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谢堂前 第19章 〇一九

谢玄生在荆州，如今步履未稳尚且由府中老成持重的妪妇照看。

“阿姊、阿姊……”

道韫手持麈尾扇在前唤着羯儿，谢玄则在后面跟着。

偶尔道韫也会带着书卷去谢玄所住之地诵读一两篇，但是道韫每次读书不及一半，谢玄或睡、或闹总不能安分等道韫念完。

“这……”道韫将走时谢玄一把拽落了自己腰间香囊。道韫见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被谢玄攥在手中不放便接着言道。“羯儿若是喜欢，我下次让婢子多做几个。”

谢玄此时口齿尚且不清，对于道韫之言仅一知半解。他夺得道韫手中香囊本欲入口，却被一旁妪妇所阻止，香囊被强行夺去谢玄难免大哭。

“区区香囊，也使竖子大哭？”谢奕听见谢玄的哭声面露嫌弃之情，见道韫又言道，“都不及阿媛通悟。”

这……在一旁的妪妇们听此言深感谢奕偏心，小郎谢玄才多大，哭几声怎么了？女郎道韫年长不少，若还啼哭才说不过去。

小郎还真不如女郎得宠，旁人暗想着。然而谢奕越是觉谢玄不悦，谢渊这就啼哭的越发厉害。

“竖子再哭，吾就将其送去会稽！”谢奕烦躁的说道。

会稽？若送羯儿去会稽，那么自己呢？听闻会稽山中移步异景，但她却并不想去，道韫面露愁容。

谢奕见谢玄啼哭，随口一言后就不知去向，反倒落得道韫独自纠结。

送诸子前往会稽确实谢奕的打算，不过时日并非现在，如今还未到非要送诸子去会稽的地步。会稽虽好，又怎能好过天伦之乐？

【南康公主府】

桓兰已经数日不曾出门，就连饭菜也比寻常少用大半，且自从上一回淋雨归来后身上就沾了寒气因此病了的数日。

若早知如此，可否规避一二？南康公主不知道，因为她不是桓兰。

谢家儿郎生的好、有才情，动心也属正常。

“他这些时日声名又起，只怕加冠就该入仕了。”南康公主朝桓兰道。“谢氏如今虽有登堂入室之势，但终不过新出门户，谢仁祖无子，他既身为谢氏长子，就不可能置身事外。”（谢奕前面的两个儿子已早夭，谢渊虽为三郎却是现存年纪最大的）

不能置身事外，朝廷又不愿将天下兵权落于一家，日后不管谢氏愿不愿意，桓家与谢家都有一争。南康公主的意思已经是十分明显，就算桓兰真能嫁去也是两边为难。而且在这个时期桓谢若是联姻就意味着谢氏倒戈桓家，而谢家对于桓家最多选择不得罪，但绝不会做出倒戈的事来。

“谢家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为何他就非出世不可？”桓兰哭诉道，上一次她见谢渊所言也是这个。

先前桓兰将事情想得极简单，谢氏也算高门，且桓温宠她且又有意与谢氏通婚，若他心中也有自己，那么这个婚事是十拿九稳，却不想朝廷非要拉拢谢氏与桓家相衡，如此一来，就算桓谢不相争，他们的婚事也未必能成。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谢渊隐逸不出，只要不牵扯朝廷，或许能少引起注意。只是上一次她听他言，他是谢氏子弟，为谢氏门庭计无理由不入仕。

谢氏虽名列高门，但根基并不稳固，其地位无法与建康高门相比。这一点谢尚明白、谢奕也明白，通透如谢渊也明白。所以谢渊打算摘下铃当还给桓兰，但却又被桓兰挂了回去。而那日桓兰也确实哭了，被谢渊气的。

“因他是谢氏，正如阿兰是桓氏女一样。”南康公主言道，她也背负着司马氏之名，是晋庭的公主亦是庾家的外甥女，所以诸多行事也多少要向着司马氏。

“从父难道对安西司马（谢奕）不好吗？”桓兰不平道。这几年谢奕一家在荆州的日子确实不错，而且又多承蒙桓温的照料和对谢奕的容忍。

“阿兰年幼，再过些日子就该懂了。”南康公主说道。

忠孝节义？本朝遭逢北朝大乱，能苟且偏安已是不易。司马氏得天下的手段本就不够光彩……

当年明帝曾询问温泰真（温峤）司马氏得天下之缘由？王丞相曾先于代温峤而答，将自先祖司马懿开始结党营私、威逼曹氏、铲除异己、再至司马昭谋朝篡位等等从容叙说。明帝听完这一切不禁吓的冷汗涔涔、覆面著床言语惊吓的言道：若真如丞相所言，那么晋室的江山怎能长久？

