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破境而入筑基境,紫金峰上小小地庆祝了一下。秋叶长老自然要摆出一副严师的面孔,当着众徒弟的面说几句训诫的话。背过人去,他却偷偷塞给云端一小盒火蟾胶——激动地云端险些没忍住要抱着师父亲两下。
师兄们也有小礼物相赠,有轻有重,多少是份心意。蒙玖月表现地比云端还要兴奋。只可惜她也是个穷鬼,倾其所有也买不起高档的法宝,只得送她一双自己做的鞋子。
软绒草编的底子,上覆绣着精致并蒂花的雪缎鞋面,无跟,无带——这就是一双拖鞋嘛!
云端爱不释手,真心又舍不得用——蒙玖月的俗家是开绸缎庄兼绣坊的,请了最好的绣娘教她女红。她那手刺绣功夫,是打小儿练出的。蒙玖月时常吹嘘,倘不为修行,她保准儿会成为天下驰名的绣娘,将蒙家的绣坊开遍整个东土大陆。
云端心下自然得意,自然欢喜。然,这欢喜还没持续多久,就变成了惊吓——居然有位师兄想要与她结道侣!
我的妈呀!
云端好悬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位师兄是音修一脉。云端见过几次,却并不相熟,甚至不晓得他的道号。师兄每次见了她都很客气,点点头,施礼问声好,仅此而已。在云端的印象中,这位师兄依稀生的国字脸,一字浓眉,双目不大却挺有神,颌下略有短须,只是没什么表情,似乎什么时候都板着脸,不苟一笑。
云端对他什么恶感,当然,也谈不上好感,只当是同一所大学里面熟的校友而已。然,就是这位面相方正肃穆的师兄,居然走到她面前,双手相合施礼,以一种仿佛给祖宗牌位上香的表情和语气,说:“在下心悦于师妹,望师妹应允与在下共结道侣。”
云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嗷”地一声,跟撩着尾巴的兔子般,“嗖”地窜没影了。
这位师兄的求偶——啊不,求结道侣的行为并不曾避着人。很快,紫金峰上上下下都晓得了。云端又臊又气,对每一个到她面前笑嘻嘻的人,都怒目相向。秋叶长老瞅着柳眉杏眼芙蓉面的小徒弟,淡定道:“天地之道,阴阳和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必害羞。”
云端气结——我那是害羞吗?我二十四岁一青春妙龄靓女,与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结道侣?我疯啦?
没错,这位师兄遐龄六十六岁,挺吉利的数字,只可惜云端只想对这位“六六大顺”啐一句——“啊——呸!”
——没错!老娘就是年龄歧视了,咋滴?云端心里的小人双手叉腰,头顶上直冒三昧真火。
修行者的寿数远胜普通人,年龄的问题会随着修为的逐渐加深而淡化。如云端这般二十四岁入筑基境,可谓年少有为。而如那位师兄六十六岁为金丹修士,也可以称一句“年富力壮”。若是到了元婴境,便是双方年龄差距百岁,似乎也不算什么问题。
这是修行界默认的潜规则。但在云端这里,却行不通。她并不反对谈个男朋友,但拒绝祖孙恋!尤其是,这位老爷爷还是个既不帅又不风趣的“老砖头”!
拜拜!
然而,云端低估了这位师兄的“好逑”之心。他他他——他居然在紫金峰下弹琴。且,弹的还是《凤求凰》!
清风捎着琴声自峰下袅袅飘来,时断时续。云端躲在丹室里,房门紧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炼丹。炉火呼呼作响,盖过了窗外似有若无的琴音。
起先,秋叶长老及师兄们心情还挺好。三师兄赵会元甚至伴着缠绵缱绻的琴音曼吟了半篇酸赋。可到了第三天,琴音不绝,紫金峰上的人都有些吃不消了!
四师兄魏中绪嘀咕道:“不眠不休,他修为高,他了不起,可我们受不住啊!起码,换个曲子也成啊!”——连听三天三夜的《凤求凰》,他险要听吐啦!
而终于忍无可忍发飙的,居然是秋叶长老!究其原因,是先前他遣寸头去送信,等了十来天也不见寸头返回紫金峰。他担心寸头出了事,便去寻。刚下紫金峰,便见寸头正痴痴迷迷地围着那位“六六大顺”跳舞呢——甭看寸头是毛笔化的假鹤,但人家跳的舞,绝对是标准的仙鹤求偶舞!
也不晓得寸头跳了多久,只见毛发凌乱,身形消瘦,双腿微颤,可绿豆大的小眼睛里却饱含旖旎情意,唬得秋叶长老登时一哆嗦。
当下,秋叶长老气不打一处来,拎起“六六大顺”的后脖颈,径直上了老梧峰,把他丢到音修一脉的掌脉长老商歌长老的面前。
“管管你门下弟子罢!也不撒泡尿瞅瞅——啊呸!”从来不发脾气的秋叶长老,终于破防了!
