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超找到桓温的书房时发现书房之中那一张带有洛阳的地图已经不见。看起来似乎是桓公真的要放弃北伐了。
“敬舆来了。”想起中午的事桓温难免有些心虚,于是桓温便连连让婢子给郗超看茶、摆点心,甚至还找来了李氏出来为郗超抚琴。
桓公何至于如此?李氏这几年来依旧是桓温众所周知的房中人,郗超平日连多看一眼都不敢,更不用说听琴,如今桓公让她出来抚琴伴奏郗超又怎会不惊。
“敬舆这是作何?”桓温见郗超接连如此,心想着郗超难不成身子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就在烈日下站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晕倒。
“桓公,郗超此次前来是为劝桓公莫要将荆州拱手让人。”郗超终于言道。说什么桓氏势弱就再隐逸几年然后出山重新择主?说到底他还是不忍,桓氏待他虽不曾有刘玄德之于诸葛氏,但是若论诚意,桓温也算是尽了身为一个将军的全部了。
若说先前的那些规劝以及给自己的找的后路都是源于为郗氏的理性思考,那么站在个人的情面上他依旧是希望桓家能成为这场争权夺利的赢家。
“原来只是为此?”桓温不由的笑了,他大抵也猜到了今日自己的话只说了一半才把郗超吓的暑气入体,晕倒在地。
不过这也没多大关系,他再解释一遍就是,至少他能经由此事知道郗超是站在自己这边,这就够了。
房中李氏只奏了一曲就被桓温连同服侍的下人一并遣退,既然误会已经解除,那么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商量下一步的决策。
“本府若真拱手而让荆州,仅敬舆就尚且如此,何况桓氏子弟?”想起郗超刚刚的表现桓温笑言道,全然没了先前与郗超商量对策的那种凝重的氛围。
“是郗超多虑。”郗超承认道,“既桓公打算按兵不动,等过些时日殷深渊来荆州时倒也不必如此剑拔弩张。”
殷浩来荆州表面上叙旧,但也确实是想确认桓家的态度,桓家不想腹背受敌,殷浩等人也一样担心将士们在前面与胡人拼死,而身后桓温又趁机作乱。
“枉他殷深渊声誉在外,却如此短视。”桓温略微愠色道。殷浩这次来多半也是想和荆州、益州谈些条件,朝廷虽有实力北伐,但是在很多方面上确实有不足。
而且秉承着‘以奇用兵’的思想,朝廷一定是不会倾注去太多的兵力前去北伐。至少说这一次确实不会用到超过一半的兵力去打。这个时候各个州郡的刺史以及盘踞的高门势力也应当提供相应的东西来支持北伐。
所以这一次殷明面上来是为拜访,暗地里则是想与在荆州得些北伐上的支持。当然,想得到支持也不一定非要亲自赶到荆州。这也大抵为桓温心又怒意的缘由了,殷浩到底是拿不准桓温到底会不会因怀恨在心而趁虚而入,所以他才要亲自来。然这一切于桓温看来就变成了小视。他桓温虽行事与高门不同,但也还不至于这么不知进退,至少他从未想过趁着北伐的时候对朝廷动手。
“桓公既知殷公短视,那么依桓公言此次北伐大获全胜的胜算有几分?”郗超意味深长的强调道,“桓公,郗超问的可是全胜?”