明帝此言时南康公主或许尚未出世，但是这种惶恐却深深的烙入了司马兴男乃至八王之乱后每个司马氏的灵魂深处。晋室的江山得的手段不明，那么曹魏的江山得的也不君子。不变的只有那些高门，就连司马氏的江山也在那些高门手里。

既然同为高门，那么所有的高门则都是平等的。即便桓温对谢氏、郗氏、王氏的参军司马极尽拉拢之能事，但这一切所能得到的收获也仅是不添乱、或是短期的效命而非长期的忠贞。

因为这些所谓的风流士族子弟们所依靠的从来都不是职位，而是职位背后的门第。只要门第不衰、他们才能肆意风流。也正因如此，这些高门氏族所出的子弟每一代都必须要有几个出世的来支撑门庭，然而他们为官，也仅是支撑门庭、为门第利益计较。

南康公主正是深知这一切，所以她才知若是桓谢真的剑拔弩张，桓温即便与谢氏私交再密，双方在名利场上也未必会让出半分。

“阿兰不管，他既心中有我，阿兰就不许他随意退避！”桓兰起身道，她还没放弃、他为什么要放弃？她不许，就是不许！

桓兰起身用饭，又想起上次她翻墙进入谢府一问究竟，大不了就再去找他。她身为女子都不怕，他为什么要怕？

至情至性，由她去吧。南康公主本欲劝说桓兰几句，却不想使她心智更坚。

罢了，桓温的事她本就不便插手，这一次也是最后一回吧。桓温既然觉得他能把谢氏拉过来，那就让他自己折腾！

上巳春游

道韫自年前始极少再见谢渊，却不曾想到这一次兄长谢渊竟遣木枝来告知自己出门游赏。

“阿兄现在可在院中？”道韫问道，不等木枝回答道韫就穿好鞋子奔至谢渊院中。

“阿兄！”

道韫闯入时见谢渊正在晒书，于是上前帮忙。今日的谢渊不似以往道韫所见的那般面色惨白不具生气。

“数日不见，阿媛还是一如往常。”谢渊见道韫来也并不意外。

道韫数日找不见谢渊，如今刚巧得见、又恰逢天气刚好，若不出门岂不可惜？

道韫本以为是去山涧赏景，却不想这次谢渊带道韫所去的是一兰园。

园中侍女见谢渊前来，便相传唤道：“谢家郎君了来了。”

闻此，道韫自然也知晓阿兄这是常来此处，若是仅仅赏兰而无玄谈，自然是无需带上木枝。正如自己与阿兄今日乘上马车便来到这里一样。

道韫虽不知阿兄为何带自己前来此处，但这满园的兰草，也确实让人感到舒适。想来这园子主人也定然是是如幽兰一般人物。兰草珍贵，且道韫不懂兰草，自不会妄动。

“是谢家郎君来了。”园中一角，一侍女正侍弄新运来的兰草，却被身后另外一侍女打断。

女子低声应下，面色早就绯红。而手中修剪兰草的剪刀也早早放下，那侍女见状自然识趣而去。

“今日家翁不在，若是三郎无其他事，奴婢去唤阿姿与郎君引路。”

一老妪从园内走出，见谢渊恭敬行礼后言道。见谢渊身后道韫道，“此小女郎，便是安西司马（谢奕在荆州为桓温的司马）幼女吧？”

方才道韫见那老妪一直注意自己，如今听此言后倒也收去了不少畏怯，反倒是大方的点头。

“也无他事？引路倒也不必。”谢渊言道。

老妪应下后，便带着一众仆俾去了他处，因谢渊是常客倒也放心。指派几个时常服侍之人跟在身旁也就是。

兰园侍女皆称兰女，此间兰女个个都是绝色之姿。这些兰女打理这满园的兰草，且个个舞姿也都不差的。平日里侍弄兰草，若是哪一日来了客人，这些兰女也会充当舞姬歌姬前去献舞助兴。方才那老妪便是这兰园之主不在之时代为打理的仆妇。

谢渊来此本就为赏兰，舞姬助兴倒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