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别管**不**了,这一下子又要多出来四口人,还是这么个时间段来,他这借宿的事儿怎么办?难道还在他这里?这可不是柯山那一家子,十天半个月的就能走人,看看这天气也知道,怎么的也要凑合一两个月的。他没开客栈啊!也不是慈善机构,这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些?
“你们这……就是想过来一起有个照应,也该早些,怎么赶这么个时候,天冻成这样,起屋子都来不及啊。”
苏半夏有心说些拒绝的话,可一看老方父子两个身后跟着的两个孩子,一下子就开不了口了,天寒地冻的,是个人都知道这不是搬家的好时候,更不用说这顶门立柱,最得用的还刚得过病了,他们能这么破釜沉舟一般的过来,只怕另有缘由,即使是看在那两个看着就和家里那孩子差不离的豆丁的面子上,他也不好直白的赶人,只能转着弯的说这么一句。
而这一句,就将人家的话头给引出来了,那老方嘴巴不行,不代表他家儿子不会说,说来也奇怪啊,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家子人里,哪怕一个个的性子再怎么不合群呢,总有那么一个懂得开口的。或许这也是生活逼出来的技能?
呵呵说远了啊,咱们来看这会儿,方柱子一听苏半夏这话,忙往前走了一步,看了看边上的人,确定了苏半夏就是做主的那个,就忙不迭的开始说到:
“给小郎君添麻烦了,知道这是您的地盘,也知道咱们这会儿来有些不合时宜,可我这……我家这是没法子了,前几日,家里那原本挖的窑洞,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渗水了,我阿耶怕这是要出泉眼,窑洞有塌陷的可能,就和我两个在窑洞外头搭出个窝棚来,想暂时避一避,等着改日重新挖。可那窝棚是个什么样,您也知道,实在是不保暖,这不是我就病了一场,好容易捡了条命,想着是不是重新回到窑洞里,好歹凑合几日,可再看那地方,里头渗出来的水都有脸盆大了,这哪里还能住人,要是在耽搁几日,只怕我这两个孩子也要送了命,这才想着投奔过来。”
听到他这么一说,苏半夏刚才兴起的几分拒绝的心思立马就消失了大半。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种理念,在现代早就成了思维惯性,扎根到了道德底线上,这会儿人家受了灾的情况下,让他明明有余力却不帮一把,他实在是狠不下这个心。再说……
方柱子眼睛看了一眼苏半夏家的窑洞,盯着那烟道口隐约的青烟,再看了一眼边上陪着过来,脸色红润的柯山,舌头舔了一下有些干裂的嘴唇,搓了一把有些冰凉的脸颊,低声带着几分渴求讨好的说到:
“当然了,这最要紧的是,那日我阿耶来求助的时候,在柯老丈家看到了那炕?对,就是火炕,还坐了一回,感觉实在是好,过冬有了这个,那即使还是个棚子,也能凑合着过了,最起码我家这两个孩子……”
随着方柱子的眼睛转移看向自家孩子,所有人的眼睛也都转了过去,看着孩子瘦弱的身子,单薄的衣裳,冻得有些发青的脸色,后面的话已经不用说了,都是为了孩子啊!
“咳咳,那个,那要不我家那个柴房再收拾收拾?两个孩子,要不让他们和我家那孩子一起?”
苏半夏心软了,犹疑了不到十秒,一边心里唾弃自己实在太心软,一边给出了方案。不然还能怎么滴?这三家人家里,就自家看着最宽敞,还有柯山家借宿过的地方众所周知,在这样的条件下,他能说得出将人推到柯山家一个窑洞住五口人的地方?
