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 第74章 别离

今日的紫阳峰上，来了一位稀客。

慕容枫正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桃林里的秋千上想心思，这时身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出神。”

他现身在紫阳峰有一会儿了，连剑阁的紫胤真人都感应到了他的到来，唯独坐他跟前的慕容枫愣是没察觉。

慕容枫抬头看去，近在咫尺的是白帝，而远在桃林外的是师父。

小蝴蝶在她胸口扑腾了两下，「咦，这是什么？修罗场吗？」

见慕容枫没有反应，白帝回头道，“师尊，我有些话想跟枫儿说说，能让我与她独处一会儿吗？”

紫胤真人不得不揣度一下这句“师尊”称呼的具体含义，若他是昊辰，应该称呼他师伯才是，这句跟慕容枫一样的“师尊”，就很耐人寻味了。不过来者是客，总不能赶他离开，“……好。”

慕容枫见师父离开，问道，“你怎么来了？”

白帝上前伸手扶她从秋千上下来，“我就不能来看看你？”

慕容枫站直以后就要收手，可白帝攥紧道，“陪我走走。”

可这紫阳峰不是上天庭，地方不算大，没走两步便走出了林子，还遇到了练剑归来的迦若，迦若也是愣住，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二人牵着的手上，“……帝君？”

白帝笑道，“听闻你此回在仙门剑试中代表气宗及昆仑墟取得了第一，恭喜。”

迦若受宠若惊，“哦……谢谢，不过帝君……帝君你怎么来紫阳峰了？”

他再定睛看一眼牵着的双手，“你跟……跟枫儿……？”

他的答案都要呼之欲出了，却还是咽了回去，白帝执高了两个人的手道，“……不明白吗？”

“明白！”迦若一下领悟，“就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这个当师兄的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慕容枫是个没嘴的，很少提及有关自己的事，迦若不禁有些生气，“枫儿，你怎么什么都瞒着我呢？搞得我以为上天庭还在派人追杀你呢！”

白帝脸色微变，“本座从未派人追杀过她。”

迦若情急之下捂住了自己的快嘴，慕容枫道，“师兄，你回房去吧。”

迦若赶紧找了个台阶下，“也是……我练了一天的剑，确实累了！就、不招待帝君你了！再会！”

见他一溜烟儿的跑了，白帝反而蹙紧了眉头，“你什么都没告诉他么？”

慕容枫摇摇头，她该跟同门说些什么，这一切还不明晰，说出口也没必要。

白帝道，“风弦月的事情没有解决，你是不是根本不打算考虑你我的未来？”

慕容枫抬头看他，在上天庭拒绝她的明明就是他自己，是他对风弦月耿耿于怀，怎么这会儿责任就落到她身上了呢？

慕容枫道，“我已经答应了师父，永生永世留在紫阳峰，不再离开了。从此以后外界再发生什么，也都与我无关。你想杀谁，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哪怕是我的亲弟弟。”

白帝不可思议道，“这么重要的决定你怎能说下就下？就因为我在上天庭冷落了你几日，你就如此对我？”

慕容枫道，“可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白帝顿住。

慕容枫如实说道，“你知道……我是女娲后人，我有摄心之力。我走不是因为你不爱我，而是因为你的心在告诉我——”

“让我离开你。”

初夏的微风浮动，树影摇晃，静止的慕容枫仿佛真的放下了一切过往，眼里再无半分缠绵爱意。

她说的就是白帝的本意，可从她口中如此平淡的说出，白帝却不敢相信。

慕容枫看着他渐渐松开的手，又道，“你知道情爱之念只会妨碍到你，我的存在也会叫你心烦意乱……就这样分开，不好吗？”

所以她又为何要将两个人的事情宣之于口，反正这一切早晚会结束，还不如保持沉默，当做从未发生过。

见他没有反应，慕容枫静静走过他的身侧，淡淡道，“你以后也不必来了，毕竟……我的师兄早就死了。”

此时狂风大起，席卷了整个逃林的花叶漫天飞舞，纷纷落下，而慕容枫的身影没有回头，渐渐消失在白帝的视野。

入夜了，一场暴雨倾盆而至。

慕容枫站在房内看着窗外被大雨打蔫儿的花花草草，有些失落，这些从上天庭移植来的奇花异草她才种下不久，好不容易成活了，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将它们全军覆没了。

小蝴蝶道，“定是你今日在桃林太决绝了，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惩罚你精心养护的花草。”

