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端 第9章 第九章

秋叶道人带着云端，一路溜溜达达。他并没有急着回碧霄门，而是带着她四处转了转，算是给这个至远只去过四方镇的小丫头开开眼。

如此良机，岂可放过？云端大喜，一路上小嘴就没停过，从早到晚“叭叭叭”，问得自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秋叶道人见天儿地额头青筋乱跳，心想这小丫头哪儿来那么多问题。

脚下的这块大陆，叫东土大陆，地域广袤，从南到北，相距数十万里。人口众多，族群丰富，却能和谐相处，少有争端。而杨村长所说的“很久很久以前”的大难，就是在千年前发生的蜃渊袭击事件。那时候，东土大陆的格局还是多国并立，而在众志成城共同抵御蜃渊的过程中，发生了奇妙的融合反应。在击退蜃渊后，经过或文或武的手段，东土大陆最终实现了大一统，共建了一个叫“中国”的超级大国。

——云端听到这儿，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慨，两眼顿时就湿润了。尽管这个“中国”并非那个“中国”，可单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令她心怀激荡，起伏如潮。

“中国”统一了东土大陆，书同文，车同轨，在消除了国家之间的壁垒之后，很快发展起来。与此同时，东土大陆的修行界，也合力为这块大陆设置了一个巨大的结界，以保护这块大陆再免受蜃渊的侵袭。

——“结界有多大？将整块大陆罩住？哇——”云端难以置信，喃喃道：“这真是个神奇的世界，科学与神学并行......”秋叶长老没听懂“科学”是什么，却也不戳破她口中所谓的“神学”与现实的修行界，并不是一回事。

东土大陆的修行界，最有名的就是“五宗八门”。这十三个宗门各有不同，或释或道或非释非道，是撑起修行界的十三根“巨柱”。而其它宗门，则依附于“五宗八门”。除了人族，还有妖族，以及其它族群。不过，妖族大多很低调，或藏身于山林湖泽，或隐匿于市，也比较安分，不大会惹事。

——“师父，咱们碧霄门在‘五宗八门’里排行第几啊？”云端紧握双拳，目光灼灼地望着秋叶道人。她真心希望碧霄门坐头把交椅，毕竟，谁不想上清华呢？老道士两颊一阵发热，低声哼哼道：“咱们宗门不在其中。不过，咱们跟排名第三的白石宗倒是颇为交好。”

云端不免有些失望，可转念一想，与排名第三的白石宗关系不错，是不是说明碧霄门水平也不错？见识浅薄的云端，完全没听出这句话里的春秋笔法。

官府并不禁修行者，但修行者入世也要遵守官府规定，言行举止须得有所收敛。正如秋叶道人，一身老道士的打扮，只为方便在凡间行走。而实际上，碧霄门并非道教宗门，所供奉的也非三清老君，而是道祖——这个道，是“大道”的道。

——“哦，”云端恍然大悟，“难怪师父自称‘老夫’而非‘贫道’。我还奇怪呢！”秋叶道人瞅了一眼小丫头，心道：“你懂得还挺多！”

在东土大陆上溜达了三个多月，云端对这块大陆的情况有了粗浅的了解。这里的“中国”，与那个世界的“中国”，在某些颇有相似之处。比如，语言、习俗、文化传统等，可以说就是那个“中国”的翻版。在这里，以“元历”为纪年，而“元历初年”，就是东土大陆正式大一统的那年。大年初一，整个大陆都会“庆元旦”，正月十五吃汤圆，二月二龙抬头要剃头，清明要春游，立夏秤人，七月初七看天河鹊桥会，七月十五中元节，八月十五吃月饼，冬至吃饺子。在这些官定节日之外，各个族群也保留着自己的风俗，可谓异彩纷呈。

而令云端最为感慨的，是东土大陆的官道。由于实现了“书同文车同轨”，东土大陆的交通可谓四通八达。官道能从东边的港口一直通到西陲之地。因此上，东土大陆的科技也随着人文交流而发展起来。

工业发展尚处于初级阶段。在采矿业、运输业等领域，低端的机械工具取代了人力。煤已经被广泛使用，但蒸汽机尚未出现。

在大陆中部的繁华城市里，云端惊讶地发现，冰块被大量使用。工坊里的工人可以熟练地进行硝石提纯，通过流程化操作实现制冰。看到这一幕，云端在连连啧舌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不同地区的差异程度实在是太大了——在偏远的三家村，只有假托菩萨之名，土硝制冰才会被村民们接受。

