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跟着宁桑冷从他找的一方出口出去,沉宝玉慢慢跟在其后,三人出现在一方破庙之中。
神庙中点了两只蜡烛,发出昏暗的光芒。
借着光,能看到破庙实在破,门楣窗格全都腐了,前殿陈列着一张漆金木雕神案上布满蛛丝,其上一神位牌上镌刻的“无境”两字已经模糊。
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暗红色血迹织成巨大的圆形古怪符文阵法,在东南西北四侧分别放置了一枚铁质铃铛,阵法外墙壁下的蒲团上坐了两个身穿蓝袍身背灵剑的弟子和一灰色便装侍卫打扮的人。
等顾昭几人出现在法阵中,三人闭着的眼睁开,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顾昭见到破庙以及三个不认识的人,下意识往宁桑冷的身边靠了靠,两弟子脸上一喜:“你们出来了,宝灵君果然好修为。”
沉宝玉说:“主要还是靠宁师兄带我们出来。”
顾昭看向庙中几人:“这......”
稍矮一点的蓝袍弟子介绍说:“我叫秦善,是燕台山的弟子,他是我师弟张里翁,这位是封城任务局的总管梁丞梁大人。”
顾昭恍然:“原来是燕台山的道君和任务局梁大人。”
几人寒暄一番,情况基本如沉宝玉所说,这张灵术私自投靠了影族,被燕台山发现,前两日才被逐出师门。燕台山几位弟子这两日恰好在封城出任务,听到了任务局的求救信号,便一起来了这南陵救人。
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坏了这逆转法阵,恐怕沈慎等人修为不保。
顾昭听完点点头,又问:“他们可还好?”
秦善道:“已经有弟子护送他们回了封城,应当是去了宁府的别苑,尽寒道君不用担心。”
顾昭方才放下心来,想起什么:“方才秦善兄你说南陵,这里不是凤城吗?怎地到了南陵?”
宁桑冷目光落到地上的法阵之上,眸子微转:“南陵是整个大禹州禁制最薄弱之处,若我没猜错,张灵术在霍府用了转移法阵,将师兄师弟转移到了此处,又将百囚方洲的出口设在了此地。”
秦善闻言,不由眼睛一亮:“这位道君猜得不错。”又道:“南陵乃大禹州边界,又是禁制最弱之处,所以张灵术才选了此地作为目的地。”
顾昭不由侧眸看了眼宁桑冷,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宁桑冷淡淡说:“我只是隐月宗一普通弟子,叫我谢祭即可。”
秦善点头,又说:“此番说起来还是我们的错,近日宗门忙着招新仪式,没有注意,没想到张灵术竟然打着我们燕台山的名号,取了任务局的任务去招摇撞骗。还好未曾酿成大错,若是让那张灵术得逞——恐怕......”他又环视了一圈四周,“没想到张灵术那小子竟找了这样隐蔽之处,若不是宝灵君带路,还难以找到。”
顾昭看了眼地上用血绘制的符文,虽然已经被破坏,但隐隐仍能察觉其间凶煞之气。选大禹州边界处,又在这样一个破庙里,确实难以觉察。
顾昭突然后怕起来,若是沈慎他们真的没了修为,覃郅、宁奉若恐怕会杀了她,以后绝对不能这样大意轻敌。
顾昭想着,环视了一圈神庙,神案背后立了一尊神像,神像浑身描金,虽然已脱落了不少,仍能看出以前的辉煌。她目光落到神案的神位牌上,看到上面的字:“无境?这是什么上古的神?”
站在一旁的梁大人闻言说:“道君没听过无境星君吗?”
顾昭微一怔,下意识朝宁桑冷看过去,宁桑冷也恰好像她看过来,不过神色淡淡,似乎在想旁的,倒是没有怀疑。
秦善在一旁察言观色地说:“许是道君平日里不关注这些。”
顾昭闻言,点点头一笑。
梁丞听过这宁昭的名号,听闻秦善的话忍不住极其轻蔑地勾了一下唇,不过宁昭这种人他见多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平淡,解释说:“无境星君,不是上古的神,而是通天宫的那位少主---苍星鈅。”
“苍星鈅?大禹州还有他的神庙?”
顾昭上一次听得这名字是在予暗口中,还记得予暗说起他时忌惮的语气,她曾在解书上翻过,对这个苍星鈅只有数语记载,说他乃是通天宫宫主苍渊的独子,天赋极高。他是什么大人物,凡间还有他的神庙?