这年头男女大防虽然没有后世那么严苛,可也一样很受重视的,这两个成年大男人塞去人有小媳妇的家里,怎么看都不是个事儿啊。当然了,有些话总是要说在前头的,白住什么的,也是不可能的。
“我那柴房柯家老丈住过,秋日还好,这冬日还是有些冷,你们要是住,怎么的也要搭出个炕来,这个事儿,只怕还要你们自己来,另外人多了,这柴火,我这边估计也有些不够用,你们这……”
“我们懂,我们懂,能让孩子住进那么暖和的地方就是小郎君您行善积德了,咱们不敢奢求,没得鸠占鹊巢了,让您日子过得不利索不是,这不是正紧人的道理。这柴房挺好,挺好的,至于那火炕……我这还要谢谢您呢,这是让我们父子两个多了门手艺啊,不敢劳烦您,柯家兄弟也能搭把手,一起收拾的话,速度快的很。至于柴火,小郎君,咱们这一家子在这住着,旁的或许不成,干点力气活总是成的,以后这院子里所有的重活,我们父子包了,保证不让您操半点的心。”
那方柱子脑子也算灵活,一听苏半夏的话立马打蛇随棍上,不单是包揽下了柴房改建的活计,连着住宿费的问题都想到了,这态度绝对好的很。这让苏半夏心里又少了几许的勉强,想想自家这情况,能多几个壮劳力似乎也挺好,脸上也绽开了几分笑意,开始热情起来。
“那赶紧的,先让孩子去屋子里吧,看看这冻得。对了,我去拿木桶,那个方家大郎,你们也先进来吧,烧点热水,洗个澡,换身衣裳,这一路过来,只怕也很不容易。”
可不是不容易被嘛,大冬天爬山越岭的,即使原本干燥的衣裳,也让林子里的寒气给沾染的潮湿的不行了,不赶紧的去去寒,明儿不定还会生病呢。
柯山见着苏半夏接受了这一家子,心里也松了口气。说来这人本还是他先带来的,如今反倒是给苏半夏带来了这么多麻烦,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如今能圆满解决,他自然十分的高兴,顺带的还感觉自己十分的有脸,毕竟若不是他,人苏半夏认识方家哪个?
想到苏半夏给他撑了脸,这老头立马也十分的积极主动,喊着儿子就开始帮忙干活了,不做别的,就是将当初他们住的那个柴火棚子重新收拾了一遍,毕竟他们有了自己的地方之后,这棚子已经重新变成了柴房,不赶紧收拾了,一会儿那方家父子住哪儿?孩子能住进那窑洞里就已经很给脸了,要是这大男人也跟着住进去,别说是苏半夏感觉不安心,就是他们也觉得没脸不是。客人比主人还多,这说出去都让人觉得不恰当。
大男人干活就是比苏半夏这么个半大的小子利索,而且还是这样原本就熟悉的棚子了,等着那方家父子洗完了热水澡,浑身暖和的从窑洞出来,那棚子里的柴火已经重新搬到了外头,搭上了草席,连着那棚子上,也被那父子两个帮忙重新加了一层的草,看着厚实了不少。
“哎呀,柯老丈,你们这,这是干什么,放着,放着,我们来。”
方柱子一走出窑洞就看到了那边忙碌的两个,立马顾不得刚上身的干净衣裳,疾走几步,就冲了过去,一把抢过了柯山手里的干草,上手开始干了起来,这才上手不到两下子,手却又让柯山给拉住了,
“你急个什么啊,这活儿能出多少力气,你有这功夫,呐,大郎,你带着你方家兄弟,去弄点土来,在那火堆边摔点土胚,如今土都冻住了,不加点热水,怕是没法子整,多下点力气,争取今儿就赶出七八成来。”
吩咐好这个,他又招呼了一下方老头,对着他说到:
“你们既然想着要做火炕,那今儿就该抓紧时间忙乎起来,这东西打土胚要时间,搭好了晾干也要时间。唉,说起来,这没有个两三日,只怕是不成的,而且这里头要是搭上了,没烤干之前,也潮湿的很……我想着这样,一会儿我再和小郎君说说,求个方便,让他带着孩子都住到那窑洞的里屋去,我家那两个妇人过来,在这外间住上两日,一来给你们先腾腾地方,让你们这棚子没做好火炕的两日在我那里能凑合一下,二来也是来帮小郎君做点散碎的活计。那毕竟是个男娃,还带着个更小的,针线上的活,收拾屋子的活,洗衣裳做肉干的,只怕都是凑合着来,让她们娘两过来帮忙干上两日。”
