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了。
远方的街巷却传来悠扬的笛声,在这家家户户关门之际,显得更加清澈婉转。
慕容枫本是在河边散步,走着走着便被这笛声吸引,朝着拱桥而去。
今夜新月如钩,映在水中,跟随着岸上的慕容枫,亦步亦趋。沿途有的店门关着,有些还在叫卖。那五颜六色的花灯挂满这一路的墙壁,光线或明或暗,打在慕容枫的身上,照着她平静如水的容颜。从远处看来,她与那轮静悄悄的明月,仿佛隔开了尘世的喧嚣,走在另一个宁静遥远的世界中。
笛声渐进,慕容枫也登上拱桥,抬眸望去,只见那潺潺水流上划来一只小船,船头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正在划桨,船尾那儿站着的正是吹笛之人。
她尚未看清那长身玉立的男子,转眼对方已涉水飞来,这轻功踏雪无痕,好得瞬间就翩然落地在慕容枫身侧,“原来是你。”
闵延收了笛子转过一圈背到身后,笑道,“怎么?不想见我。”
「谁想见一个差点掐死自己的人。」
慕容枫听到小蝴蝶的心声,也没有太多惶恐,问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在下原本只想顺流而下,沿途看看城郊的夜景,哪知行至此处,见一美人独自在岸边徘徊,吓得我还以为她要做傻事,便前来看看。”
他这信口雌黄的本领真是登峰造极,说起谎来顺溜得很,慕容枫轻轻瞥他一眼,脸上没有半分信他的神色。
见慕容枫没有太大反应,闵延持笛挑起她的面容,“你是吃了什么定心丸,怎么见到曾经动手杀你的人还如此镇静?”
慕容枫道,“这四下走动的不过是些寻常百姓,我就算逃,也逃不去哪里,说不定还会给他们带来无妄之灾,那干脆便按兵不动,看看你的来意吧。”
闵延收了笛子,不再调戏她,“原来你在专程等我。”
慕容枫道,“我不过是被笛声吸引了过来,并未想过来人是你。”
“你还懂音律。”
“自然是学过一些的。”
慕容枫徐步走下台阶,不缓不急,闵延亦跟上道,“那你还会些什么?”
“……”
“会不会那种……摄人心魂的招数?”
慕容枫转过身来,闵延道,“怎么了?我说错了?你如此美貌,想来被你勾走心魂的人不在少数吧!”
慕容枫定睛看他,“……你知道?……我要找的人,你也认识……是不是?”
闵延看着断断续续走过他们身侧的人流,“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谈正事?”
慕容枫道,“那去哪儿?”
“跟我来。”
闵延飞身上船,慕容枫也挥袖跃下,轻盈落于船舷之上,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自然是离你的同门越远越好,我想你也不愿自己的特殊被公之于众吧!”
慕容枫踏入船内,不再同他争辩。
行船漂流远去,消失在静谧莫测的夜空下。
等到了目的地,慕容枫四下看过一圈,只觉得有点儿熟悉,“这里是——”
闵延飞上岸,走进田间小路,“没错,这儿就是你白天才跟两位师兄来的地方。”
“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自然是想见识一下你的神力。”
慕容枫与他停在这一户委托人家前,此刻乡下的田野几乎没有多少亮光,唯有月光洒满了路途。
闵延转过身来,打开折扇,“我想你一定还惦记着这一家人,尤其是那个失了心魂的男孩儿。”
他扇子一挥,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向屋内,没过多久便响起了一些动静,随后那个五岁男孩就像被招魂一样给招了出来。
慕容枫退了一步,见男孩朝她走来,目无光彩,“……”
“怎么,你很怕他?”
白日里看着只觉得可怜,可夜里却由衷的感到一股阴森森的惊悚。
“这个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慕容枫质问他,“你不过是效忠太子殿下,这个孩子跟太子殿下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将他制造出来。”
闵延答非所问道,“效忠?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一个凡人还不值得我为他效忠。”
“难道你只想借助太子之手搅乱朝堂吗?”
闵延不屑一顾,“你们昆仑墟不是喜欢救人于水火吗?我给你们多创造点儿机会,让你们赢得百姓的拥护……不好吗?”
慕容枫看着眼前神情空洞不知所措的孩子,于心难忍道,“可孩子是无辜的。”
“那你就是觉得我有罪。”
慕容枫与他四目相对,谁也不想退让。
直到那孩子颤巍巍的喊出了声,“……帮、帮我……”
慕容枫这才弯腰下来,想要去触碰他,“你……”
“救、我……姐姐……”
慕容枫眉目惆怅,“我带你离开这儿可好?”
