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只见魏无羡展臂将右手抬起,指节分明的手指猛然一收,成利爪状,那空空的掌心便立刻多了一具面目狰狞的女鬼,惨白的脖颈被魏无羡的长指牢牢掐住,徒劳无功的挣扎扭卝动,枯瘦的手直直伸向人群奋力乱舞,仍试图去够被人抬出去躺在地上的谢镇长,一双通红的眼睛流着血卝泪,凶光毕露。
谢府的家仆小厮哪里见过这场面,也顾不上自家老卝爷了,纷纷吓得退开老远,谢府管家更是吓得一屁卝股坐在地上,同他家一身焦黑的老卝爷一块儿瑟瑟发卝抖。
女鬼挣扎得厉害,魏无羡状似力有不逮,一只手好似抓不住了,另一手也用上,面露难色道:“这怨鬼怨气冲天,已有入魔之相,看来仇人不除,难平怨气呀。蓝湛,该怎么办?”
蓝忘机望着地上发卝抖的人,道:“要平怨气,须得平冤。”
“冤?”魏无羡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是有冤卝屈才会有这样重的怨气……哎呀呀!这女鬼力气太大,我要抓不住了!”
他手一松,那女鬼便立即冲到镇长面前,长长的指甲眼看就要划到谢镇长的眼珠子上,又被魏无羡抓了回去。
谢镇长焦黑的屁卝股下卝流卝出一股冒着热气的水流,骚臭味弥漫开来,竟是被吓得尿了裤子。
“我错了……”他焦黑嘴唇嗫嚅着,嘶哑着嗓子颤卝抖道:“我错了……我不该杀你……我错了……我错了……”
魏无羡一脸惊异,大声道:“什么?原来是你杀了杏香?怪不得她要来索你的命!”
谢镇长本就去了半条命,再这么一吓,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躲在远处围观的家仆小厮听得清楚,纷纷震卝惊。
一旁的管家见杏香凄厉如斯,亦抖如筛糠,偷偷摸卝摸要往一旁爬走,尚未能爬出两步,便被雪白的衣摆拦住,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便望见蓝忘机冷若冰霜的脸。
蓝忘机睨着趴在地上的人,冷声道:“管家要往何处去?”
管家被蓝忘机冷冰冰一望,顿感其不怒而威的压力,自己背后冷汗涔卝涔,竟也不敢动弹了。
“哟!管家先生,你家老卝爷晕过去了。”魏无羡抓着女鬼到管家面前,睁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问,“这可怎么办?冤卝屈不诉,怨气难除呀!上回你带我二人上后山,结果只到半山腰就跑了,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内卝幕,才不敢去呀?”
管家瑟瑟发卝抖,魏无羡又嚷:“哎呀呀!我快抓不住啦!”
他一双手要松不松,女鬼在他手里挣扎撕扯,在管家眼前狰狞乱舞,很是吓人,管家吓破了胆,趴在地上猛得磕头,涕泪齐下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没杀你,你放过我!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说!你放过我!”
蓝忘机忽然指尖一弹,只见谢府的大门似被重物强行破开来,轰然倒地,里面的动静惊来了街坊四邻,纷纷披着衣裳、趿着鞋子过来瞧,正将这一幕看得清楚,有胆小的赶紧跑了,亦有不少胆大的,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管家指着一旁不省人事的谢镇长,“是他!都是他!自从你们夫卝妻俩到镇上,他看你长得好,就盯上你了!你守了寡,他想让你扔了孩子给他做妾,你不肯,他就让我请了个假道卝士,说你的孩子是灾星,让镇上的人都排挤你,不给你活干,让街坊四邻都嫌弃你们,老卝爷想让你求他,没想到你宁愿搬去山上也不肯嫁给他。他对你就一直记恨,让药铺周老板以最低卝价收你的草药。对,还有周老板,他对你早就心怀不轨,也一直想逼你同他好……是他们害你!与我无关!那日晚上,老卝爷和周老板在酒馆喝酒,我在一旁跟着,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喝多了,说要去山上寻点乐子,我怕老卝爷醉倒在路上,就跟在后面……他们想对你……对你行不轨之事,老卝爷摁着你,你儿子想帮你,被周老板一巴掌打卝倒,摔到地上,不知死活,你发了狂,把老卝爷的耳朵咬出卝血了,老卝爷把你打得动弹不得,周老板说怕你以后将事情败露,于是他们二人一不做二卝不休,一把火……把房子给点了……”
管家鸡啄米一般在地上磕头,脑袋砸得“咚咚”响,额上已是血卝迹卝斑卝斑。
“……我有罪!我害怕砸了饭碗,帮老卝爷散播谣言,害得镇上容不下你,我见死不救,我有罪!我愿一辈子烧香拜佛,给你们母卝子二人祈福……我有罪……求你放我一马……”
真卝相被这般血卝淋卝淋的揭开,众人皆为之震卝惊,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管家说的是真的?杏香真是谢镇长和周老板害死的?”
