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怕她马上反悔,李昭明这一路的车开的很快。李家父母的家也就住在三环以内的位置,所以很快就到了地方。
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寸金寸土,扎根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十几年前就已经尘埃落定的人,有幸躲过一**房价猛涨的势头,从此安稳富足下来。
李昭明家在停车场有两个买下来的车位,但已经被李家父母的车停满。李昭明颇有些艰辛的找到一个空置的位置停下来,做好再下来时会被贴上罚单的准备。
冯年遂觉得自己有点冷,从车里跳出来曲臂抱住自己,站在原地跳了跳。李昭明被她无厘头的动作晃的一愣,好半天才逗乐般的笑出来,走过去拍拍她的脑袋,再一把揽住她带到电梯前面。
电梯门用的是几乎能当镜子照出来的材质。冯年遂窝在他的肩膀下面,刚好能从那里看见李昭明侧过来的脸。
他在看她,看到以至于几乎忘了自己的前面就有面镜子照着,不用那么迂回曲折的注视。
冯年遂低下头,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些莫名的情绪给填满了:“你爸妈知道我们之前的事吗?”
“大概知道。”李昭明淡淡道,立刻收回视线,带着她往电梯里走,“不过更多的是知道你是个网球运动员,以前打球很厉害,现在退役了。”
李家父母的家就在二楼,说话间,电梯门已经打开。依旧是李昭明带着她走,但是察觉到她不是不情愿,而是因为其他情绪才停滞不前。
“害怕了?”他终于在就隔着一道防盗门的地方停住脚步,问。
但是就像他以前了解的,冯年遂从不害怕,或者她从不承认自己的害怕。从他们刚刚认识再到分开为止,她始终是那个胜券在握又意气满满的女生,不为任何事情回头。
冯年遂却在听到他的这句问话之后终于松一口气,像好不容易能得到一个释放的机会一样毫不犹豫的说:“是。”
“我害怕了。”
她再次垂头望向自己的足尖,语气里带着半分好笑和半分的自暴自弃,两手一摊,固执道:“你一定也想不到我居然也会害怕吧?可是,李昭明,从我们重新遇见之后我就想对你说,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觉得自己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的人了。”
李昭明沉默的看着她。
“我以前老是这么自信,这么坚定,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真的在网球上有点天赋,最后肯定能打出成绩来。可是你也看到了,如果我真的是上天眷顾的那一个,那我早就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拿到大满贯奖杯了。但我没有拿到。”
“不仅这样,到我退役的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拿到,我再复出也不可能拿到,我以后一辈子都不可能拿到了。”她近乎残忍的说。
大满贯奖杯对于每一个职业网球运动员来说都像是近乎执念般的存在。如果说一个一直排名百大附近的选手对于奖杯的畅想还可以停留在合理的位置,那么对于曾经无限靠近过它的人来说,每一次用力但却落空的接近都是种要割人心血般的残忍,吞食着她的灵肉。
冯年遂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终于讲出来那句她在四年里被迫接受的话:她这一辈子都碰不到那座大满贯奖杯了。
两户两梯的楼道里,白炽灯在天花板上亮着。李昭明比冯年遂要高一整个头,此刻她低着头,于是他就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在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重逢以来冯年遂一直在瞒着他的什么。不是伤病,不是程弗,更不是什么感情这种对于他们来说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她自己几近崩溃的内心。
她出于善良目的的隐瞒下来,每天都装出一副正常的样子上课训练,实际上内里早就破碎成片,只等着最后一个瞬间全盘崩溃。
而他居然就是那个让她崩溃的瞬间。
李昭明曲起腿来蹲在她的面前,让自己能够看清冯年遂的所有表情。冯年遂一脸平静,如果能够忽略到那双通红的眼睛的话。这些话显然在她的心里一直藏了很久,所以说出来的时候才能这么顺畅。
“我们回家,好不好?”李昭明试探性的问道。
冯年遂捂住自己的眼睛,颤抖着开口:“已经到门口了。”
“可是我们还没敲门,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来了,没关系的。”
“不行。”她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坚决道,“我刚刚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再反悔的。刚刚是我的不对,情绪太激动了一点。”
深吸一口气,很快就会没事的。
她要去找门铃的位置,李昭明一把握住她的手,覆在她上面带她敲门。
门就立刻被打开,显然在里面的人已经等候多时。李昭明在最后一刻往前走了一步,把冯年遂整个人挡在身后,对自己的妈妈微笑:“妈,你们吃晚饭了吗?”
