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份上,沈慎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但或许是想到顾昭脖颈处的勒痕,他反常地没有动。
宁桑冷看了眼沈慎,再扫了眼顾昭,半垂的眼睫下一抹温淡笑意,最终将手中的药瓶放在了桌上,“那道君注意休息。”说罢,转身离开。
等宁桑冷离开,顾昭自己喝粥,这次沈慎倒没有拒绝。
没过多久,沈慎端了梨木托盘再出现,上面放了一只药碗,一方瓶膏药,一圈干净的布条:“道君,弟子来给你换药。”
顾昭彼时正用神识清点着宁昭空间戒的宝贝,沈慎进屋后,她便挣扎着坐了起来,半倚着靠在床后。
昨天她迷糊之际也是沈慎给换的药,所以今日就没有拒绝。
顾昭伸手接过沈慎递过来的药碗,抿唇喝了。只觉苦到了舌根,然而一颗糖递了过来,霓虹色糖纸包裹,放在沈慎修长的指上,显得小巧可爱。
顾昭看到糖眼睛一亮,伸手接过:“竟然还有糖!”
在接过糖的时候,眼前道君雪白细腻的指腹碰到掌心,引起细微的痒。
沈慎几不可查蹙了眉,随即收回了手。
是话梅味的糖,甜过于酸,很快缓解了口中的苦涩。
顾昭嚼着,再看沈慎,却突然察觉他神色深沉,向来端庄的眼宛如倒映星月的湖水,漆黑深邃又明亮,有一股她说不上的感觉,她忽然心跳了一跳。
沈慎发觉顾昭在看他,他顿了一下,然后微微移开视线,略微不自在地解释:“买药的时候看到了有人在卖糖,所以慎顺手买了些。”
顾昭点头:“嗯,扶溪君有心了。”
沈慎说:“那弟子给道君配药了。”
顾昭:“好。”
说完,她瞥向沈慎。
他穿玄色的弟子服,五官高挺,是很端正俊朗的五官,青丝长发挽,肩宽腰窄,立在屋中,此刻正神色专注地消毒,将药膏调好,即便在做这些,他的脊背也很挺拔,青松如玉之感。
顾昭忽然觉得,眼前人的存在感突然强了许多,为了缓解尴尬,她找话说:“沈慎,萧营城那边情况如何?弦月仙子来萧营城的日子的确定了吗?”
沈慎:“昨日弟子在附近打听过了,玄府的人还守在萧营城,而且还在四处打听。我们这几日恐怕最好都不要出去。”至于月涂公主,按照先前的消息,应该还有四天会在萧营城办寻花典,但现在也还未有确切的消息,“寻花会还有二十日,寻花典如果实在赶不上,应当也有其他办法获取寻花令。”
顾昭点头:“说起来,这一次还要感谢沈慎你,若非你及时带我们出来,陆凡花影他们说不定都会有危险,本君现在也不一定能安然。”
沈慎说:“保护道君的安危,是弟子份内之事。”他手中动作停了一下,扫了眼顾昭,语气低沉了一分:“若非弟子外出,说不定,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慎说着,想起什么:“只是没想到,竟有人能在一夜之间杀了玄府那么多人。若非如此,这件事也不会牵扯如此深。”
顾昭闻言微凝,如果不是玄家发生了那事,宁奉若大概率也不会如此动怒罚她。只是那灭了玄府上下上十人的人......顾昭脑海里突然闪过前晚的宁桑冷。
玄明顺说了那些难听的话,宁桑冷那日却毫无反应,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应如此......如果那晚去找她的是假的宁桑冷……她突然生出一个猜测,那背后的人,有没有可能,是宁桑冷?
顾昭想到这里,后背突然冒出一层冷汗。她猜到宁桑冷的修为高,但若那人真是他,一夜之间杀掉那么多修为如此高的人,那他修为该高到什么地步?
越想越心惊,宁昭这人真胆大啊,找人做冼炉的时候,他都不背调一下??不对,宁昭此人虽然变态又心狠手辣,但花名册细致,做人应该很谨慎,他不可能没察觉到宁桑冷的不同之处。
所以是......背调过了,仍然头铁地选了他做冼炉,因为他修为高?冼息浓郁??
果然,不愧是变态。顾昭再一次,想感谢系统。
沈慎见顾昭脸色苍白,出声问:“道君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昭回过神来,只觉喉间有一点干涩,她摇摇头:“没事,”想了想又问:“你宁师弟他今日在做什么?”
沈慎微顿,说:“宁师弟应当在修炼,弟子见他一直未曾出来,道君是要...找他过来吗?”
