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去哪了 第10章 绿光仙境

饭后休息了一阵，葛神医准备带卫玠出去散步。山郊的夏天比较凉爽。阿娘想给卫玠披一件外套，被葛神医劝止了。

一行人配合卫玠的步伐慢慢前行，轻风拂来，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卫玠心里积压了许多问题，关于礼法制度如何运作，礼法是否压制了本该平等相处的人，是否应该遵从嵇中散和阮步兵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可是自然万物中凶猛的总是食用柔弱的，牛马食草，鸟吃虫，虫吃果，总是存在吃与被吃的关系。老子说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那么这种吃来吃去的关系符合天之道吗？

卫玠始终想不明白，心中郁郁，好在这爽朗的清风，吹去了他的积郁之气。虽然有很多问题想不明白，但是看着自然造化之美，但相信天道运作必有其理，只要认真学习，用心感悟必定能通晓，一定能和忘言再联系上。

怀着自信，卫玠的步伐更有力了。

走着走着，他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开怀大笑的声音。

能发出如此爽朗畅快的笑声，必是兴致高昂之人。

究竟有何能令人乐，究竟是何人笑声如此清朗。

王济派遣侍从去看看究竟是谁在笑。

不一会儿侍从回来，背后追着几位疾行如风的人。

王澈见状不妙，立马把卫玠护在怀中。

可卫玠却好奇的把脑袋探出，盯着来者的方向，只见三位袒胸露腹的汉子紧紧地跟在侍从身后。

看这三人的样子，像在“行散”。

“行散”是魏晋之际士人流行的一种风尚。东汉名医张仲景给病人开了伤寒药方，被魏国何晏改良成五石散方子，主要成份是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五种矿石，加上一些辅料。

食用后身体忽冷忽热，精神上恍惚忘我，感觉自己快要羽化登仙。

服用五食散须用最好的酒配，最好是又热又醇的陈酿。吃下后不宜坐卧，否则药性积压体内会过热流血而亡。最好穿宽松的衣衫散步，即“行散”。

卫玠很少出门，家风严谨，对“行散”有所耳闻，第一次看见，好奇得紧。

几位行散的名士走近后，见侍女个个瞪大眼品鉴着他们的身材。

最矮胖的那位带头扎紧宽松的衣衫，另两人也跟着扎紧。而后三人向一行人拱手行礼，“唐突各位女郎了。”

卫玠从阿娘怀中钻出，向三人行礼。

其中一人问：“微苗，这粉雕玉琢的仙童从哪找来的，他要陪你修仙吗。”

原来这三人与葛神医认识。

葛神医：“你们三个酒鬼不要胡说，他是来找我调理身子的。”

“这仙童神清体畅，不像需要调理的样子”

王济哈哈一笑，得瑟地说：“这是我的外甥虎儿，从小身体不好，到微苗兄那里调养一阵子。”

“武子兄，你这么傲慢无礼，怎么会有如此礼貌漂亮有礼的外甥。”

“不管是寒门庶族还是高门显赫，我对有真才实学的人，一向彬彬有礼。至于那些虚伪狡诈、见利忘义的小人，当然不必对他们客气。你们听着，这三位是庾子嵩、胡毋彦国、羊祖延，皆是当朝名士。”

侍女、侍从们向三人施礼。

三人与王济谈起郊游玩耍的事，眼神时不时飘向卫玠。

卫玠也一直盯着三人，心道这便是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名士吗，不受礼法拘束，率真自在，怡然自得，因此神采非凡，风趣幽默。真想像他们一样从容自在。

正想着，卫璪突然拉着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可别学他们仨。”

卫玠不解：“为什么？”

卫璪想了想，觉得说单说那群人不守礼没有说服力，于是回答：“彦辅世伯觉得如此散漫作风，不利于理政，他可是清谈领袖，说得自然有理。再说了，你又白又嫩，要是出门行散，定要被人围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不憋闷才怪。”