慕容枫默默关窗，回到床沿坐下，“老天自然是向着他的，一切如他所愿了他还不满意，还要折腾我的心血。”

“下次他再敢来就揍他！”

慕容枫不置可否，脱去衣裳，准备入睡。小蝴蝶也飞到她的身上，融入她的肌理，「罢了，先睡一觉！」

可是窗外的雨声很大，间或还夹杂着雷鸣，慕容枫没睡多久便挣扎着醒了过来，醒来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扣着，而窗户半开着，星星点点的神力正游弋进来，带着雨夜的寒凉，进入她的体内，平复着她的心绪，“……师父？”

身后的人“嗯”了一声，“你醒了。”

慕容枫回头看去，她此刻倚靠的人确实是师父，“……师父在干什么？”

紫胤真人道，“良辰的效果会持续七日……为师在帮你入睡，你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很快便能睡着。”

原来这几日她能安然无恙是因为师父在半夜为她抵御心烦意乱的杂念，紫胤真人又道，“……你不是觉得做师父的帮不了你吗？……其实我是可以的。”

他突然这么一说，慕容枫可就不困了，再看一眼他握住自己的手腕，还在她的床上抱着她，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你以后有任何困难，不要吝于开口，只要你开口，为师定会想办法替你解决。”

慕容枫大概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便问道，“是迦若给您提到了什么吗？”

紫胤真人也不隐瞒，“……他说白帝今日挽着你，可你眼中并不愿意。”

“为师不知道你之前在上天庭跟他发生了什么，但你已经为之前的事受过惩处，无需再向他低头折腰。”

慕容枫道，“我今日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寻我了……我与他两清了，师父。”

“好，为师信你。”紫胤真人道，“既如此，就闭眼睡吧。”

慕容枫也不再犹豫，合眼静静睡去。

很快就要迎来蓬莱龙族跟南天仙族的订亲盛宴了，靳初心同王芷仪在意宗门人的目送中乘坐着龙族的车辇离去。

意宗门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这昭华仙姬都第二回跟龙族订亲了，之前那次怎么就退婚了呢？”

“感觉这里头也有好多八卦，只可惜我们去不了，得等靳师姐跟王师妹回来讲给我们听了。”

梁芙宁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问道，“对了，那程道玉后来如何了？当真没死？”

提起他意宗的人就义愤填膺，“他不知偷藏了多少仙药，居然能大难不死，不过不死也废了，不知道侍画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孩子要留着，还要照顾一个残废的男人，她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梁芙宁叹一口气，也不再多管，走入了昭阳正殿开始新一天的课业。

等到了午膳，没想到来接她的居然是慕容枫，“迦若他准备了一桌菜，说是庆贺你来我们紫阳峰整整一年。”

梁芙宁终于露出笑意，原本阴霾的天空，好像也渐渐放晴了。

两日后，上天庭。

朝议之后，白帝的神色依旧冷峻如冰，他独自一人坐在帝座之上，李文倾不敢招惹他也随诸位武神出了中天神殿。

天璇星君道，“看来我们又让帝君失望了，这都去了神女族了，还是没抓到迦兰。”

天玑星君也道，“一开始去昆仑墟借钥匙的时候看到那掌门犹豫的样子我还以为能有所获，没想到又是白忙一场。”

李文倾却道，“帝君的脸色这几天一直都这样，不是因为你俩没找到人。”

“那帝君为何又调了天枢星君前去魔宗追查风弦月的下落？他显然是对我们的进度不满意，这都怪魔宗的人可太能藏了，不知用了什么法器，让我们多次都扑空一场！”

此时风清苑正从龙族的盛宴归来，他没想到昨日他师父会被调走，所以就赶去龙族亲自参加了订亲礼，其热闹程度比起他从前看的任何一场戏都要精彩，正当他意犹未尽的回到上天庭之际，却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风弦月？”

他再回头，可天璇天玑已离去，只留给他一个巨大的悬念。

今早迦若送梁芙宁来到昭阳峰学习的时候，昭阳正殿早就炸成一片，大家的交流探讨声差点儿把迦若的耳朵吵聋，“你们意宗的人学习都这么……激烈的吗？”

见梁芙宁终于到来，王芷仪喜出望外，对她猛烈招手，“快来快来！有惊天大骇闻！”

迦若也十分好奇，就跟着梁芙宁上前凑热闹，顺便问了句，“你们从龙族回来了？你靳师姐呢？”

“靳师姐当然是去李长老那里汇报情况了！因为我们在龙族的定亲宴上，看了好大一场闹剧！”

