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把老子的嶀琈玉,给藏到哪里去了!”众兽山山门前,第一百零八遍重重回响起蝉联愤怒的声音,方圆百里的众兽山生灵,都痛苦地捂着耳朵,远远得躲避着。只有昭闻和两个银面人无可奈何屏蔽了五感,但是从蝉联飞溅的唾沫星子中,和在走出众兽山的路途中没有碰到任何一只山兽的真实状况而言,他们能感受到,这一波音波攻击带来的巨大响动。
破玉而出的男孩经过颠簸,一头乱发遮住了眉眼,虽然灰头土脸,但正在遭受着如此近距离的音浪,仍是镇定自若,出口的语气十分无辜:“我不知道。”
回应他的是蝉联鼻孔里愤怒的出气声:“你怎么会不知道!老子背着这玉,辛辛苦苦被山兽追着打了这么久,回头一看,好家伙,就剩这么一大活人突然出现,老子的嶀琈玉被月光一照是消失得干干净净啊!”
“得了得了”,昭闻解开五感,“虽然这么大一块嶀琈玉是没了,但你要这么想,玉没有了但是多了个人,而且也没有能量的逸散,那么从大自然能量守恒定律来说,我们可以推论出,其实他就是嶀琈玉,”在蝉联似懂非懂的眼神中,昭闻直接引出结论,“理论上也存在,有一天他又能变回玉的可能性,你的嶀琈玉就回来了。就算他现在变不回去,我们完全可以假借此‘死玉变成活人’为借口,出山后将他卖个好价钱。”
高个银面人不知接收到了什么讯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面上,僵直地和玉俑一般。他安静地坐着,时不时诈个尸,扭头冲矮个嘀嘀咕咕几句,矮个子愤怒地比了个手势。高个静了静,又抬起头,坚定的目光盯着矮个子。矮个子和他对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两位尊敬的同行者,”高个银面人走到昭闻面前,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咱们不打不相识,也算是朋友了。”在蝉联单方面“谁跟你是朋友你弟弟老子还没揍呢”的眼神中,不紧不慢继续道,“我们来众兽山,本就是为这嶀琈玉而来。既然神玉已碎,那这位朋友,我们自然拱手相让。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为二位奉上两样世间珍宝。”
“传闻曾经有一个人,死亡后入鬼界时,他问鬼界冥主:殿下,我这一生恶事做尽,死后才悔悟,有太多对不起的人。可他们都已经因为我的恶承受了痛苦轮回转世不得安生,我却要如何赎罪?冥主回答他:我这里有一面以黄泉水为镜面的镜子,若你真的愿意悔悟,你可以剖下你的悔悟之心,让每一个生灵,都可以在这面镜子上照尽自己的善恶。这就是鬼界的鬼天镜面,善者可以为善,而恶者会受到恶力的反噬。”
“人间的太行玉髓花,自人界帝王后山的灵岩山崖缝隙中破石而出,熬过漫长的风霜雨雪,历经千年才能开出一朵宝花。以太行玉髓花作的药粉,对因为遭受冷寒天气而导致的伤痕,或者在服用火灵柯等火属性灵药时,加以太行玉髓花药粉中和克制灵力,都对身体大有裨益,也是修炼者修炼途中重金难求的宝贵灵药。”
“能映照出人心黑红的鬼界鬼天镜面,人间的至寒药材太行玉髓花,我们悉数奉上,只求二位帮我们一个忙。”
蝉联痛失嶀琈玉,正处于悲痛期,恰恰是最需要宝物慰藉的时候。他眼珠一转,立刻回答道:“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但是首先,我们必须要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昭闻补充。
“说来听听,”昭闻和蝉联对视一眼,蝉联回答道,“但是,我们要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
高个银面人顿了顿,随即垂下眼眸:“没问题。”
一阵泛着银戈花香的浅风吹过,脱下银袍银面的两人令人眼前一亮::高个男子皮肤白至透明,长长的黑发垂落至脚尖,如同裹挟着流动着的黑雾。被黑发遮住一半的脸庞上,一只眼眸泛着青光,诡谲而邪气。而他身边的小公子个头稍矮些,换了一身银色皮衣,穿同色银靴,骄纵而神气,出声道:“我叫楚衿,来自人界,”伸手指了指另一人,“他叫子虚,来自鬼界。”
楚衿道:“天下四分人、鬼、灵、神,这四界虽偶有纷争但相安无事,各自遵循着既定的规则与秩序。然而,这四界之中,却有一处极为特殊之地——枢灵瀑。四界唯独在枢灵瀑交汇,因此枢灵瀑为天下神灵之力荟萃之地。而我们接到的消息是,枢灵瀑周边的神灵之力,昨日一夜之间,自灵力涌动变为全部枯竭。”
四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重。
自昭闻在神界有记忆以来,枢灵瀑就是一潭死水,神界只有岁寒会定时前去枢灵瀑打坐,其余的神界众神都避之不及。昭闻痴缠岁寒的时候,曾经随同前往过一次,但岁寒当时就在瀑布前设下阵法,以她神力不稳,进入瀑布后会影响神境禁止她入内。当时她虽然没有踏入,但远远地感受到这里许多年没有神力的气息。
可是枢灵瀑确为天下神灵之力荟萃之地……
她细细一想,觉得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蝉联是翼人族唯一的世子,可三百年后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剥夺神印,自请降神这样轰动的事情,似乎整个人界对于一位上神退出神列也一无所知。
何况蝉联这个名字她在神界根本没有听过,翼人族的族长也不是赤色尾羽;那两个银面人的装扮和使出的光波她从未见过,鬼界鬼天镜面和人间的太行玉髓花也自三万年前下落不明……
三万年!
