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不远处响起曲凌波的声音。
归莫离转过身,只见曲凌波策马赶来,神态焦急。
“终于找到你了!”曲凌波跳下马,有些喘息,“贺公子留书出走了,我感觉……不太对。”说着,便把信笺递给归莫离。
待她拿起细看,只见上面字体俊逸,却敦然不失章法,正是贺云声的字。信笺是留给曲凌波的,只说对结识众人的感念之语,言明此时应当分别,望各自珍重,而对归莫离则只字未提。
归莫离心脏猛然一跳,不详的预感蔓延开来。
“贺公子会不会……”
为了解开她的蛊而自尽……
这个念头一起,归莫离似乎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过了许久,她终于缓过神来,飞身上马冲进山林里,朝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眼前的景象匆忙倒退,归莫离却陷入了回忆。
初相见的窘迫局促,漫漫长路的静静陪伴,梅花栈的悉心照顾,苗疆蛇窟的舍身挡死,荒野山间的悠扬小调,还有,如晴冬暖阳的笑颜……
如果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归莫离咬牙,她不舍得,真的不舍得,管他什么相思蛊似真还假的情与欲,她只知道此时此刻的这种不舍得,是真真切切的让她心焦心痛,无法自持。
“莫离!”
不远处一声呼唤,声音清窈。归莫离心里一跳,瞬间勒停骏马。
“是你吗?莫离!”
声音又近了些,归莫离立刻调转马头朝声音来处走去。
只见一人从苍翠竹林中走出,一入她的眼帘,便再也挪不开视线。
白色长衣的书生,站在暮色下,栖霞映着他的笑脸,月白风清,一如初见……
归莫离一时间有些不确定此时眼前的是现实还是幻象,只怔在当场,不可置信。
“莫……莫离,”贺云声仿佛在整理着想要说的话,“我,我……”
是现实……归莫离此刻脑中风云变幻,昨日里荒唐不堪的画面又在脑海间来回放映。她如今冷静下来再忆起当时,只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疯子,一时间不知道是羞惭还是内疚,下意识的又想要掉头就走。
“别走。”贺云声赶一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放开。”归莫离皱了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我不放手,”贺云声倔强地站在马前,“死也不放手。”
思绪瞬间回到蛇窟的生死关头,贺云声用身体保护着她时,曾说过同样的话,归莫离一瞬间失神了。
“莫离,我想清楚了,除非身死,我都会跟在你身边。我想了这一路,这次一定要清楚地告诉你,我是清醒的,我的感情是属于自己的,就算是有相思蛊,也不会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
贺云声深吸了一口气,像鼓足了所有勇气:“我爱你!不管你怎样想,我都要告诉你,我爱你!我想娶你!你……你愿意……嫁给我吗?莫离!”
不同于那个迷蒙旖旎的回忆,这次的誓言掷地有声,在脑海里不断捶击,震得耳畔生疼……归莫离呆呆望着贺云声的眼睛,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
是不是其实自己一直在等这句话,所以现在听到他这么说,才反而觉得释然……
归莫离觉得这想法有些可笑,想要自嘲、想要发笑,却正看见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在蛇窟割血留下的白色疤印,从掌中延伸出来,直到虎口。
她忽然明白,贺云声一直没有变过,不管是在对付五毒鬼手时挡在自己身前的他,还是在蛇窟用身体保护自己的他,或是在相思蛊事件后一直想要舍命保全自己的他,还有此刻毋庸置疑地许着誓言的他……贺云声从来没有改变过。
可是……归莫离的心慢慢沉下去,自己是没有未来的人……
“不能……”
贺云声愣住了,眸子渐渐黯淡下去。
“现在……不能。”似乎不愿见他如此失望,归莫离又鬼使神差地改了口。
现在不能,却有将来。
贺云声反复回味了几遍这句话,笑意又慢慢漾在嘴角。
“莫离,找到贺公子了吗?”身后传来曲凌波策马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醒过神来。
“还不放手?”归莫离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特别坚持的意思。
贺云声笑了,雾散云开,却依然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再也不放了。”
曲凌波隔着几丛竹子,见到两人执手相望的景象,急忙吁停马匹,稍稍看了会儿,她笑了,又独自掉头离开。
又是晴夜,月朗星稀。
归莫离和贺云声两人坐在镜湖边,久久不语,只见月光如水,水色如天。
“我……昨日伤到你了……”归莫离终于开口了。
“啊?”贺云声一时间没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反复琢磨了一阵子,忽然脸上飞红,“我,我,我没事,倒是莫离,莫离你,你……没伤到吗?”