王芷仪呼之欲出的兴奋，恨不得立马跟周围所有人共享，“那个缪懿覃！她人就在龙族！”

梁芙宁回头看一眼迦若，迦若不可思议道，“她居然跑去了龙族？有点儿本事！”

王芷仪撇嘴道，“可不是很有本事吗？她现在是那个龙族殿下的通房啦！”

梁芙宁差点呛了一口，迦若给她敲敲背道，“……原来你们这些女孩，聊天聊得这么刺激的啊？”

梁芙宁瞪他一眼，迦若马上闭嘴，“我不说，听她们说。”

“就是龙族有两个殿下，先前那个跟南天仙族订亲的叫清苑，那真是长得一表人才，气宇轩昂！不过他被上天庭的七武神之首给收走做徒弟了，所以这婚事就取消了。但联姻还得继续，所以就换成了那个纯血龙族清宥殿下，但这个人虽说是嫡子，但他被龙族宠坏了，生活奢靡，还没多少修为，那昭华仙姬是没有一点儿能瞧上他！”

“不过考虑到两族的关系呢，他俩还是硬着头皮走完场了，全程两个人都没什么好脸色，看得我们来宾也是尴尬至极！”

“后来订亲结束之后的宴席上，那昭华仙姬还想去找清苑殿下，结果没想到清苑殿下居然来到了我跟靳师姐身旁，跟我俩聊起了天，就是不理那昭华仙姬，把她气得够呛！”

梁芙宁搞清楚了状况，“所以仙姬中意的实际是清苑殿下，而非清宥是吗？”

“是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对清宥爱答不理的，根本连手都不给对方碰一下。而那清宥也是对她颇具成见，总之就是——这两个人根本不像未婚夫妇，倒像是仇家一样，水火不容！”

“哎，那缪懿覃呢？怎么又跟缪懿覃扯上关系的呢？”旁边有人问道。

王芷仪恨不得手舞足蹈比划给她们看，“就是订亲宴的次日，那昭华仙姬向龙族的长辈哭诉清宥殿下收了太多通房她接受不了，她想要取消婚约。龙族的长辈马上就安慰她，要去帮她处理清宥的后院。”

“啧啧啧，那清宥殿下的后院可真多，过去的时候他寝殿里好几个衣衫不整的女人在伺候他，缪懿覃就在其中！”

大家齐刷刷的“哦”了声，梁芙宁却把迦若的耳朵捂住，“你别听了！你快走！”

迦若无语，“我怎么还听不了呢？她都敢说了，我为什么不能听啊！”

梁芙宁羞愧至极，她可不想让迦若知道她平日里会跟意宗的人如此八卦。

可迦若完全不在乎，“这故事正要进入**呢，我听听怎么了？比凡间那些说书的还要精彩。”

王芷仪接着道，“昭华仙姬一看缪懿覃差点气晕过去，她俩之间好像过节也不小，龙族长辈质问了清宥殿下，他才全招了说是去蜀山仙门见仙姬的那一晚，缪懿覃偷偷溜进了房里勾引了他，然后两个人就**好上了，他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这么上头的想要缪懿覃，甚至还将她带回了龙族，现在想想确实有蹊跷！”

“然后那个昭华仙姬就说是缪懿覃给清宥下了药，一个叫什么“良辰”的药啊……反正我没听过。”

梁芙宁一怔。

王芷仪继续道，“缪懿覃死活不承认，那龙族殿下本想保她，可昭华仙姬当真是个泼辣的，当着龙族长辈跟宾客的面就拿刀追着缪懿覃要砍死她，缪懿覃那会儿还衣衫不整的，你们能想象那场景有多震撼吗？”

她描述得绘声绘色，连迦若也忍不住附和点头，“继续继续啊！”

梁芙宁撑着下巴很是无奈，瞥了旁边这个比她还要兴奋的师兄一眼，感觉他被意宗的一群活跃的女孩子包围着完全不违和。

“然后靳师姐就实在看不下去了，扔了件衣服给她披上，而龙族的人也拦下了昭华仙姬，说是会在三日内处理好清宥殿下的所有女人。靳师姐说缪懿覃在昆仑墟乃戴罪之身，希望能将她带回，可昭华仙姬怕我们昆仑墟包庇，不肯放人。”

大家感慨着，“恶人自有恶人磨，原来缪懿覃也会有这样惨淡的一天。”