他这话虽然有些自说自话的意思,可考量的倒也算周全,这两个妇人过来,一来是示弱,避开了壮劳力对苏半夏形成的实力威胁,在这刚接触的时间里,让苏半夏不至于太过戒备,二来也算是用劳动还上几分借宿的情分了。
后头跟过来想看看他们干什么的苏半夏听着,也感觉能接受的很,没什么攻击里的妇人和孩子,他要是都害怕不敢接受,那这一辈子他还敢出这保护区?这年头的人啊,虽然恶的狠的确实不少,可善良的总是多数,特别是有希望,日子能过的下去的时候,底线还是不错的。所以顺着柯山的话音,不等那方家的父子两个说话,苏半夏就插了声:
“这倒也是个法子,虽然挤吧了些,可我这儿毕竟有两个屋子,总比老丈家宽松些。对了,那个小的是个闺女?正好让老媪帮着照看,到底是个女娃,跟着我们这一群男娃凑一起,可不像个样子。”
不像样?方家那女娃才三岁,能有多少男女之别?若是这也忌讳,那这方家其他三个大中小三个男丁,以往日子是怎么过的?也就是个说头罢了,免去了大家的尴尬。总是这么蹭苏半夏的好处,老头再脸皮厚,也会不好意思的对吧。
咦,说起来,这方家怎么一个妇人都没有?苏半夏心下微微一愣,可转眼就抛开了这个问题,没有其实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谁让这年头生孩子是个大难关呢,不仅是孩子的存活率低,就是产妇出事儿的概率也一样居高不下,毕竟这这么些年的苦熬下来,又是饥饿、又是伤病的,身体素质可都不怎么样。母体亏虚太多,生产是难产实在是太正常了。
苏半夏这般的好说话,不说柯山高兴,就是方家父子也欢喜起来。有暖和的地方住,谁愿意受罪吹冷风对吧。为此木讷的老方头,也敞亮了一把,扯过他们带来的行礼,从一个不都已经快分不出什么颜色的皮袋子里,取出了一大块的肉,使劲的往苏半夏的手里塞过去。
“獐子肉,前几日刚猎的,煮肉汤吃,给孩子们都吃。”
看着手里被塞过来的大约不下十斤的獐子肉,再看看那明显已经瘪下去好大一块的皮袋子,苏半夏的心猛地有一丝暖意涌了上来,对于这些靠着打猎和野菜过日子的人来说,这点子肉,或许就是他们一家近十天的粮食,是他们过冬的保证,可如今就这么直接塞了过来,这一份感激重的让苏半夏都有些羞愧。
他付出了什么呢?不过是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可这份回报却是这么的沉甸甸。苏半夏一时对自己以往的警惕和戒备有了些懊恼,早知道他们是这样的质朴,就该多上点心才是。嗯,现在也不晚,他还是有很多能帮上忙的地方的。
“肉不错,不过今儿是用不上了,我这边正准备熬粥呢,咸肉粥,一会儿你们多吃几口,不然可就亏本了。”
虽然是打趣的说笑,可这咸肉两个字一出来,就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忍不住开始吞咽口水,咸味啊,这在山林子里可是太珍贵了,老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买盐是什么时候了,一时有些恍惚,呐呐的问:
“盐草也能腌肉?”
是的,盐草,在这个盐价高昂的让人却步的时代,除了醋布,山林子里的老练猎人们,为了生存,自发的开发出了替代品,靠着动物的血补充盐分是最常见的,也是最方便的,可这太过血腥,也太过没味,所以一些带着盐分的草,就成了稀罕的好东西,像是老方头家,就存着好些夏秋季节存下的盐草,虽然晒干后,咸味已经很淡,却也能在熬煮汤羹的时候调个味。可这样的东西,能腌渍东西?他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个操作。
“不是盐草,是盐,我上次弄来的,存了些,就为了腌肉用的,你们也是赶上了。”
“盐?”