结道侣一事,就此作罢。相较于男方的若无其事,云端似乎更像是理亏的一方。于秋叶长老看来,云端还是太年轻,面皮薄。唉,等她到了自己这个年岁,万事看开,就会发现脸面什么的,都是浮云啊浮云——
云端憋着一股气,终于炼出一炉上品洗筋丹。她恶狠狠地吐出梗在心口的气,怒吼一声:“开炉!”
酒鬼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而于云端,能令她消停怒火的,是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一小瓶上品洗筋丹,在蒙玖月的撮合下,卖出了好价钱。一转手,她又换得六根雪鸦翎,并两株品相极佳的七星桃。
现如今,云端已是小有名气的丹师了——炸炉少,坏丹少,成丹率高,丹品佳。当然,以她目前的修为,至多炼出四品丹。洗筋丹已是当下她所能达到的极限。不过,众人都看好她,认定她未来可期。甚至私下有传,云端很可能会成为秋叶长老的衣钵传人。
对于这等传闻,赵会元不屑,可同时,也有些羡慕,或者说,是嫉妒。他的志向是成为白石宗的弟子——这一点,从未改变过。可这传闻径直将他剔除,多少伤到了他的自尊心。再见到云端时,笑容里难免带上几分勉强。
要开“宗门比武大会”啦!
碧霄门上上下下,进入了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准备阶段。掌脉长老们将各自门下的参赛弟子遴选又遴选,甚至还开小灶密授机宜。参赛弟子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云端心里的那一点尴尬,很快就被这热火朝天的气氛给冲散了。
十年一届的“宗门比武大会”,由“五宗八门”发起并主持,是事关东土大陆整个修行界的大事。这既是各宗门弟子崭露头角扬名立万的机会,同时也关乎宗门之间的排序列位。
比赛的项目只有一个,那便是“比武”。然,于修行者而言,拳脚、兵刃、符箓、阵法、法宝……除了有限的几项“严禁”,参赛弟子们尽可放开了手脚下场厮杀。故而,虽说只要修为进入筑基境的弟子皆可报名,但实际上,真正参赛的,无一不是各宗门的佼佼者。
紫金峰赵会元与龙须峰陶寿同为丹修一脉的参赛弟子。天铃峰的乔可鱼在之前的宗门内选拔赛中被燎光了头发,惜乎败北,无缘此次比武大会。秋叶长老左瞅右瞅,深觉着丹修一脉气势不足,便笑眯眯地问云端:“要不要去看热闹啊?”
云端想想——好主意啊!尤其是打听到那位“六六大顺”并不在参赛弟子名单中,她兴高采烈地表示——定然会好好散心,玩儿个痛快——啊不,应该是“认真观摩,努力进步,绝不辜负这一难得的学习机会!”
到了出发的日子。
在掌门厉四寒的带领下,几位掌脉长老盯着各参赛弟子列队,整整齐齐地候在碧霄门主峰的承天台上。
不多时,一架飞舟自天际破云而来,缓缓悬浮在承天台上方。这是白石宗派来接送的船!
飞舟上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顶楼供掌门与长老休憩使用。二楼是参赛弟子的居所。底层则分配给其他人。借师父的光,云端分得一间小小的独立舱房。舱房虽小,却配置齐全,榻、柜、案、椅,一应俱全。甚至,榻上有绡帐,案上有茶具,样样不俗。
高大气派的楼船,精致周全的配置,无一不彰显出白石宗的财大气粗。
作为依附白石宗的小宗门,虽则处处被压制,甚至被盘剥,但也不是全无回报。就如参加“宗门比武大会”——这一届大会由天阙宗主持,路途遥远,倘仅凭着碧霄门一己之力飞过去,不知要花费多少力气?白石宗向所有依附本派的参赛小宗门都派出接送的飞舟。如此,参赛弟子们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想站就站,想倒就倒,安安心心地做准备,多舒坦,却无需花费一文钱!
当然,白石宗如此安排也不是纯慈善。可这,就是江湖规矩——修行界,亦不在江湖之外。
甲板上。
云端亦步亦趋地跟在师父身后,心不在焉地听着师父絮叨进入天阙宗后的条条注意事项。
云海中,一艘飞舟泛波而来,船头端立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白衣男子。
秋叶长老豁然一笑,“呦吼,老熟人!”抬手向对面施礼。那男子亦回礼。两艘飞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飞行。
“那是不老涧的周涧主。”秋叶掩口低声道:“不老涧从上到下都是水中妖族,亦依附于白石宗。”
云端错愕,“妖族?”她木着脸望向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悄然问道:“他是什么妖?怪俊滴!”
秋叶长老不吱声,却抬手做了个动作,惊得云端险没被下巴砸了脚背——鼍妖?
噫——她委实无法将丑陋的鳄鱼与眼前这位面皮白皙风姿出众的男子画上等号,生生打了个激灵。
数日后,汇集的船队越来越庞大,终于与白石宗的超大飞舟汇合了。七八艘形制相似的飞舟在领头大船的带领下,在茫茫云海之上,劈风破雾,接日映霞,浩浩荡荡,气势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