全胜?那就是一路乘胜追击,即便不歼灭胡人却也得将所有的胡人赶出去。若说胜,殷浩或许还能胜上几回,但若说全胜,那就是绝对没可能。
“胡人若不能尽除,中原百姓定然时刻受胡人威胁。”郗超接着说道,“所以这次殷公此次无论成败,都请桓公上表接着请求北伐。”
“敬舆之意是?”桓温的手臂略微拂过腰间悬挂的佩剑,很快就明白了郗超话中之意,只不过他现在还有些犹豫。
“若是殷公此次得胜,乘胜追击是必不可少,若殷公战败,自然不甘心于就此作罢。桓公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郗超见桓温略有犹豫便接着言道。
顺水推舟?既然朝廷想北伐,那就用北伐消耗掉朝中所有能与桓氏为敌的世家。殷浩若是不出山,不带兵又如何能给桓家损掉其声望的机会,也让桓家找不到对付的机会。
而朝廷既然不想桓家北伐,那就让胡人去消耗朝廷的势力,胡人并非乌合之众,就算是杀敌一千也得自损八百。朝廷既然忌惮桓家、不愿意让桓家北伐立威,那么他们也大可把这个北伐的机会让给朝廷。
不消数年朝廷可用兵力消耗到一定程度,而桓氏在荆州蛰伏待机暗自发展,相信不到五年朝中就没有任何一方的势力可以与桓家相抗衡。到那个时候桓家无论是想北伐还是直取建康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此事着实长远了些,有劳敬舆谋划。”良久之后桓温的面容终于是恢复成平常。
能暂歇一两年倒也不错,族中子嗣都已长成,也确实到了谋划婚事的时候了。谢氏的那个小女郎尚且年幼,幼弟桓冲的婚事倒也不必着急。倒是他平日养在身边的从女阿兰倒该到了行笄礼的年纪,前几日见谢氏那样态度,只怕她与谢家那竖子的婚事恐不能成。此事也怪他先前考虑不周,当初他没想着殷浩可能出山,便有意与谢氏缔结婚姻之事。却不想后来到这个地步。
郗超走后桓温又是独自一人待着,思量着阿兰的婚事还是要南康公主出面,如今他既打算让桓家暂退,那就不该再以儿女姻亲来做些别的。如此一来桓兰的婚事也只需顺其心意就可。
也不知阿兰愿愿嫁文职还是武将?桓温心中当然明白桓兰中意那个谢家子。只可惜谢家无意,他也不能强求。原本他是满想着趁机北伐,如今不能北伐却还有儿女事。算起来他也有些时日不曾见南康公主,为此事,正好。
【荆州城外】
道韫命仆从牵着前些时日以十颗明珠换来良驹城外跟云珠学些骑射上的把戏,这日道韫去的时候已过晌午,燥热的暑气也已经消去不少。道韫并不会骑马,也只是乘在马上不掉下来而已,至于说策马奔腾别说道韫暂时没那能耐,就算是有,旁边也有春华、秋实二人看着。只不过既然是出门郊游骑马,道韫又确实不甘心只是这样。
“秋实,去给我拿个斗篷。”道韫言着又俯身向云珠伸手似乎要示意从云珠手里接过缰绳。
“是,婢子这就去。”秋实应道,又看了一眼停在原处的道韫和云珠。
果不其然,待秋实去拿斗篷的档口云珠飞身上马带着道韫去骑马奔到前面视野较为开阔之处。道韫虽是握着缰绳,但主要掌控的人还是云珠。
春华、秋实二婢见道韫已走远也知此时已经追不回来,便也只得作罢。这样的事在她们看来已经不是头一回,当然她们也该知道此事也不会是最后一回。她们规劝不得,这么猝不及防的事又没得阻止。
道韫与桓兰共乘一骑约莫有半个时辰,此时天色还未暗,道韫原不想停下,却又不得不停。因为在往前去就已经是禁地,那里是荆州城中练兵的地方,所谓刀剑无眼,再往前去则可能会有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乱箭伤到。
其实不用说乱箭,单单是听到远处的旗鼓声和操练声就已经够让人震撼,仅凭这些就自已能让道韫联想到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的豪迈气度,这种感觉总会有一种让人披挂远赴战场的感觉。不过这种想法也确实只能够想想也就作罢。
“驾!驾驾!”