可男孩摇了摇头,“……不、不走。”
慕容枫无法理解,“这样的家庭,你是不会有好出路的,不如让我将你带回昆仑墟、抚养你。”
可孩子还是固执不肯,“我……要姐姐……姐姐……我不走……”
慕容枫明白了,“因为你的姐姐,你不想离开这儿。”
男孩迟钝的点了下头,惘然的眼神逐渐点燃一丝微亮。
“那好,”慕容枫蹲下身,“我尊重你的选择。”
男孩这才伸手抓起了对方的手,感受到慕容枫的温暖之后更是不想放手,“……所以、帮帮我……好吗?”
慕容枫反握住他的手,“那你闭上眼睛。”
小男孩照做不误,慕容枫也不管闵延的关注,闭眼默念了几句口诀,即刻召唤来这黑夜辽原可供驱使的神力。这些淡淡的光晕飘过闵延身边,他好奇的用扇子挑了一下,可光晕绕过了,奔着慕容枫缓缓游去。
他甚至感受不到这些光亮微弱的神力,只好奇慕容枫能引来这些神奇灵力的方法。
筑灵并非易事,它需要慕容枫全心全意的集中精力为其汇聚天下生灵之力,再通过她特有的神力转换为心魂,嵌入对方的体内。
猛地一下子,男孩吸了口气,睁开双目。这双黯淡的眸子,一下就点亮了全部的光辉,“……!”
慕容枫缓缓睁开视野,问道,“如何?”
男孩惊喜的看着自己的手心,再看看四面环山的旷野,最后看向慕容枫道,“……我感觉到了!姐姐!”
他这一声格外嘹亮,可能是出生之后没怎么开口说话的原因,一下子没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将屋内的人也吵醒了,“……怎么回事啊?”
慕容枫被闵延一下拽住起身飞离,等屋内的人披好了衣服出来,小男孩已经兴奋至极的奔上前去,“爹!娘!”
那夫妇二人先是惊恐,随后大喜,激动万分道,“我的幺儿!我的幺儿啊!”
男孩纵身扑上,投入父母的怀抱之中。
见此情景,慕容枫也不再久留,绕过了藏身的树木,慢慢向原野走去,闵延跟在身后感慨万千道,“你竟然真的是神女。”
“不过有此神力,怎么不好好提升一下修为,说不定有朝一日昆仑墟还能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慕容枫转身停下脚步,“我并无这样的理想,我仅仅只是,想要寻回自己的亲生弟弟。”
闵延也停在她对面,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所以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他在哪儿了吗?”
闵延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曾经的约定?我若告知你他的去处,你可是要——”他突然将距离拉近,做出一副要轻薄她的举止,“陪我睡上一夜的。”
慕容枫并不惶恐,反而静静的闭上眼睛,好似在等待他的一吻,这样一来,反倒是闵延有所停顿,“你当真愿意?”
慕容枫见他没有出手,便重新睁眼道,“……你不愿意吗。”
闵延被她说得有点儿窒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你喜欢的不是你师兄么?”
慕容枫垂眸。
闵延以为猜对了慕容枫的心思,接着道,“被我说中了?”
慕容枫道,“即便我心里的人是他,也不影响我与你……做什么啊。”
闵延又是语塞,“……你?”
慕容枫继续道,“师兄他修的无情道,任何人对他的爱意终究是无果的,而且他将来要继承昆仑墟掌门之位,他的师父也不允许他同任何一个女子有所纠缠,我又何必自寻苦吃呢?”
她说得如此平静,好似喜欢他的是别人一般,这也让闵延感到无语,“所以你从未考虑过跟他的未来?”
慕容枫摇摇头,“我没有考虑过什么未来,我只想找到我的弟弟而已。”
她说着说着又将话题绕回了原地,闵延道,“我的确见过一个跟你长相略有相似的人,也有与你相仿神力之人。”
“你们还让他制造出了假的程少将跟叶大人的母亲,以及刚刚的男孩,对不对?”
闵延笑了下,“你猜的没错。”
“他在哪儿?”
闵延也不再同她绕弯子,“他可能并不想见你。”
慕容枫的眼神一下落寞,仿佛坠入谷底,“……”
见慕容枫如此哀怨,闵延又提醒她道,“他可能已经变了,奉劝你一句,别去找他了。”
但看闵延合扇要走,慕容枫喊住他道,“等等!”
闵延停步。
“即便他不想见我,哪怕是想杀了我,我也要见上一面。”
闵延蹙眉,“你当真不要命了?”