顾昭心道:又在修炼!
她摇头:“不用。”
沈慎闻言,心头的窒闷方散去一半。
他看向顾昭,语气又柔了一分:“那弟子给道君换药了,可能会有点疼,道君忍着。”
顾昭:“好。”
沈慎说完,坐到顾昭的床边,属于少年身上的柑橘般微涩的气息便钻入顾昭鼻尖。沈慎微微倾身,手指刚碰到顾昭的衣襟,顾昭突然颤了一颤。
沈慎眸光微沉,收回了手,压抑着胸膛起伏的异样,温声问:“可是弟子弄疼道君了?”
顾昭重新挪了下屁股,调整坐姿:“...没有。”
口中没有,心中却惴了惴。顾昭从宁桑冷的事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发现,她以前竟没发现,比之宁桑冷,沈慎更是实打实的男性......不是什么少童,而是真正的、成年的、男性!
但她现在的身体又是半个男的,叫花影过来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给她上药合适的人选,竟然是——宁桑冷?
毕竟,只有他经常看见她的裸.体。
但去叫宁桑冷来给她换药?
......
算了......还是沈慎吧。
她勉强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抿开唇:“扶溪君,你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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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忍到沈慎将胸口、后背以及小腿上的伤口都上完药,缠好白布条,沈慎那双漆黑认真的眸移向顾昭的脖子:“还有,道君脖子上的勒痕。”
顾昭:“......好。”
脖颈处是敏感的存在,顾昭强忍着,沈慎指腹间极其温柔,不算疼,但大概是药膏冰凉,让她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沈慎终于上完药,两人的耳廓都默默扫上一抹胭脂红。
沈慎袖中的掌心早已蜷缩起,但面上却仍旧恭顺淡然,不动声色地说:“等中午的时候,弟子再来替道君上药。”
但看沈慎神色坦荡,顾昭只觉自己着实忸怩,将那一点作为异性的不适甩去,她笑笑:“有劳了。”
等沈慎走后,顾昭缓了会,脸上的热气散去,她目光忽然扫到宁桑冷留在桌上的那瓶药,勉强起身拿过来,不知有什么用,宁桑冷走时也没说,她也不太敢用,顺手扔进了空间戒中。
墨风阁虽主修体魄,但顾昭伤势严重,用了药伤口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所以除了山鸡、陆凡花影他们来看她的时候,其余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又将宁昭空间戒各种法器、符咒、典籍都研究了一番。
晚上宁桑冷按时出现在顾昭门口,黑色衣袍沾染了些寒夜的露水,几分凉。
夙一经历了匪夷所思的两天,现在几乎不敢随意说话了。这几日宁桑冷正值突破之际,夜间等他和顾昭冼息交流结束,便将傀儡留在罗风镇,自己飞回苏武城,第二日再回去......如此折腾,只是为了和眼前屋里的宁昭进行冼息交流!
冼息交流也就算了,关键,夙一昨日清晰地感知到,自家主人过量地给宁昭渡了冼息。
本来突破就极其困难,还不要钱似地将自己的冼息给宁昭,啊、为什么?
他小心翼翼拐弯抹角地问出,某人淡淡吐出几字,她不过是玩物。
玩物?
他听错了?
夙一纳罕、几乎憋到气绝,才忍住没问,主人,你说的玩物,到底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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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一这厢想了许多,虽然他在宁桑冷手腕上乖顺一言不发,某人却突然低头扫了他一眼,然后将他摘下扔进了空间戒,和顾昭给的宝贝待在一起。
夙一恨其不争、无语凝噎、默泪两行:算了,他以后不跟着回来当这亮闪闪大银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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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桑冷进房间的时候,顾昭正在打坐,屋中一盏瘦烛,光线昏暗,但宁桑冷一眼扫到顾昭脖子上尚余的清晰勒痕。
宁桑冷眸子冷下半分:“道君,弟子给的玲珑丹,道君没用吗?”
顾昭下午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看到宁桑冷镇定了许多:“玲珑丹?做何用的?”
宁桑冷的目光落到顾昭的脖子上:“道君不是晚上做梦的时候掐了自己的脖子吗?那丹药对脖子的淤血有用。”
顾昭一僵,目光里闪过一丝怪异:那是她做梦勒的吗?那是谁勒的谁还不知道吗?
宁桑冷也接收到了顾昭目光的意思,心中反倒升起一分兴致,既然她不说,他陪她这样玩,不好吗?
见顾昭望着自己,宁桑冷语气乖顺地问:“道君这样看着弟子何故?”
