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时间慢慢过去,两人却都无法入眠。
篝火的噼啪声如同昨夜,梦中的迷幻镜像早已清晰成了真实的回忆,身体萦绕的感觉甚至比当时还要清晰,归莫离咬了咬牙,抱紧怀里的刀,睁开眼望向一边的贺云声,耳边不断徘徊着那句模糊的爱语:“莫离……我爱你……”
贺云声也辗转难眠,混乱的记忆经过一天的整理,已几乎拼合完整,自己做过的说过的,历历在目。
自己竟说了爱她,这爱……应该是指敬爱吧……可是,自己没有用敬称,还做了大不敬的混账事……那些迷蒙视线下的素白与玫红此刻在脑中愈发清晰,依然美好可爱得让人神迷……
贺云声甩了甩头,想甩掉这些混账的想法,想看看她睡着了没有,却没想到一抬眼竟和那人的视线对上,立刻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忽然一阵呼啦声,有信鸽飞来及时来解了围。
归莫离取下信筒,只见是常素问的署名,寥寥数语,只说让自己和贺云声一起速回铭鼎山庄,性命攸关。
她本就奇怪昨夜的事,事发之前没有半点征兆,现在见了信,想来或许还是跟在苗疆的事情有关。
贺云声坐起身望着信鸽,他记起凌波说过,恒王府骑尉所佩带的腰牌会发出人耳不能听到的鸣响,所以只要知道大概的方位,经过训练的信鸽就总能追踪到他们,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莫离姑……莫离兄,”想起归莫离不许自己称其姑娘,贺云声改回了以往的称呼,“是谁的信?”
归莫离皱了皱眉,不想跟他说话,正准备抛了信过去让他自己看。忽然耳边一动,立刻厉了目光:“谁?出来!”
贺云声被这满是杀气的喝声惊了一下,四处张望,只见四下都是森森树木,不见有人。
“还不出来!”刀刃半出鞘,刀气向林中劲射而去。
只听一阵响动,两条人影从林中闪出。
“不愧是归莫离,好敏锐,”说话的正是久前的那个面具人,此刻他微微欠着身躯,似乎有伤在身,“好久不见。”
另一人则是一身斑斓的苗寨衣袍,四十多岁,其貌不扬,此时关切的望着面具人,似乎唯他马首是瞻。
“原来是你。”归莫离冷哼,“看来上一次我那一刀让你伤得不轻。”
那苗家打扮的汉子一听,有些激动正待上前,却被面具人拦了下来:“的确,让我闭关养了好久,结果反而还让你们趁机毁了圣教。”
“啊!原来蛊衣教闭关疗伤的大祭司就是你?”贺云声有些惊讶,“你不是出云国的人吗?”
“哈,想对付归莫离岂能没有盟友?”面具人笑道,却似乎引起气息不顺,咳了几声。
“须佐。”苗衣汉子有些担心的扶住他。
“哼,”归莫离冷笑,“你们想怎么样?”
“想杀了你给须佐雪恨!”苗衣汉子就要冲上前,却被须佐拉住。
“教主退下,他们此刻百毒不侵蛊虫辟易,你打不过他的。”须佐虽口称教主,却倒像是吩咐着自己的手下。而蛊衣教教主听他这么说,倒当真老实的退下,不再多言。
“你怎么知道我们百毒不侵?”归莫离皱眉,她已经开始怀疑那奇草的功用。
“哈哈,那花是圣教之物,我们当然知道,并且远比你们知道得更多,”须佐讽笑起来,“真没想到啊,原来让武林谈之色变的陆苍刀归莫离竟然是个女人。昨日是十五之夜,你们应该发生了些有趣的事情。”
归莫离咬了咬牙:“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须佐见她发怒,立刻变得心情很好:“那花叫做血妖花·相思蛊,花是双生,花茎里也双生着一对雌雄蛊虫,以人畜血液为食,若在血妖花吸血时将花斩断,蛊虫没了宿体,就会留在被吸血的身体里。然后嘛……除非其中一人死亡,另一人的蛊才能解开,否则两人身上的蛊会纠缠一生,至死方休。”
贺云声听到这里不禁摸了摸颈上被花咬过的地方,只听须佐继续说道:“蛊虫名为相思,便会让被寄生的两人相恋相依,最重要的是,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必会情难自禁进而媾和……”
归莫离握着刀鞘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须佐咳了几声,又道:“我听到这个消息,以为你这次死定了,因为雌雄蛊难以分辨,而交合的时候若不依着蛊虫的雌雄之序就会死;又或者这一天你们俩不在一起,那么也得死。所以我忍不住想赶来确认一下,真没想到你们还活着,而且……呵呵,可惜了,没赶上昨夜的好戏……”
“闭嘴!”归莫离一声断喝,刀出鞘,直向须佐横去。
只听一声脆响,刀锋磕在教主飞来的手杖上,手杖碎裂迸散,下一刻他已抱住须佐闪开。
见归莫离已经怒极,还要再战,须佐甩手扔下烟弹,立刻炸起一片白雾。
“归莫离,既然我没赶上便宜,自然也不会让自己吃亏,要打便等以后吧,对了,祝你每月十五都**蚀骨,哈哈哈……”