“他比你强太多了,你不会是他的对手的。”
慕容枫不管不顾,执着于见他一面,“唯有见他一面,我才能得到解脱。”
闵延搞不懂她内心所想,以为她仅仅只是执着于血脉之间的亲情,但慕容枫有更深的考虑。
小蝴蝶道,「既然风弦月那么危险,要不我们还是放弃他吧!」
可慕容枫已经下定了决心,「……若是见不到他,我又如何借取他的神力,重新为你塑造身躯。」
她不甘心,所以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尝试一回,「或许我能挽回他……若是实在无法挽回……」
这一瞬间,慕容枫眼里的光芒一现,闵延也察觉了异样,“你们姐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枫不想说出实情,“这是我的私事。”
“哦?”闵延笑道,“既如此,你又为何会向迦若打听我的**呢?”
慕容枫睁大眼睛,“……”
闵延倒是满不在乎,“你若是对我感兴趣,直接来找我本人便是,找昆仑墟的人听他们的一面之词,我可是会——”
“很不开心的。”
他眸色忽暗,沉沉夜色下看着甚是恐怖,慕容枫不禁退了一步,但闵延拉住她,“怕什么?”
慕容枫脱离不了他的桎梏,只能直面他的愤怒,“现在才害怕,晚了。”
慕容枫以为他要动手,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谁知闵延却一下推开了她,由于惯性慕容枫摔倒在地,闵延侧头瞥她一眼,“只杀你一个、太没意思了。”
慕容枫撑起看他,“你要做什么?”
但看闵延要走,慕容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闵延蹲下身大笑起来,“难道你以为我会去杀你那些初出茅庐的同门?”
“杀他们不过比剁菜还要简单。”他口吻冰冷,教慕容枫不得不防。
慕容枫不敢松手,闵延也不在意,取出了笛子吹了两声,随即一匹烈马便奔驰而来,停在他们身侧,闵延伸出手给到慕容枫,慕容枫犹豫了还是抓住,转瞬被他提送起身,直至马背,“你干什么……”
闵延拍拍马屁股,“送你回去,不然你是打算留在这乡野间过夜?”
他说罢也翻身上马,一把抓住缰绳,策马一鞭,“驾!”
慕容枫连忙稳住自己,闵延也顺势抱紧了她,在她身后附耳道,“是不是太快了,要不我慢点儿。”
听懂他话外之意的慕容枫登时脸色通红,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闵延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策马奔腾,一点儿也没顾及身前的慕容枫吃了多少秋夜萧瑟的冷风,直到对方按住他的手求饶,“……慢一点。”
闵延放慢了一点速度,又鬼上身一般同她耳鬓厮磨,“你说什么。”
慕容枫脸都红到了耳朵根,“……慢一点。”
骏马的速度终于放慢下来,慕容枫激荡的一颗心却没有得到缓和,因为闵延还在她身后戏弄她,“要不你放弃你师兄,来喜欢我吧。”
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想看看你为我着迷的样子……看一个昆仑墟紫阳峰上的神女,是如何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反派执迷不悟的。”
但看慕容枫微微偏转的侧颜如此绝色时,他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有点明白当初我父亲的用意了。”
慕容枫的瞳孔瞬间放大,感觉到她的害怕,闵延低声道,“看来你知道我父母的情况。”
“就这样带你远走高飞,你说昆仑墟会不会天涯海角的去寻你呢?”
慕容枫完全理解不了他跳脱的思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闵延思考道,“去一个昆仑墟找不到的地方……让我独占你一人。”
他说归说,却不再动手动脚,慕容枫也顺着他的话道,“去了那儿,你便能忘记仇恨吗?”
□□的马停了下来,闵延也慢慢将她拥住抱紧,缓缓道,“……那你先说一句、我爱你,说不定……我就可以忘。”
已经到城郊了,不远处就是灯火阑珊的街市,而这两个人此刻就依偎在马上,慕容枫并未正面回答,反而问道,“那你呢?”
她回头看向闵延,眼中并无半分畏惧,“从此以后,你会保护我,不伤我性命吗?”
这二人看着好像在相互告白,实则各怀鬼胎。
直到远方传来一声声呼唤,慕容枫才意识到,“是他们在找我……我得走了。”
闵延似有挽留,但还是放开了手,“……太子宴,我等着你。”
慕容枫目送他驾马远去的背影,万分疑惑,「他又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
小蝴蝶道,「你可不能对他动心,那可是个亡命之徒啊!」
慕容枫从容不迫的走向街市,「我怎么可能对一个想要杀我的人动心?」
随后她加快脚步,赶向那片光亮之下,“师兄!我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