老方头整个人激动的都有些发抖了,眼睛都有些发红,可随即,又惶恐起来,一个劲的摇手。
“这可舍不得吃,小郎君,你存着吧,这样的东西,我们这样的可不配吃。”
盐都不配吃?咸肉都这么惶恐?苏半夏的心酸涩的都能滴水了。眼睛不自觉的有些湿润,可脸上却还带着几分笑,安抚着说到:
“放心,暂时我这里还不缺这个,再不济,我总比你们有法子些。”
隐晦的为自己添补上个神秘些的后台,苏半夏不知道自己这是想为自己安全做点保障还是为对方能放心吃东西做备注,只有一点很明确,今儿这一顿若是他们不吃,他的心实在是过不去。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渴望贞观盛世的到来。
“小郎君是本事人,是我们有福啊,能遇上你这么一个邻居。”
柯山似乎看出了苏半夏的心思,忍不住感慨了这么一句,转头对着老方头父子笑说道:
“偶尔一顿,吃不穷小郎君,这也算是你们家的入伙饭了,哈哈,若是有心,等着开春,小郎君这里还要挖个窑洞,你们多帮衬几分就是。”
柯山和苏半夏相处的时间长些,知道他的家底厚实,索性就做起了中间调和的工作,顺手还指着苏半夏和老方家的父子说起了他们打猎的趣事儿,缓和气氛,这其中……是的,那个自杀的野猪赫然在列,瞬间引发了所有人的笑声。
“小郎君果然是有福的,这样的事儿都能遇上,可见老天有眼,善待好人啊。咱们这次是占了大便宜了,借您的福气,想来我们这一家子终于有安生日子过了哦。放心,这开了春,我们先做您这里的活,等着您这里好了,再弄我家的。”
方柱子一个拱手,诚意满满的话脱口而出,将这福气的帽子戴到了苏半夏的脑袋上,古人将福禄寿三星视作吉星,说人福气好,那不仅仅是恭维,同样也是祝福,也是感激。
在方家的人眼里,苏半夏付出的信任和包容,对他们这样陌生的人家最是珍贵。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战乱,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饥寒交迫,他们对于人性的恶已经看得太多太多,苏半夏的善,让他们在冬日窘困中,获得如此帮助,让他们感感动万千,他们真心希望,这个小郎君能福大命大,也希望这么一个福气人,能庇佑他们更多。
“阿耶,摔土。”
这边方柱子刚表完决心,暗示出以苏半夏的需求为核心的意思,那边已经收拾了家伙事儿,准备去挑土,却因为没人搭伴,生生听了半响闲话的柯大郎忍不住了,一个提醒,立马将在场的其他人给叫停了。瞬间的静默之后,柯山第一个回神,拍着脑袋,没好气的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然后指了指方柱子说到:
“赶紧去吧,看看,我儿子都等急了。”
“柯老丈说的是,我都糊涂了,这会儿这土胚才是最着急的,我这就去,阿耶,你和柯老丈忙着,别让小郎君上手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前头的话听着不错,可这后头……什么叫我还是个孩子?这是希望我帮忙呢,还是不希望我帮忙呢?苏半夏感觉脑子一愣,转头又笑了,他还是想多了,这样的人,能有多少拐弯抹角的心思?再机灵,到底也就是个山野之人。
“我不上手,我做饭。”
说话间他也爽利起来,直勾勾的就回了自己的泥草屋,开始忙着做起了别的。你别说啊,有时候越是不客气,越是怼人一样的话,就越是显得亲近,最起码柯山他们就挺吃这一套。
“果然是个孩子,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来,老方啊,咱们将这棚子再收拾收拾,弄厚实了,到时候下雪也不怕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