答非所问,什么缘故?归莫离皱眉想了想,忽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当时自己的粗暴和荒唐,立刻浮起薄怒:“谁问你这个,我是说……我对你说的话。”
“哦,哦……”贺云声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说实话,那时真的伤了心,我想,莫离厌恶透了我,觉得我……恶心。”
看归莫离垂下目光,知道她心头内疚,贺云声摇头笑了笑,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后来我在后山遇到了叶菲菲姑娘,她开解了我许多。我知道,人这一辈子真的很短暂,有时候只是自以为分开是对对方好就去做了,却错过了对方,而一错过就是一辈子。爱就是爱,我心里这样想,就应该说出来告诉你。我不想像蝠兄和封樾那样,一生尽逝,不明不白。”
归莫离的手还被贺云声牢牢牵着,她有些无奈的笑笑,望向镜湖,圆月倒映在湖中,偶尔水面微波,便恍惚了月影。
镜湖,水月……终究不是有形之物……一念及此,她微微紧了眉头。
贺云声望了望他,想抬手抚平她的眉间,却又怕举动唐突,略顿了顿,终于还是抚了上去:“莫离,我觉得这镜湖水月当真意境精妙。”
“是因为佛门**,一切如梦幻泡影吗?”归莫离不习惯这种亲昵,略略偏了头,避开他的手。
“其实镜花水月,本意并非凄然,”贺云声笑了笑放下手,不以为意,“月在天上,花映镜中,皆是入心,既是入了心的,又怎会让世人都能索求到它的行迹呢?”
“书呆子又在胡扯了,”归莫离冷哼了声,眉头却不自觉的舒展了,“放开手吧,出汗了。”
“哦……哦。”贺云声终于放开她的手,只望着归莫离擦着手心的汗,傻笑着。
忽然一侧传来脚步声,归莫离望向声音来处,只见曲凌波施施然走来,微微歪了脑袋,笑得有些促狭又俏皮。
“给你们那么长时间的独处,谈好了?现在该回宫了吧?一天之内跑了三四个,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皇上和义父交代。”
“曲姑娘……”贺云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给你添麻烦了。”
归莫离掩饰尴尬的咳嗽一声:“丁怀远呢?找到了么?”
“哎呀,莫离,你怎么还假扮男声,”曲凌波摇摇头,“是时候昭告天下恢复女儿身了吧?”
归莫离略作沉吟,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咽喉处,发出幽若寒潭的女子声音,虽略微低沉并不柔美,却如寒潭清冽别有一番摄人心魄的意味。
“我不会宣布的,别人发现是他们自己的事。”
原来这就是莫离原本的声音,真好听……贺云声低下头默默笑着。
看着贺云声的表情,曲凌波摇摇头,莫离的性子一直没变,也亏得偏有人与她如此相配。
她转了话题道:“玉璇也已经找到丁怀远了,还给了他好大一个教训。”
“教训?”贺云声不明白。
“也该让丁怀远懂得责任担当了,哪有把未婚妻子丢下,说跑就跑的道理?”曲凌波望着他俩摇头笑道,“总之啊,你们都只有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才能降服得了。”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对方,在各自眼底落下温柔。
此时,月落乌啼,一地银白,月光如水水如天……
回宫之后,曲凌波就奉恒王之命,离京执行任务,此时距离玉璇大婚还有半月,各国的使节已陆陆续续到齐,丁怀远也终于避过重重考验,可以在居所静养等待婚礼之日了。
宫中各司越发忙碌不休,数日后便是宴请各国使节的日子,为显亲和,还由皇后出言,将出云国须奈公主、撒马尔罕王子妃等几位只身前来的尊贵女宾,安置在宫中,如此一来,宫中防卫略显局促,归莫离甚至被要求贴身保护皇上,几乎寸步不离。
于是,自回到皇宫复命,贺云声就不得不和归莫离分开,偶尔在庭院中遇到,对着紧随皇帝身后的归莫离投过去开怀的笑,却只能换来她的匆匆一瞥,眼神交错后又是匆匆的回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