随着白雾渐散,声音也慢慢远去,归莫离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怒喝着举刀横扫,周围的树干齐被拦腰砍断,倒落之势砸起一片烟尘。
烟尘与白雾渐渐散去,贺云声望着伫立不语的归莫离,见她有些空洞的望着不知什么方向,不住的喘息着。
贺云声心里没来由的痛起来,不希望她受伤,不希望她痛苦,可偏偏是自己伤了她,害了她。
他默然站起,向归莫离走过去,走到刀锋之下。
“滚!别靠近我!”刀锋猛然转折,停在贺云声额前三分处。
贺云声摇了摇头:“杀了我,这样你的蛊就可以解开了。”
归莫离怔住了,刀锋竟也颤动起来。
贺云声拿住刀身,轻轻放在自己的颈边,再望向归莫离,忽然一笑,云开雾散。
“好在这蛊也是能解的,”他合起眼睛,“来吧,莫离兄,我准备好了。”
归莫离捏紧了刀柄,手心的汗水几乎让自己拿不住刀,眼前的笑颜依然云淡风轻、点尘不染,耳畔却偏偏萦绕着昨夜那时,和这笑颜一样温柔的低语:“莫离,我爱你,莫离……”
“骗子,骗人的话,骗人的蛊,全是假的!”她挥手推翻贺云声,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莫离兄!”贺云声挣扎着站起,却只来得及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的密林中,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徒留篝火中的柴发出裂开的噼啪声。
“莫离……”
此时数十里外的山林中,须佐止了步子,靠着树木慢慢坐下,俨然已是难以支撑的样子。
“好了,她应该不会追来了。”
蛊衣教主扶着他,给他送服药丸:“你为何要把相思蛊的事跟她说那么清楚。”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越痛苦不是吗?”须佐恶意地笑了起来,却像是带动了内伤,一时间剧烈咳起来。
蛊衣教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快赶去驻地吧,免得再与敌人撞上,方才总算是有惊无险。”
须佐有些虚弱地点了点头,支着蛊衣教主的肩站起,两人朝山林深处走去。
归莫离回到铭鼎山庄已有五日。
刚回到山庄时面对着欣喜又心急的常氏兄弟,她却冷冷应道:“关于血妖花相思蛊的事我已知道。”
之后,任常氏兄弟打破了砂锅、问破了嘴皮,也不再多吐露一个字。
眼看又是新的一个月月初,相思蛊的另一半关键人物还是毫无音讯,常氏兄弟心中焦急,只好找曲凌波帮忙调派人马去找寻贺云声。
这日正是上巳节,皇帝宴请皇亲重臣,归莫离作为护卫跟着恒王朱誉成前往。
归莫离觉得此次再见皇帝,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奇怪,不及细想,便又被朱誉成打发离宫。义父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自己也从不会多问。于是此时各位皇亲国戚在保和殿赴宴,归莫离则一边向西苑行走一边陷入沉思。
那日独自离开,后来想想倒像是落荒而逃。等过了两天冷静下来,终究还是放不下心,又回头再去找贺云声,却发现已然失了他的踪迹。
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他被自己这边的仇家抓去,可直到现在半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他的音信,这倒反而让自己放下了心。
其实又何必那样逃避,不过是……那种事。
归莫离从未把自己当作女子活过,从小到大生命里似乎只有两件事,被追杀与杀别人。清白、名节,这些寻常女子视为生死大义的事情,似乎从未与自己产生过联系。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从来没去设想过,甚至不确定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应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是合理的……
这些天她静下心来细想,只觉得事情既已发生,无从逆转,非自己所愿,也同样非贺云声所愿,根本谈不上谁辱了谁,怪只怪天意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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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近心情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