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赵会元觉着日子有些煎熬。而原因,不过是小师妹又成功炼出一炉丹!
又!
他掐指算来,这已经是她炼出的第七炉丹药了!从第一炉至今,她居然始终安然无恙,从未发生过炸炉——一次都没有!这怎么可能?太不合理了!
都说武修成天价喊打喊杀见血见肉,其实,丹修也是个高危工种啊!试问丹修路上,哪个没遭遇到炸炉?轻则丹毁人伤,重则连小命都能炸没了——说一句丹修之途血迹斑斑尸骨遍地,一点儿都不为过啊!
至今,赵会元都还对自己第一次炸炉记忆犹新。彼时,他正在专心致志地默念口诀,操控风量,忽听得炉内呼呼声起,焰光暴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得耳边骤起震耳欲聋的巨响,然后,他就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待得苏醒时,已是六日后。那次炸炉,他的半边膀子险些烧成焦炭,內腑出血,生生在榻上躺了小半年才养好。虽说时至今日,膀子上的肌肤已经在灵药的作用下不见丝毫疤痕,可每每想起当时情形,他依然能感觉到皮肤下灼烈的痛楚。
可以说,丹修一脉的弟子,炸炉是常规,不炸炉才不正常!可凭什么,小师妹到现在都不曾炸过炉?
赵会元隐隐猜度,是不是师父的缘故?
自打师父从白石宗返回后,赵会元总会时不时地心虚。那件事,他晓得自己做得不厚道,没有尽到一个徒弟的责任。可是,他也说不清,当时怎么就突然怂了?
没错,在他眼里,白石宗一直都是琼山玉宇的神仙地。然,在当时,却不啻于龙潭虎穴。他不是不想救师父,可是,他去了能做什么呢?与白石宗的人吵架动手?不不不,绝不可能!将来他还要拜入白石宗门下,怎么能与未来的师长们闹僵呢?
看,小师妹不也说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一昧地干等。等着等着,就把师父等出来了。唉,早知道这么容易,他就该抢着去!现如今,这份功劳——好罢,就算干等不是功劳,可有这份情义在,师父待小师妹也会不一样了罢?
所以,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师父才会将炼丹的秘诀偷偷传给小师妹?否则,她能有那么好运气七次都不炸炉?
赵会元心里很难受。一方面,他被如蚁噬心的嫉妒和懊悔折磨得夜不成寐;而另一方面,他也晓得,如此妄自揣测,是非常不道德的。
他读了小半辈子圣贤书,虽说后来一把火烧光了整间书房,却不曾真正将刻在骨子里的“天地君亲师”烧去。拜入碧霄门后,他也是极仰慕师父的。只可惜日子越久,见识过的越多,他的想法就渐渐变了。但这样不能怪他啊!谁叫碧霄门是个小宗门呢?且,还是没钱的穷酸小宗门!
不说旁的,单就丹炉——倘若当时师父赐给他的丹炉更高级些,譬如,就像素昙道友的那只青鼎小炉,定然不会发生炸炉,而他更不会险些丢了小命!唉,素昙道友好命,甫一炼丹就能得到那么好的青鼎小炉——瞅瞅,这就是白石宗的底气!随便一个青鼎小炉,便足以碾压无数丹修之人。
这段日子以来,他总会偷偷观察师父和小师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真得有什么,他总觉着师父对小师妹说话更加温和,微笑也要深几分。可要说这是只因着那点“干等”的情义,不至于如此啊!
赵会元拜入秋叶长老门下已有四十多年,深谙师父的脾性并不像他表现地那么软和。师父可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也曾设法通过一些途径打探当日在白石宗发生了什么,可传来的消息却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这就奇怪了!难道真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云端成功炼出第七炉丹药后,留下最好的两枚,其它一股脑地都包起来,交给蒙玖月。
“放心,准给你卖个好价钱!”蒙玖月拍着胸脯保证。
“我自然放心你。”云端拿出事先留出的两枚丹药,放在小玉瓶里递过去,“这两枚是给你吃的。你可别卖了去。”
蒙玖月一脸心疼,“这么好的药,能卖出不少钱呢!”
“叫你吃就吃,哪儿那么多话!”云端佯怒道,“你健健康康长长久久地活着,才能帮我卖药。我炼一百年的丹,你就帮我卖一百年。一天都不准少!”
“哈!真到那个时候,多少人捧着大把金银哭着喊着求你卖一枚丹药给他们,还用得着我?”
“那又怎样?我会告诉他们——”云端颇有气势地一挥手,“‘去,求蒙大主事去!’哈哈!”