“就这样僵持了一阵，昭华仙姬忽然想通了，说这些女的既然是清宥殿下的通房，那也算是她的奴仆，其余人她都可以放走，但缪懿覃必须留下，留在清宥身边伺候。既如此我跟靳师姐也没办法，毕竟现在那缪懿覃确实算是龙族的人，单凭我俩也带不走她。”

“就连那清苑殿下听闻她身上还背着人命就劝我们先不要动手，回来让昆仑墟的长老去提人。”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其实不提回来审问也没关系，反正留在昭华仙姬身边也是受她折磨，说不定这比昆仑墟的惩罚来得更让人痛苦难言。

“对了，除了缪懿覃的事，我还听说了点关于上天庭白帝的事。就在订亲日前晚，那清宥殿下见完昭华仙姬，就跟她吵了一架。他回到龙族长辈那里请求能像清苑殿下一样去上天庭任职，还大言不惭的说将来想为未来帝后效力，甘愿替她做牛做马呢！”

迦若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问道，“未来帝后？白帝他有心上人了？”

“是呀，”王芷仪理所当然道，“整个龙族的人都知道，听说长得倾国倾城，美貌至极呢！我当时还说我们昆仑墟也有一个超级大美人儿，跟上天庭的帝君也有点儿关系，不知她们两个相比起来，究竟谁更胜一筹呢！”

迦若跟梁芙宁互看一眼，“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看来这事儿得回去问问枫姐姐才行！”

迦若道，“你先上课，我回紫阳峰去问问看，她跟白帝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跟师父说过了，怎么就没后续了呢？”

等回到紫阳峰，慕容枫正在自己的小院打理之前被大雨摧残的花草，迦若刚想说些什么，但想起慕容枫沉默寡言的性格，还是觉得亲自去问师父比较好，便欲言又止的离开了。

慕容枫看他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喊住了他，“师兄？”

迦若回过头来，“那个……师父在剑阁吗？”

慕容枫摇摇头，“师父闭关修炼了，要七日后出关。”

迦若沮丧下来，“好吧，那等他出关再说。”

就在这时，一只仙鹤从远方飞了过来，伫立在慕容枫的一个花盆上，迦若上前一步拆下它腿上的一截书信，随后仙鹤便化为了一片柳叶落在花坛。

这短短的书信一开始便写着，“风满月亲启。”

听到迦若这么读了一遍，慕容枫接过字条，那大概是风弦月的字迹，上面的内容写着他知道慕容枫对当初助她逃亡的霖铃之死一直耿耿于怀，他现在正遭上天庭的追杀，可能命不久矣，在死之前他可以破例为霖铃重塑身躯，而慕容枫也可以再筑灵魂，这样原来的朋友就可以回归。而且娘亲的遗物，他也不想为上天庭所得，只想交给慕容枫一人。

他想跟自己的姐姐再见一面，谈谈帮她达成心愿的条件。

见慕容枫神色凝重，迦若刚要上前看两眼，可纸条已被销毁，荡然无存，慕容枫弯腰拾起那片柳叶，若有所思的看向迦若道，“……我有事，得离开一下紫阳峰。”

迦若道，“你不等师父出关了吗？如此紧急是什么要事？跟白帝有关吗？”

他一连串的提问让慕容枫不好回答，“与他无关，是我的家事，迦若。”

迦若道，“难道是你找到自己的弟弟了？”

慕容枫点点头，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我去见他，三日内回来。”

这样一来迦若也就放心了，“那好，你早去早回！”

迦若就这样送别了慕容枫，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便趁她还在视野之内，甩出一张跟踪符贴在她裙褶之间，“这样一来就好多了。”

慕容枫走得匆忙，就连小蝴蝶都在劝阻，「你不要去冒险！你还不如去上天庭找白帝，让他先带人将风弦月拿下，你再跟他谈条件不行吗？」

可慕容枫不想再犹豫，想赶在七武神之前见到风弦月，将一切恩怨解决，她飞身直下紫阳峰，落在一条竹筏上顺水而下，「你别怕，魔宗那边不是还有迦兰吗？先前七武神去神女族领地没搜到他，就证明他人已经被魔宗的主人带走了。」

「可那迦兰也不是好人一个啊！他跟风弦月，一个要你的人，一个要你的命，你就当真一点也不怕吗？」

慕容枫道，「我没有太多机会了，这次扳指跟他的神力，我都要取回。否则让白帝先行一步，这两样都将不属于我！」

小蝴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便不再劝诫，「好吧，那便如你所愿赌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