顾昭不知道何处来的胆子,阴阳着调子:“那不是今日一天都没见着谢祭君吗?本君着实想念。”
宁桑冷说:“哦。”
温柔的神色也沁出半分怪异。
顾昭看着眼前的少年,觉得她现在和宁桑冷的关系相当——微妙。
本来以为他已经被她感化好了不少,但经过昨日又打回了原形。
现在天平两端砝码已经加到了0.001克,但凡一方只多做一点,打破这微妙的平衡,天平便会轰然坍塌。届时大概率血光之灾。
只是血光之灾的对象不是别人,是她。
顾昭想到这里,又回想起宁桑冷捏着她脖子那股置她于死地的狠戾,以及玄府那背后之人。她寒毛竖了竖,想到还要倚仗他给自己冼息,气势顷刻间消去大半。
宁桑冷也敏锐地察觉到床上人的变化,他眉梢轻微地挑了挑。
顾昭转了个话题,温声笑说:“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谢祭君早上给本君送的药。”
宁桑冷温声说:“道君不是没用吗?”
顾昭:“哦,那是因为,白日的时候,沈慎已经给本君脖子上过药了。”
宁桑冷闻言微顿,看了眼顾昭,没说话。
顾昭察觉到气氛又冷了几分,就算知道那药是去淤伤的,她也不敢用啊。谁知道他给的是不是毒药,会不会让她皮肤溃烂,或有什么危及生命的副作用呢?
但是她又不敢招惹宁桑冷,她只好补充了句:“主要还是谢祭君给的药,本君舍不得用,所以先放着。”
宁桑冷闻言,眼尾再度轻微地一挑:“是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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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息交流过程还算顺畅,只是等顾昭脱完衣服,露出干净素白的布条,宁桑冷那双乖顺的眸子微一暗,柔声问:“道君伤口的药,也是师兄换的?”
顾昭愣了愣,宁桑冷这话温柔,但她无端又听出些讽,沈慎给她换药,有什么不对?
顾昭还没说话,宁桑冷微微一笑;“桑冷忽然想起,道君说过,喜欢师兄,既然如此,道君为何不让师兄做冼炉?”
顾昭:“......”
顾昭看着宁桑冷,宁桑冷这厮肯定相当厌恶宁昭收他做冼炉,才会一再提到此事。但她现在又不得不让他做她冼炉,而且虽然是冼炉,两人实在也没发生什么,再说,不管怎么看,她最近这些日对他也算颇好?
顾昭突然想到,既然没法不让他做冼炉,不如突出对他的喜欢?和唯一?这样会不会让他高兴一些?
她瞧着宁桑冷,说:“谢祭君是对做本君的冼炉有什么不满吗?”
说完,没等宁桑冷回答,顾昭又眨了下眼,狐狸眼黑白分明,映着烛光:“可是本君不让沈慎做冼炉,是因为觉得,有桑冷你一人做本君的冼炉已经足够,不需要其他人。”
宁桑冷闻言怔了怔,眼皮挑起,向顾昭看过来。他漂亮的眸子染上一丝冷意,审视般注视着顾昭。那双凤眼里慢慢显出居高临下的睥睨姿态。
他端视她,带着压迫打量,顾昭手心默默起了层汗,硬着头皮与他对视。
好一会儿,顾昭都快坚持不下去,却见宁桑冷斜扫的眼尾轻轻一抬,唇角勾起,缓缓说:“不需要其他人。道君所言当真吗?”
顾昭掐着手心,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只好真诚地顺下去:“如果桑冷你不介意做本君的冼炉,那答案是,自然。”
顾昭呼吸慢下,四目相对间,对面少年的眸子深沉又锋利,仿佛世间一切谎言都无可遁形。
好在顾昭这话也确实真心,实在肺腑之言。顾昭又眨了一下眼,看见她清明的眼神了吗?
宁桑冷望着顾昭,眼前的人目光明亮,长睫落下的阴影给她罩下一分朦胧,显得秀美宁静、又真挚。
宁桑冷无声看着,心间微漾,一向的烦躁之下,生出些说不清楚的波动。
既然她这么说......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就暂且相信好了。
顾昭只觉得宁桑冷原本的压迫与睥睨感消失,像是骤然间兴致了然一般。
宁桑冷鸦睫微敛下,隐匿在阴影中的长眸变得模糊。
他注视着顾昭,薄唇微启,温柔的嗓音夹杂某种朦胧的,难以言喻、仿佛乖巧与邪恶共同交织的意味:“道君既然这样说,那弟子就当真了。道君可不要后悔。”
顾昭:……
“嗯。”
总觉得有哪儿有点怪,但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