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端 第18章 第十八章

紫金峰上。

正如商歌长老等人对那只水晶三棱镜充满好奇，云端对那些亮晶晶的“指纹”也兴致勃勃。

她嘟着嘴，半真半假地抱怨着：“师父好生淘气！那日我给师父您演示了如何用三棱镜照出指纹后，还在发愁如何取得指纹。您只说自有法子，叫我莫问。我还以为是要用什么神秘的玄术呢！唬得我一个字儿都不敢多问。哪承想……哼哼，师父您是故意的，是也不是？”

秋叶长老呵呵笑道：“为师让你莫问，是不想你花费那些没用的心思。这本就是戒堂的事儿，而你帮的忙够多啦！赶紧收收心，早些破境入炼气才是正理！”说着，他微微板起脸，摆出教训人的样子，“一日不入炼气境，便一日无缘内门。你若再懈怠，不好生修炼，丢了为师的脸，当心为师撵了你！”

云端嘻嘻一笑，轻轻拍着胸脯，“哎呀呀，师父好凶，徒儿快要吓死了！师父，要不您把您那藏着的好丹药都给徒儿吃了罢？说不准丹药下肚，徒儿立时就能破境啦！”

“混账！”秋叶道长佯怒道，“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灵丹妙药再好，也不过是辅助手段。潜心修炼，稳固根基，才是正途！”

“是是是！知道啦！”云端耍赖似地扯着秋叶长老的袖袍，“徒儿只是开个玩笑，师父你咋还急眼了呢？师父，莫生气啦，还是给徒儿讲讲那粘取指纹的，倒底是什么奇怪玩意儿啊？”

“那东西啊，也没什么神秘的，只不过世人难见罢了……”

但凡修行之所，必有灵脉，以便修行人获取灵气。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东土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一定要建在有灵脉的山川湖海附近。而鬼蛇草，正是一种只生长在灵脉附近的植物。所以，在红尘浑浊的人世间，自来难觅鬼蛇草的影踪。

这种植物，茎干曲折伏地，披覆鳞片状的斑驳花纹，宛如一尾躲在草丛中的长蛇。有趣的是，其茎干上的花纹颜色会随着周遭环境的变化而改变。春天万草吐绿时，其茎干呈深浅不一的绿色花纹。而到了秋天，则会变成黄橙色的花纹，隐匿在片片落叶中。

到了花季，白日里，当纯白如雪的花瓣颤颤巍巍地绽开时，露出细长而鲜艳的花蕊，乍一看，仿佛一只白色的蛇头正张开大嘴吐出蛇信。而夜幕降临四下俱黑之时，白色的花瓣转为透明，花粉则映出莹亮的光芒。

虽则鬼蛇草长得不怎么可爱，却颇有实用价值。丹师将鬼蛇草的茎干炮制后，可以用作炼制丹药的材料。而其花瓣和花粉，也被人发现了妙用。

鬼蛇草的花瓣一概色呈雪白，但花蕊并花粉却多彩艳丽。其花粉极为细腻，可渗入毛孔。不但如此，花瓣对花粉具有神奇的吸附能力——即便将不同的花粉混在一起，花瓣都能从中吸附出只出自同一朵花的花粉。

于是，便有聪明人为其找到了新用途——提取指纹。

在凡间，官府查案，也有循指纹而查索的方法，用的是墨粉或者研磨得极细的面粉、米粉等。而用鬼蛇草的花粉提取指纹，清晰度极高，大大降低了指纹对比的难度，其效果无疑更上一层。

鬼蛇草是公认的查案缉凶的好工具，但于修行者而言，若在行恶之后不留痕迹，有的是法子。因而，鬼蛇草的用途委实有限——多数情况下，留下指纹的都是修为低下脑袋又蠢之徒。

使用鬼蛇草提取指纹，前提是要能够找到指纹。若查案之人不知指纹所在，鬼蛇草的花瓣花粉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秋叶长老示意云端将水晶三棱镜的制作方法交给戒堂的原因——有了可以将指纹显形的三棱镜，日后戒堂弟子再查案，不啻于如虎添翼！

几日后，厉四寒公布了肖绮儿案的稽查结果，但隐去了有关归翮长老的内容。一时间，碧霄门里议论纷纷，有痛斥肖绮儿害人害己的，也有替那六名外门弟子惋惜的。而厉四寒的目的，除了将真相公布出来安定人心，还要令众弟子都牢记一点——修行，是走不了捷径的。任何捷径，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而夺人灵根的下场，肖绮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隐去有关归翮长老的部分，不过是为碧霄门存点颜面。在此之前，归翮长老已自请辞去戒堂长老一职，并恳请掌门允他在泯灭崖悔过，并自誓除非大事，绝不下崖，终身不出山门。厉四寒不置可否，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要召集全部长□□议。