她站着热闹非凡的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往来如织，长舒一口气。所幸——所幸这个世界，并不是她之前以为的那样封建落后。这个世界，虽然还远远不及她的故乡，可是，却呈现出肉眼可见的兴盛，而若无意外的话，其发展也是可以预估的。

只是，这块大陆太大了，既有眼前这般女子可自由出入书肆的开化城市，也有如三家村那样封闭愚昧的小乡村。不知要到何时，文明的风才能吹到三家村？

云端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新世界，双眸晶亮，仿佛有小小的火苗在燃烧。如今，她满心欢喜，深觉着自己赌对了，再望向师父时，目光中满是感激。

秋叶道人给小丫头眼中灼烈的火热给吓一跳，可转念一想，心下明了，不免又对这孩子多了几分怜悯。他低声道：“你既称老夫为‘师父’，那老夫就送你一样礼物。说罢，你要什么？”

“礼物？师父真得要送我礼物？什么都可以吗？”云端大喜。

“那是自然。吃的，穿的，玩的，便是珠玉宝石也无妨，你只管提便是。”秋叶道人捋了把长须，目不转睛地盯着云端。

云端几乎没有一丝犹豫，指着街对面的书肆道：“我要书！”

“书？”秋叶道人一怔，“可你不是不识字么？”

“所以我才要学啊！我一日学十个字，一年就能学三千多字。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可以自己读书啦！”

云端顶顶沮丧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世界的文字虽然也是方块字，却与简体字大相迥异——有点儿像是篆书。这可要了她的命啦——她一理工生，看物理公式都比看篆书轻松。

一抹微笑自秋叶道人唇边微微绽开，眸光中隐有暖意流转。

“师父，你骗人！”云端一边怒气冲冲地指责，一边屁颠屁颠地紧跟着秋叶道人。

“老夫哪里骗你了！”秋叶道人死活不承认。

“你不是神仙！你就是骗人！”

“打一开始，老夫说的就是‘修行’。是你自己犯糊涂，把‘修行人’当‘神仙’，怪得了谁？”

云端气得要抓狂——天晓得她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耳朵听的是“修行”，可脑子里想的却是“神仙”。她当然知道要成仙也得修行啊，可拜神仙为师和拜修行人为师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好吧？原以为抱上了神仙大腿，结果直至现在才发现，最多只能算“预备神仙”。

呜呜！云端心里的小人泪流满面，满地打滚。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其实，她也不是后悔。再怎么着，都比蹲三家村强百倍。只是，眼看马上就要进宗门，她方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失落之余又有那么一丢丢恼羞成怒。

要她回三家村——那是绝不可能滴！可云端深觉着自己纯洁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一口气如鲠在喉，不嚷嚷几句委实难过啊！

到了碧霄门，秋叶道人着人将云端送去扪心峰。云端抱着厚厚一本字典，走进外门弟子的大舍区。

依着规矩，即便门中长老带回凡间之人，也不能自说自话地收为弟子。这些人必须先从外门弟子做起，学习经典，从修炼的基础功开始，经过数年甚是数十年的刻苦学习，通过大小考核之后，方可成为内门弟子。内门弟子又称“拜师弟子”，顾名思义，就是只有成为内门弟子，才有资格拜某位长老为师。而在此之前，都是由宗门安排讲师上大课。

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外门弟子能从大课里学到什么，学到多少，全凭个人资质。天资聪慧者，或许七八一十年就能跃过那道龙门，而差些的，苦熬个六七十年，年纪大一把的，也大有人在。再差的，考核屡屡通不过，要么撵出宗门，要么降为杂役。

上山之前，秋叶道人将这些规矩一一说与云端。他以为云端会抱怨什么，岂料这孩子反而点头称是，“就该如此”。

“你不觉着这规矩太不近人情了么？”

“修行是靠人情的么？”云端反问道，“这是给自己学本事，学一分得一分，人情能帮什么忙？况且，若六七十年都学不出什么来，只能说这人不是修行的料，不处置，难不成还替他养老？”

“你不认为苛刻？”

“师父，你说过‘修行如登天’。若不要求严格，学得好本事，来日如何登天？与其半途上摔得粉身碎骨，不如早点儿优胜劣汰得好，不然，就是占着茅坑不......那个啥。”云端小小地扭捏了一下，但还是勇敢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这算什么呀？在现代社会经历过大卷特卷的云端，非但不觉着苛刻，反而认为这规矩太黏糊——哪家公司的实习期要六七十十年？老板和实习生都得发疯！

秋叶道人并不介意小丫头口吐粗词。他看得出，这孩子并非是为了奉迎而说出这番话，确是真心以为。他心下愈发欢喜，深觉着自己慧眼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