恍若一个惊雷,惊得她脸色煞白。
三万年后,她带着一身伤痕越过时空,无意识地进入旧古时世界。可明明她本不该存在于此时此刻,她留下的痕迹、错乱的阵法与神力相继自陷,在时空中划过锋芒,在岁月的长河中泛起小小的波澜。
昭闻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回想三万年来是否还有上神自毁神印:可是神界的神,除却修炼出神印的上神本就屈指可数,即使避世陨落,神印与嶀琈玉也会随本体而灭亡。
如果排除所有可能性,嶀琈玉只能来自自己。可是,嶀琈玉已在众神的注视下消散,又怎会出现在此处?
如果是……那个人。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昭闻回头,一眼锁定斜斜倚靠在石崖边的男子,使出一个清字诀,一团露水汇聚成一片水幕,向男孩的脸部覆去——
一滴一滴的水珠,随着下颌线落下,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浓密的睫毛泛着水汽,遮蔽了狭长的眉眼。素白的脸如玉般晶莹剔透,随着阳光的照射,反射出眼底的一点碎金。
一只灵智刚开、天真懵懂的灵兽。
他看起来和岁寒有些像,像的是眉眼的弧度和侧颜。但仔细一看,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把他们当做同一个人:男孩的神情更加柔和,一双漂亮的金眸扑闪扑闪,显露出不加修饰的吃惊;而神界高高在上的岁寒阁下决计不会露出这样纯情的表情,“无悲无喜 冷面神尊”是神界众神私下对他的代称。
她自嘲地笑了笑。那位尊贵的殿下掌万千神殿,是真真正正的神骨之体,神骨卓绝,绝非普通的灵脉可比;生来就一直在神界之巅生活的他,如果看到这样一只肖似他的、三万年前的小灵兽,脸上的冰冷也会稍稍变得生动些吧。
好在上天垂爱,让她在远离神界之际,失去了一个不懂爱的前夫,却收获了一个纯情的异族替身!
昭闻摩拳擦掌,伸手摸了摸男孩的头,不出所料看到男孩与岁寒有几分重合的侧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连耳朵尖尖也压制不住剧烈振荡的灵力,变成绒绒的灵兽耳。
昭闻放低声音,嗓音轻柔:“小灵兽,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灵兽想了想,委屈巴巴地回答:“我没有名字。”
这也
太!可!爱!了!
昭闻内心的火苗嗖的窜起,她努力压制住自己内心被萌翻的欢呼雀跃,尽力维持住一副平稳的模样:“那我给你取名,叫岁寒,一岁一冰寒的岁寒,好不好?”
小灵兽愣了愣,随即在嘴角攒出一抹真心的笑意,声音也变得轻快起来:“好好听的名字,岁寒喜欢。”
远处,蝉联跃跃欲试,向楚衿猛地喷出火球;另一个手一伸,从衣袖中拿出一面银色护面镜,抵挡住所有的灵火后,所有灵火反弹向蝉联袭来;蝉联措手不及,一时赤羽都被烧的焦黑。旁边的子虚抚手微笑,曲指轻轻一弹,一丝黑色鬼气嗖地缠绕到蝉联脚侧,然后带着蝉联飘飘忽忽飞上天——
关键时刻,翼人族世子急剧地扇着翅膀,瞥着嘴俯冲落地,双眸却是炯炯有神。再一会儿,已经龇牙咧嘴地穿上了银袍银面,对着流水般浮动的银缎爱不释手。
彼时,未来的人界帝王、鬼界冥主、灵界重臣和神界天玉阁阁主在不经意间相聚,在历史的长河中产生交集。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年少时的相交,有多么纯粹和明媚。
昭闻抬头望去,每个人都生的一副好相貌,姿色容绝,长身玉立。
可是,长夜星河,云霁月明,独独她的少年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