正当道韫准备离去之时一人头戴斗笠身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迅速骑马朝这个方向而来,而且这个人的后面还有好几个人在追着。并且还有乱箭朝这个方向涌来,还不知事情原委的道韫已经置身于险地。
乱箭袭来最先伤到的就是马,即便道韫所乘的先前是良马,但却终究不能算的上是战马、而且也扛不住乱箭一次次的落到身上。
顷刻之间,道韫与云珠就已经被先前买下的坐骑掀翻在地,更要命的是那个被将士所追杀的人依旧骑马朝道韫这个方向而来。当马蹄落在距离道韫不到两尺的之时,道韫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此次真的是要死了,死于马蹄之下。
有时候生死之间的事也确实足够奇妙,当马蹄再次抬起的那一刻道韫反倒是平静了,所有的害怕、慌乱、以及对死亡的无限畏惧在此刻好像全都静止了。道韫此时不知道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死是什么样子。
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从道韫的头顶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那个人以及连带着的那匹马全都在道韫身上一跃而过,值得庆幸的是道韫并没有被马蹄所伤。至于骑在马上面的人,道韫仔细回忆才想起自己好像真的是有在那么短暂的一瞬见看见了那个人的脸,但是一闪而过后很快又全都想不起来了。
“女郎当心!”虽然刚才那人已经逃去,但是乱箭依旧继续,云珠将道韫护在怀中,自己则是在抵抗着外面射来的一支支箭矢。
许是后面追赶的人见人已离去,箭雨没过多久也渐渐平息。不过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群身着甲胄的人把道韫团团围住,想来应该是把道韫当成是刚刚逃走那人的同谋了。
“谢氏家眷偶然与家中婢子郊游至此,不知将军何意?”道韫理了理衣衫,淡然扶着云珠站稳而后朝着挡在她们二人面前的军.官规规矩矩的见礼。
围着道韫的军士们见道韫如此临危不乱,又见其确实不似刚刚来袭营暗杀之人,便纷纷收了手里的兵刃。
“女郎莫怪,方才吾等再追捕一个刺客。”最前面的军官朝道韫恭敬行礼道,“只是不知女郎为何会刚巧在此。”
“方才兴之所至便与婢子骑马来此,随身所带仆俾接在别处等候。”道韫如实答道。
道韫言罢,军官很明显面有难色,他们没有将暗杀的刺客拿下,如今遇见的这个自称出自谢氏的女郎他们也不知是该如何处置。
“阿媛?”正当双方都陷入僵持的时候,不远处一人骑马而来,并且认出了道韫。此人也正是方才那个刺客要暗杀之人--桓冲。
既然桓冲来了,那么所有不必要的误会也就变得迎刃而解。至于方才的惊险,道韫也有人可诉说。
“可有吓到。”桓冲遣退众人后将道韫扶上自己来时所乘的马,而他本人则是在前面牵着缰绳。
“就在方才我才发觉原来生与死之间离的那么近。”道韫直言道,劫后余生回想起来却不得不怕,道韫声音颤栗,明显是被刚才的事吓到了。“万幸阿媛与云珠都无事。”
“阿媛无事就好,以后这种事都不会再有。”桓冲一边走着,一边认真的言道,似乎是承诺。
“听闻兄长此次被刺客所伤,不知伤势如何?”道韫突然问道,这也是看见桓冲衣袍上的血迹才想起来的。
“并无大碍,阿媛无需在意。”桓冲劝慰道。
“兄长说不在意就不在意,你让阿媛如何不在意?”
分明就是在意,如何能装作不在意?
“阿媛既愿在意,那便在意吧。”桓冲长叹道,“阿媛,若是此次我回不来,或是方才死于刺客之手,阿媛又当如何?”
“这……此事阿媛还真不知。”道韫如实承认道,这个问题她没想过,所以不知如何回答。或许寻常女子都会言及殉情一说,以表生死不离。
但是道韫自己本身又确实觉得自己做不出殉情之事,所以未曾事到临头,她确实不知自己该如何。
“生死之事太难,阿媛一时还猜不透。”道韫接着道,“刺杀兄长的刺客是胡人吗?”
“不是,若所料不错,此人应是建康高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