议事堂上，碧霄门各道脉的长老们难得聚齐。归翮长老独座一隅，面容枯槁，数日前还乌黑的头发，已变得花白。看来，这件事，对他的打击不轻。

他生性耿直，手段虽严厉了些，但的的确确称得上“公正清白”，委实对得起戒堂长老一职。然，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他不过是尘心未净，念着昔日胞兄的一点恩情，便被人钻了空子，生生跌了个大跤。

商歌冷冷地望着他，眸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痛恨。

对于归翮长老的自惩，有几位长老替他说情，说“不至如此”。毕竟，他并未教授肖绮儿那夺人灵根的邪术。

商歌嗤笑道：“若非他因私废公，将肖绮儿插班入甲字班，那丫头又怎会生出妄念来？肖绮儿仗他的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不信他真得一无所知？咱们这位归翮长老，不是素来自诩‘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么？咋地？乌鸦落在猪背上——瞧得见旁人黑，瞧不见自己黑呐！”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可归翮长老却只低眉垂首，一言不发，恍若不闻。

秋叶长老瞅着归翮那样子，委实可怜。但再一想起那六名外门弟子的惨状，又觉着可恨。只是云端既托付了他，他总是要问一声的。

“归翮师兄，请问初十那日夜里，你可去过守一讲堂？”

归翮慢吞吞地转过头，望向秋叶，“不错，我去过。那夜，在讲堂外的，是你……的小徒弟？”

“正是敝徒。只是她胆子小，瞧见了归翮师兄，却不敢现身，还请师兄莫要怪罪她。”

“我怪她做什么？这件事水落石出，我只会谢她……”归翮挤出一丝苦笑，冲着秋叶抱拳一礼，算做道谢。“我猜到守一讲堂无法一直封闭，就想着在开放之前多找些线索。那里是案发现场，我想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再仔细检查一遍。”

“既要寻线索，何必晚上去？依我看，你是去灭迹的罢？”商歌的目光如淬冰裹雪的冷箭，而他的言辞比他的目光更冷更无情。

“商歌师兄误会了。”秋叶长老解释道，“据敝徒讲，她瞧见讲堂门大开，里面的光线也并无遮掩。后来，归翮师兄走出讲堂后，并未隐匿身形，故而，她方能一眼就辨出。”言下之意，若归翮行鬼祟之事，必然隐身藏迹。而事实上他非但没有这么做，且当察觉到讲堂外有人偷窥时也不曾杀人灭口，可见光明正大。

秋叶的这几句话，不过是整个商议过程中小小的插曲，却在无形中又给归翮的人品上加了一点点分。原本，自归翮担任戒堂长老五十余年来，从未出过半分岔子，在诸位长老看来是个值得信赖之人。而今，虽有错，却瑕不掩瑜，不至于要受那么大的惩罚。

于是，厉四寒征求意见后，斟酌再三，便将对归翮长老的惩罚减了一多半，只命他在泯灭崖上悔过五十年。归翮不肯，厉四寒便恼怒道：“你躲在后面不闻不问，可宗门里大事小事一大堆，谁解决？老夫现在还在为戒堂长老一职而发愁呢！”

散了会，秋叶没急着离开，走到归翮前一施礼，“多谢那晚师兄手下留情。”

归翮点点头，“你那小徒儿委实机灵，竟沉得住气不动。当时，她若露出半点逃跑之意，只怕我就要出手了。”他拍了拍秋叶的肩膀，又道：“你放心。那日她出来解案时，我便将下在她身上的禁制解了。”

秋叶松了口气，苦笑道：“她可不是沉得住气，而是吓得动不了啦！”——自打前日听云端说了那夜所见，他就悬着一颗心。以归翮的修为，不可能没发现云端。可他始终不声不响，难免令秋叶多想。而今看来，归翮的人品还是有保证滴！

归翮摆摆手，“你何必替她藏拙。这小姑娘，是个好苗子，聪慧，伶俐，有善心，不怕事儿——师弟，你要好好培养啊！”

“是！”秋叶微微一躬身，“还请师兄在泯灭崖上好生照顾好自己。咱们五十年后再见！”

“五十年后见！”

诸位长老渐渐散去，惟有商歌走在最后。他远远望着归翮萧索的背影，脑海中出现了昔日他挺拔轩昂的模样。

他神情复杂地望了很久，忽然啐了口，“呸！假模假式！”

窗外有一株高大的银杏树。有多高大呢？六七层楼那么高！

今年的上海，已到十一月底，入了小雪，可气温都不低，所以银杏树上还缀满了绿色的小扇子。只昨天冷了一宿，今天开窗，惊觉竟有一半树叶开始泛黄了。

时光流转，四季更替，这是天地造化之力。碧树转黄，凋零委地，也是天地造化之力。只要气温再冷下去，银杏树的叶子就会都变成炫目的金黄色，跟摇钱树似的。可只消一场萧瑟的风，金叶就会哗啦啦地落下一层又一层。风若再大些，还会变成金黄色的叶雨，顷刻间离枝别树，既壮观又伤感。

其实，风是无情的，树也是无情的，多情的，只有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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