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纪 第20章 处境

木已成舟，封蘅不暇多想，比起李贵人，茂眷斛珠更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公主与太后为何要把茂眷斛珠留在宫中，她不敢猜想是不是要替代自己，这让她有被抛弃的恍惚。

到头来，就连长辈的疼爱，也算不得几分真。

拓跋弘未曾理会她的失神，他拉上床幔，让岚风把寝宫的宫灯尽数熄灭，封蘅睁着眼睛，喃喃问他，“母后不打算还政么？”

拓跋弘摩挲着她的手指，“莫要忧心。”

她不再说话。

后来封蘅才明白，拓跋弘是在等机会，等新出生的皇子做筹码，逼迫太后让权。

李贵人是筹码，她也是筹码。

就看谁产下皇子。

此后，李贵人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平日里妃嫔集会，封蘅知道李贵人与她有隙，也故意不与她碰面。

偶尔在仁寿宫遇到，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听菱渡说，李贵人恐惧自己怀有太子，日日往安国寺祈福求女。

这年新年，魏宫人人各怀心思。晚宴上太后与拓跋弘母慈子孝，封蘅没看出哪里不妥，她站在阁楼上看着中庭众人在灯火下言笑晏晏，拓跋弘也神色自怡。

要是腹中是皇子，她恍惚起来，拓跋弘是不是准备像随意扔掉棋子一样舍弃她？

“夫人，请下去用膳吧。”

封蘅一回头，站着个身姿高大俊美的侍卫，那侍卫星眉剑目，气度清冷，眼睛里却透出温和的光芒。

“你是谁？菱渡呢？”

“菱渡姑娘去给夫人取暖炉了，太后请夫人下去用膳。”侍卫恭敬道。

“你还没说你是谁？你在仁寿宫当值？”

“臣宿卫监李奕。”

封蘅不再理会他，还是没忍住多打量了侍卫的面容，她扶着楼梯缓缓往下走，太后见她来了，笑着对拓跋弘说，“都说你最宠爱李贵人，如今看来，蘅儿这孩子也被你宠坏了，要让她来用膳，也须请上一两回。”

拓跋弘招手，“来朕身边坐。”他故意把她叫到身边来，抓住她那两只泛凉的指尖捂着。

封蘅一回头，看见韩夫人冷傲疏离的神情，再往后，是一身宫装的茂眷斛珠脸上的些许不安。她忽然有些认不得茂眷斛珠的脸，虽有过几面之缘，此刻却仿佛看到陌生人。李贵人不声不响地低头喝着热酒，近来她更显得浮肿，胳膊把橘色的宫装撑得丰满。

目光徘徊，众人之中，独独不见高椒房的身影。

拓跋弘大约是让她成为众嫔妃的眼中钉。

她缓缓把手抽回去，“臣妾在这里实在不合礼数，还是坐到下头去吧。”

太后会意，“蘅儿坐在此处离着本宫也近一些，近来你也不曾来看看我。”

封蘅本要借势往太后一旁坐下，却不想拓跋弘并不放手，她只好在他身旁坐下，由着底下一众嫉妒酸楚的目光，诚然今日换了李贵人如此，她在底下看着，就算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也忍不住些许恼恨。

妒意是女子最好拿捏的软肋，男人通常不会深陷其中，且总爱利用来挑拨离间。

拓跋弘递给她一杯酒，漫不经心地看着舞伎长袖飞旋，南地传来的柔糜歌舞婉转绮丽，新鲜挠人。

封蘅一直低头抿酒，仿佛把拓跋弘给她的这杯酒当做了救星。拓跋弘转头望着她，“络迦说你近来总是睡不好，可让医官瞧过了？”

“不过是白天睡得多了。”封蘅敷衍了一句，知晓定然是岚风那丫头在络迦那里念叨，她环顾着大殿，左右寻了多次，亦未曾看见高椒房的身影。

拓跋弘轻轻把手伸到她的腹部，隔着厚实的衣衫，他对她低声说，“朕明白你们在怕什么。”

封蘅垂下眼帘，把手里的酒杯攥得更紧，吸了口气，才笑着说，“陛下玩笑。”

“杀母立子。”拓跋弘轻笑一声，偏着头盯着她，“阿蘅你当真不怕？”

太后让善玉姑姑端来金丝年糕，善玉笑道，“陛下和娘娘如此亲密，太后特地让奴婢问问，贴心话可说够了不曾？”

拓跋弘转过身去，对太后说，“母后，天色已晚，不如都散了吧。”

太后摆摆手，“本宫正有此意。”

丝竹歌舞骤停，封蘅还不及反应，就被拓跋弘抱进舆驾，出了凌云阁吩咐络迦送封夫人回宫，他则去了李贵人处。

待他走了，封蘅吩咐停下来，她望着西苑斐然亭，“络迦，你先回太和宫罢，我想看看雪景。”

络迦犹豫，“天寒地冻的，夜色又深了，娘娘怀有龙胎，这万一……奴婢担不起……”

“无妨。”封蘅的语气有些生冷。

络迦只得听命，回太和宫的路上一再叹气，昭宁宫这位娘娘究竟是主意大心也大的人。

封蘅心事重重，缓缓走到亭子里，菱渡已经在石凳上铺好了厚实的垫子。她打开桌上的灯笼盖子，瞅着烛火跳动，忽然心酸涌来。

“菱渡，若李贵人产下公主，你与岚风到高椒房的绯烟宫去。不，你们二人同去一处也不妥。岚风那丫头心思单纯，她去绯烟宫，你到韩夫人宫里，她虽人冷心傲，骨子里却是个极正派的人，定不会为难你。”

“夫人这是哪里的话。”菱渡抬起头来，“奴婢哪里也不去，岚风也是。托夫人的福，奴婢在昭宁宫也算半个主子，到了别人宫里，岂不是平白受气？”

“若不早做打算，日后你们都会为我陪葬！”

封蘅话还没说完，就被菱渡捂住，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说，“夫人对奴婢的真心，奴婢就算殉葬，又岂会犹豫？事情尚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夫人又何必杞人忧天？若李贵人此胎当真是公主，奴婢定会誓死保护夫人性命，岂可因个人前程而弃夫人不顾！”

菱渡刚刚说完，察觉出冷清空气中的不寻常，站起来对着前面巷道喊道，“是谁在那儿？”

巷道处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蓝色衣裙的小宫婢，菱渡认出来是绯烟宫的人。

封蘅道，“这么晚了，高姐姐宫里的人怎的还在外头？今日又为何缺席晚宴？”

岚风连忙走过去拦住那小宫婢，“我家夫人问，今日高娘娘为何不曾来晚宴？”

小宫婢被菱渡的叫喊唬了一跳，见是封夫人，连忙上前来给封蘅行礼，“椒房娘娘近来在兴善寺为夫人祈福，今日是第五日，娘娘是以称病没来。”小宫婢犹豫地问，“可是太后娘娘责问了我家娘娘？”

封蘅顿觉暖意流过，摇头，“是本宫未见到高姐姐，心里挂念。你回绯烟宫后告诉高姐姐，蘅儿多谢姐姐关怀。”

她瞅了瞅白雪映衬下阴沉的天色，察觉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