两个人嬉笑并憧憬着,似乎看到了一百年后的功成名就。但事实上,就在昨天,云端还在为下一炉丹药的原料而发愁。
师父的药房里,那些边角碎料都被她搜刮干净了。剩下的,都是昂贵的好药材,她哪里敢用?万一不小心炼坏了一炉丹,只怕把她卖了都不够赔材料钱!
唉,还是穷啊!
“对了,你下一炉炼什么丹?清心丹?还是养神丹?”蒙玖月问道。
“怎地?又有人要订货啦?对方想要什么丹?”云端熟稔地应道。虽说她只炼出七炉丹,可次次都成功,炼出的丹药品质也都在中等之上。因此,目前已经拥有了一小批客户群。
“有人想要玉容丹,肯出这个价!”蒙玖月比划了个数字。她是云端指定的唯一销货渠道——小管事的身份,给了她不少便利。云端只管躲在她身后安心炼丹。
“哟!财主嘛!”云端心动了,可她又有几分犹豫,“我还没炼过玉容丹,万一炼坏了……再说,要炼玉容丹,我还缺一味鱼尾草。鱼尾草可不便宜!”
“要不就推了?虽说清心丹养神丹价格便宜,可胜在你有把握。赚钱嘛,咱们一步一步来,日子长着呢——”蒙玖月轻轻握住云端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薄茧、手背的烫疤,心疼道:“每次你开炉炼丹,我都担心得不行,就怕你炸炉。”
云端还在琢磨玉容丹,“这事儿容我再想一想,送上门来的钱呢,推了多可惜!”
碧霄门是个没钱的穷酸小宗门。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还有另外一重意思,师父只管教授方法,至于能到什么程度,除了才,还要看徒弟有多少“财”。
没错!修行,就是个烧钱的活计!
撇去那些天纵奇才的不提,大部分修行者,虽有灵根,也只是具备敲门砖,敲开门后,每走一步都在烧钱!
补气养神固基开窍,要不要服丹药?苦练要十几二十年,服一枚上等灵丹,便可省去多少功夫?好丹药哪里寻?花钱买呀!
打架要不要趁手的好兵器?上天入地要不要得心应手的好法器?就算自己亲手炼制,那也得有好材料不是?东海的海兽骨、西昆仑的玉髓、千年玳瑁万年炭精,哪个是白得的?
日行千里?隐遁无形?靠的是什么?符纸啊!各种各样的符纸——隐身符、易容符、蹑云符、天雷符、遁地符、定身符、蔽日符……从最简单的到最强悍的,应有尽有,只要买得起!
更勿论豢养灵兽——呵呵,于云端看来,那都是钱多了烧的!也就只有财大气粗的大宗门,才需要灵兽来充门面。在云端眼中,师父的大鹤——就是名唤“寸头”的那只毛笔化作的鹤,跳起舞来也美得很,丝毫不比那些吞金兽差!
至于修行人一身永远纤尘不染的行头——为了保持飘飘欲仙的风范,上至头顶的各式羽冠玉冠金冠,下至脚上的云履藕丝履白犀靴青蟒靴,以及各种奇奇怪怪花里胡哨的佩饰,都是钱啊!
对于弟子的日常所需,各家宗门自然不会少。可要想更好,那就只能靠自己了。这也就是为什么赵会元对白石宗素昙道友的那一只青鼎小炉念念不忘——他炼丹几十年,用过的炸过的丹炉统统加起来,都没那一只巴掌大的青鼎小炉值钱!
不是秋叶长老小气,舍不得给他好丹炉,而是——碧霄门穷啊!
碧霄门上上下下内门外门连带杂役,有上千人。养活上千人,不难。可难得是,要把他们养“好”!
除了这上千门人,碧霄门还要定期给白石宗呈送供奉。供奉,可不是金银之物,而是那些有钱也买不到的奇珍异宝。厉四寒曾在多年前于某一秘境中偶得一块凤凰心血玉。这可是难得的好宝贝,若用来炼制兵刃,必能得一并绝世好兵。然,最后这块血玉还是入了白石宗的库房——若供奉不足,后面几年碧霄门就没好日子过。厉四寒再舍不得,也只得舍了。
若是在以往,云端还未必有这么深刻的体会。而当她开始炼丹后,看着一把一把的材料丢进炉里,就如同看着一锭锭金光灿灿的大元宝排着队个挨个儿地往里跳。
那一刻,她真是心都在淌血啊!
偏生四师兄还笑话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待得将来你会炼的丹药更多了,就会悲伤地发现,有那么多材料,竟是捧着钱都买不到。到了那个时候,你才会晓得什么叫‘欲哭无泪’。”
此时,云端就能体会到这句话是何等地锥心刺骨!
她和玉容丹之间的距离,不就是一味鱼尾草么?鱼尾草,长三寸,宽二指,咫尺之距,却如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