!”
一道反骨刀刃径直穿胸而过,夏云熙的眼神闪现过迷茫,他看向怀中的爱人,“绮罗,你这是?”
却换来初雨更深更重的捅穿,她手中水榭赠予的护法镯子也随着力道轰然震碎。
对方这样毫无防备的机会,只有一次。
夏云峋乐晓晓竭力想营救,却被异化的谢云龙死死挡住,他的独眼面具下是深深的愉悦,“不要阻止小雨。”
一声利落的收刀,鲜红的血液终于从伤口中喷薄而出,被素称“铁面修罗”的夏云熙不敢置信得在爱人面前无力跪下,“绮罗,你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绮罗,”初雨的脸上不再是伪装的清纯甜蜜,只有一片虚无的麻木感,她回忆起了当年,又想起了现在,“你不知道吧,我是你最痛恨的鲛人。”
夏云熙过量失血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收起下意识反击的三棱刺,习惯性得对着她笑,“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是…”
云龙看不得妹妹的墨迹,反手给夏云熙补了最后一刀。
世界仿佛成了一片灰白,大势已去。
护驾的暗卫匆匆到来,一片慌乱中,初雨被哥哥带着快速逃离,快速的风声下,身后倒在血泊的男人的眼中,似乎依旧是不可置信与深深眷念,分明自己没有受到半点伤,初雨却像是被狠狠刺痛,她仓惶得回了头。
生死诀别的大风中,只有一滴眼泪,化为珍珠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