虽然阿兄说得有理，但卫玠还是对那三人很感兴趣。

尤其是那位身长不满七尺，肚子却大得像孕妇，明明是笨拙的身材，却能走得飞快的庾子嵩。

庾子嵩说自己在山中遇到了仙人。王济笑着表示不信。

卫玠却认为庾子嵩是学了仙术，才能拖着如此庞大的身躯健步如飞吗。

见仙童一直盯着自己，庾敳从侍童手中拿走果篮，而后笑眯眯地走上前把果篮递给卫玠，“小弟弟，这是送给你的。”

卫玠说了声谢谢，刚想伸手接，阿娘抓住他的手对庾敳说：“谢谢使君，我儿在调养，不能随便吃。”

庾敳：“这可是仙果，吃来最是美味了，还能养生。”

胡毋辅之笑道：“子嵩，别拿里山果子哄小孩。”

庾敳：“确实很美味。

说着庾敳吃起来，红艳艳的汁水滴到胡子上。

看着庾敳吃果子的样子，卫玠觉得果子应该很美味。

最后庾敳把果子送给葛神医。葛神医道了句谢，便带上卫玠继续散步，王济与三位名士告别，跟上他们。

太阳落山时，葛神医的屋舍已经修葺完毕，原本朴素的小木屋，变成了一座风雅的小型行宫。琉璃瓦取代了土瓦，绮纱取代了窗户纸，大厅中多了一面琉璃瓦屏风，屏风上写着书法，笔迹龙飞凤舞，狂野不羁，像王济的手笔。

看来二舅早就准备好了。

夜间，卫玠跟着葛神医练了一遍刚学会的五禽戏，早早睡下。

因身体比较疲劳，很快便睡去。

葛神医交代屋里不要留太多服侍的人，所以只有保母和一名侍女留下。

卫玠睡得很沉，没再做梦。

睡得正香，感觉有人推了推自己，他是个敏感的人，被推醒了，睁开眼，好大一会儿眼睛才聚焦，看清夜明珠微弱的光亮照出人脸的模糊的样子。

是中午散步时遇见的名士羊曼！

卫玠起初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才确定是羊曼。

听二舅介绍，羊曼字祖延，泰山郡南城县人，太傅羊祜从孙，少有名气却不愿出仕。

另两位分别是胡毋辅之，字彦国，泰山郡奉高县人，父亲是太尉长史。

庾敳，字子嵩。颍川郡鄢陵县人，出身于名门颍川庾氏。

三人皆好酒，因得了佳酿，便来山中饮热酒，服五石散，体验一把当活神仙的快活。

卫玠正遗憾只和三人有一面之缘，羊曼居然在夜间来找他。

“祖延世叔，您找我有何事。”

“小仙童，你想不想去看看仙境，想看，叔就带你出去玩耍。”

“夜间风大，出外恐怕会染上风寒。”

羊曼抓起屋内的外衫和披风：“穿上它们就不会被吹病了。”

卫玠看着衣衫很是心动，可他从未在夜间去外头玩耍。阿娘总是担心他害病。

去仙境的话应该不会染上病。

可是真的有仙境吗？

“你们怎么找到仙境的。”卫玠问。

“你不相信我。” 羊曼反问。

卫玠透过夜明珠微弱的光，观察的羊曼的眼神，感觉世叔没有骗他，仙境难得，值得冒险前往。他点头说：“我要去。”

羊曼要帮他套衣衫，他坚持要自己穿。

裹得严实后，羊曼抱起他，翻窗而出。外头有王济派来的巡逻，可他们没有看到身手矫健的羊曼。

羊曼抱着卫玠离开葛神医的园子后，便跑了起来。跑了一段后，便看到举着夜明珠的庾敳和胡毋辅之。

三人争着要抱抱卫玠。

卫玠却说自己可以下地走路。

羊曼这才放他下他，牵着他的手向前。

这日是朔日，夜空中没有月亮，唯有繁星点点。

卫玠借着灯笼的光看清地面，跟着三人向前，他问：“叔叔们，行散的时候，很快乐吗。”