“还没呢。”李家妈妈很高兴,笑声一下子冲淡了刚刚徘徊在楼道里的阴郁,努力往他的后面伸着脖子看,“就等你们回来吃饭了。”
冯年遂躲在李昭明的身后,侧出一个头来试探,对已经来到门口的李家父母轻轻笑了下:“叔叔阿姨好。”
李家妈妈脸上的笑容在看清她的脸之后一下子凝固下来。
李昭明比冯年遂这个当事人反应的还快,立刻道:“这是冯年遂,我谈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女朋友。””他说,言语间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自豪,“你们都在电视上看过她的。”
李家妈妈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和李父对视一眼。
冯年遂对他们的反应无所谓,因为职业的原因在公共场合被议论多年,这么短的脸色变化对她来说只是毛毛雨而已。她在开门之前就下定决心把一个正常人的角色的扮演好,于是若无其事换上李昭明给找的拖鞋,把自己之前一直塞在李昭明的车上的东西当作礼物递过去:“叔叔阿姨,之前听昭明说你们也喜欢看网球比赛,我带了贝蒂签名的网球过来,不知道你们喜欢吗?”
贝蒂和她在几年前经常抽到同一个半场打比赛,没退役之前是还算聊的来的朋友。
李父接过袋子,脸上微微缓和:“瞧你这话说的,要我说,你给我们多签几个名字就好,以后保准升值。”
说完把纸袋搁在茶几上。
李家父母住的是一个大平层,进门先是一个小一点的隔间,往里走就是餐厅客厅连一起的开阔的空间。
餐桌上摆放满满的菜。李昭明看见,喊一声:“妈,你是不是点外卖送过来的?”
李家妈妈被他说中,似嗔非嗔的瞪他一眼。
李昭明冲她无辜的耸耸肩,推着冯年遂在一张椅子上坐好,然后自己在她的旁边坐下,小声问:“饿不饿?”
“有点饿。”她的笑容毫无破绽,“看到这么多菜之后就更饿了。”
李家妈妈原先还因为自己儿子带回家的女朋友竟然还是原来的那个网球运动员而错愕,可刚刚接触下来,觉得她和电视上新闻发布会里冷冷的样子没有半分相似,于是也松懈下来,开开心心的招呼所有人:“吃饭吧。”
李昭明动筷子搪塞性的吃了口,然后轻轻咳一声,作正式告知前的准备:“爸,妈,我今天刚刚对遂遂求完婚,她同意了。”
李父深知自家儿子的个性,接下这个惊天的消息后努力的收敛住自己的表情,问:“你们在一起有多少年了?”
“中间分开过四年,”他认真的算了一下,“算上的话那在一起就有十二年了。”
居然还能这么算,他这么多年数学真的是白学了。冯年遂默默地想,夹了一筷子菜。
“十二年——”李父沉吟下来,发觉自己居然已经找不到理由否决。
他带来的这个姑娘,不是条件不好,反而是相当的好。好到全国关注网球的人民都对她稍微有过了解,她的粉丝更是把她所有的身世历程全都扒了个干净。
这是个从并不幸福的家庭走出来的女生,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都很单一,凭借执着和专一走到现在。然后再用这些狠狠的让他的儿子难过。
但他又反驳不得。因为这是李昭明自己选的一条路,结果如何都需要他自己来负责。
所以最后只能说:“什么时候结婚?和人家姑娘家的父母见过面了吗?”
无心的一句话让冯年遂浑身打了个冷战。
李昭明从餐桌下握住她的一只手,从指尖开始细细的揉捏,桌面上说:“准备马上就去看的。”
“还没见过吗?”李家妈妈皱眉了。
“其实今天求婚也是临时起意。”他解释道,“我想过和她细水长流,但是又想得到一个保证。”
李家妈妈终于从这句话身上找到这四年来的李昭明的影子,她有一点觉得自己的儿子当时谈恋爱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但是对方又太优秀。更重要的是,冯年遂几乎是个从一无所有一个人爬到现在的人,李昭明则是从小被她和李父两位大学教授养出来的衣食无缺的少爷,两个人生活环境差距太大,三观肯定会出现碰撞。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可能就是冯年遂能吸引到李昭明的地方。或许她之前帮忙牵线的女生的类型一开始就挑错了。她们都是从小优越惯了的人,所以不食人间烟火,即使善良也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心态。
但冯年遂吃一顿饭也争取不让盘子空下来,生怕浪费。她真的苦过。
想着想着,对自己面前的冯年遂反而带了点刚刚想到的高高在上的怜悯,于是及时的自省,收拾回来原来的表情,张罗着继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