梁丞见得顾昭脸上疑惑,解释:“这南陵禁制被破坏以前,也和大禹州其他地方一样,是个人口繁多的大城。通天宫那些人彼时开始在中古显露头角,在凡间大肆清除妖魔邪祟,得到了各地素手的支持。苍星鈅十几岁和他师姐在南陵打败了下古之神炁的遗魄,备受此地百姓爱戴,香火鼎盛时期,这样的神庙甚至上十所。”
顾昭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再看了眼神像,不似一般神像那般庄素,确实有几分少年公子的模样。这么看来,那通天宫的人果真有几分本事。
她想着,收回视线的时候,余光瞥到一旁的宁桑冷似乎轻轻的勾了唇,垂下的眉眼几分讥诮。
她再看时却又没有了,宁桑冷看到顾昭看他,说:“道君,既然已经出来,现在天色已经不早,我们现在先回封城吧。”
顾昭出从来之时就想走,不知为何,在方洲之内待了数个时辰,她都没感觉,但才出来不到一刻钟,顾昭便察觉到四肢的疲累以及丹田处隐隐涌出的那股撕裂之感。
只是因为在方洲中她的顿悟,顾昭能够调动体内的冼息勉强支持着。
这会儿已经越发难受,确实要尽快回到封城。
顾昭点头,又突然想起霍家的那道任务:“梁大人,霍家的那任务,还作数吗?”
梁丞说:“那道任务被张灵术领了,现下已经作废。道君想要寻花令的任务,是想要参加月涂公主的寻花会?”
这并未有什么好隐瞒的,顾昭说:“梁大人可知获取寻花令的途径?”
梁丞:“我有朋友在朝中做女官,说弦月仙子过几日会去萧营城开办小型寻花典,会当场赠送寻花令,道君若是想要寻花令,不如去萧营城。若我没记错,尽寒道君的祖父是宁奉若宁大人?贵府正好也在萧营城,道君过去,正好也可以回一趟家。”
顾昭心道,弦月仙子要去萧营城?她们本就要去宁府,这倒是个极好的机会,她于是颔首:“多谢梁大人告知。”
梁丞笑笑:“这次任务也有我们任务局的疏漏,算作是鄙局的补偿,道君不必言谢。”
几人说完,很快走出了破庙之中,拔出灵剑,准备御剑离开。
顾昭将宁昭的听血剑握在手心,冼息送出,灵剑稳稳地飘了起来。然而她先前并未御过剑,此时此刻体内冼息又异常紊乱,她思虑一番,最终收了剑,向身侧的宁桑冷和沉宝玉看去。
沉宝玉不知道顾昭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见顾昭脸色不太好地看他,预感不妙,他默默地挪开眼,率先乘了自己的灵剑,连招呼都没和顾昭打,便飞了出去。
只剩宁桑冷。
顾昭向宁桑冷看过去,见得他的目光掠过她的脸,看向她手中尚未出鞘的听血剑,半敛的长眸转了转。
顾昭抿唇:“谢祭君,本君在方洲内——”
尚未说完,宁桑冷已经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不鸣剑送了出去,抬步跃了上去。
顾昭看他脊背挺直的冷漠身影,握着听血剑的手紧了紧。果然到用时一个都靠不住,还是沈慎——
尚未想完,却见宁桑冷将灵剑往下一降,偏头看向顾昭:“道君不是想说,在方洲受累了,想乘弟子的剑吗?”
顾昭怔了怔,看向眼前人,夜风吹起他的发丝,月光下他侧脸线条依然流畅,高低有致极为好看,斜扫的凤眼没直接看她,而是看着侧方,仍是漂亮到疏离的脸,顾昭却忽然觉得看起来可亲了不少。
余光里顾昭没动,宁桑冷原本就不多的耐心告罄,再瞥她一眼,眼见她脸色越发惨白,温和的嗓音里透了一丝古怪的轻缓调子说:“原来是弟子理解错——”
了字未曾出口,顾昭抬步,两步便跨上了他的剑,略微倦色的眉眼里透出笑意:“本君确实在方洲累了,不想御剑。谢祭君理解得到位,果真与本君心意相通。”
宁桑冷闻言一怔,不可查地蹙了眉。转过脸,一向伪装的乖顺散落,薄唇抿着,那双恹恹斜扫的眸子更加张扬,冷到目无一切。
他忍不住勾唇,眼底晦暗起伏,和她心意相通?
顾昭心脏一阵一阵地疼起来,灵剑升空时,她小心地抓住了宁桑冷背后的衣裳,尽力没让自己碰到他的背。身前的人脊背直挺,在她指尖碰上去的时候,只略微地僵了一下,又仿佛没有。
顾昭不知道宁桑冷此刻心里如何想,她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宁昭给宁桑冷下的那毒药果然好使,能让一个明明处心积虑想要杀她的人在她面前始终不露分毫、尽心尽意的扮演好师侄的身份,比沉宝玉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她原先考虑回去打开宁昭的空间戒,找到解药后给他。现在却觉得,她或许应该加大剂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