三人大笑，答道：“当然快乐。那是一种从世俗中挣脱出来自由自在的快乐。”

卫玠：“叔叔们想当隐士。

“有道则仕，无道则隐。”

“这样算挣脱世俗吗。”

“大隐隐于朝，只要不眷念功名，不与人争蝇头微利，做对家国天下有利的事，应做的事，便是心隐。”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要行散，行散是什么感觉。”

“你也想试试”

“我只是问问。”

“那是登仙之感，你能忘记所有烦恼，还可感觉得到平常看不见的。”

“是什么呢。”

“无法形容。就像参悟了大道，无法用言语形容。”

卫玠陷入沉思，不久后，听见远处呱呱声。

随着蛙鸣越来越响亮，他看到林间透出点点绿光，像绿色的星子闪闪，随风飘荡。

可是星星怎么会闪着夜明珠似的绿光，为什么会动呢？

难道这是仙境中的星星！卫玠越来越期待了。

越往前，飘荡的星星越多，

直到穿过林木，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绿色的星海。

星星点点在水面上飞舞，比二舅大宴名士的灯火宴会还美。好似洛水女神披上一件缀满夜明珠的华贵袍衫，在夜色里，水面上翩翩起舞，轻盈飘逸、神采飞扬，美不胜收，艳惊四座。

这里没有仙人，可确实是仙境。

卫玠感动到说不出话来，有一种莫名的暖流在心中涌动，流向四肢百骸，所有华美的诗篇都不足以形容他心中的震憾，这是大自然的奇迹。他终于明了老子为何说道可道，非常道。

在如此美景面前，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是无力的，在大道面前，任何语言都是渺小的。

庾敳抱起他冲入绿光的海洋中，其它两人跟着，在绿光中手舞足蹈，翩翩起舞。

被抱着转圈圈的卫玠，看到世界在旋转，绿光在旋转。

旋转，旋转，一切都舞了起来，卫玠的灵魂起舞，在至美面前，一切的苦恼和自得，都显得那么轻飘飘，他与大自然悠然神会，沉浸其中。就像被大鹏环绕，翩然欲飞，一日千里。

当庾敳停下脚步，问他喜不喜欢这里时，他问：“你们怎么找到这个仙境。”

庾敳：“因缘际会，往年要等七月才可见到流萤，哪知今年六月就见到了。”

卫玠：“原来这就是流萤！”

礼记中记载“季夏之月,腐草为萤”，流萤是腐草所化吗？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庾敳：“从出现到消失，大约十天左右，所幸被我们碰见。”

卫玠有点遗憾：“只有十天吗。”

庾敳：“十天后流萤便死去了。”

“呀！”卫玠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

“趁最后的时间，尽情地发光。”羊曼凑过来说。

“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卫玠试图理解流萤。他相信如此美丽生灵是有灵性的。

“美便是全部意义。” 胡毋辅之说。

美便是全部意义！这句话在卫玠脑海回荡，虽然没有求证过，但直觉告诉他这句话是对的。他的思维很快发散开来。

对流萤来说，美便是盛放之后快速衰朽的意义。

可对不美的虫子也有他们的意义，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朝暮，活过便是所有意义。

与浩浩星海茫茫宇宙相比，人这一生如此短暂也不闪亮，相较之下与朝生暮死的蜉蝣无异。

可只要此时此刻存在，便是有意义的。只要努力活出自己的风采便是有意义的。只要努力挣扎着存活，便是有意义的。

生命的价值与意义并不在于长短、美丑，只要存在过便是有意义的。

只要存在过、挣扎过、绽放过、思考过，便是生命之道！

卫玠悟了！

附注

毕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胡毋辅之、谢鲲等八人的合称“江左八达”

王澄、王敦、庾敳、胡毋辅之号称“四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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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绿光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