“谢镇长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我就说他们母卝子俩老老实实的,怎么会是灾星……”
“真是可惜了,好好的人就这么被害死了……”
“……我就说这谢镇长不是个好东西……还有周老板,总是一脸坏笑!”
云云。
魏无羡冷笑一声,对女鬼说:“你看,世上的人皆是如此,在你受苦时没人站出来帮你,还要在你背上踩上一脚,往你脸上吐吐沫。等真卝相大白了,马上就跳出来当活菩萨了。”
谢镇长和周老板的卑鄙狠卝毒、借酒行卝凶令卝人卝发卝指,管家的胆小怕事叫人不齿,可是杏香母卝子的惨死,真的只是他们几人的错吗?
杏香母卝子遭人歧卝视、辱卝骂、排挤,真的只因为镇长让管家找来的假算命先生的寥寥数言?
魏无羡环视周遭众人,有人害怕,有人震卝惊,有人愤怒,有人唏嘘,而真正能明白他们母卝子二人为何而死的,究竟能有几个?跟管家一般,明知不该如此却畏惧权威选择视而不见的,又有几多少?
他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环视四周,缓缓道:“若在你们艰难困苦时有人能拉你一把,在你们受尽欺辱时能帮你一句,你也不至如此。”
也不知众人是畏惧还是羞愧,此话一出,周遭嘈杂的人声,竟也消失了。
魏无羡看着女鬼狰狞着要去撕扯谢镇长的模样,眼中红光更甚,沉声道:“杏香,无论如何,你该走了。”
女鬼听懂了魏无羡的话,却不愿就此离开,眼中血卝泪奔涌,嘶吼着剧烈挣扎起来,本就惨白的脸此时更为骇人。
魏无羡却将手一松,那女鬼瞬间便冲到了谢镇长跟前,鲜红尖锐的指甲直冲他的咽喉而去,一旁的管家吓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见势不妙,纷纷四下逃窜,还未跑出两步,却只听见一阵悠扬笛声响起,似悲似怜,如泣如诉,再回头一看,发现杏香停在谢镇长跟前没了动作,只有哀伤而痛苦的悲鸣。
蓝忘机打开卝锁灵囊,一个小小的鬼影便一路奔向杏香,哭喊着:“娘!娘啊!我害怕!娘!”
杏香似乎被这哭喊声唤回了些神志,渐渐停下悲鸣,只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瘦小又丑陋的孩子。
魏无羡的笛声未停,蓝忘机的琴声已然合上。
琴笛合奏,一曲《安魂》奏得苍劲有力又绵远悠长,令人心生静谧。
杏香的骇人模样渐渐发生变化,褪去了指甲,消去了血卝泪,一个容貌清丽温婉的女子,逐渐出现在众人眼前。
“娘!”小卝鬼扑进杏香的怀里,杏香终于恢复了神志,牢牢将孩子拥住,哭道:“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娘没能保护好你!”
母卝子相拥而泣的场面催人泪下,魏无羡虽是见过了大风大浪,尝遍了人间苦痛,这番场景还是触动了他心底柔卝软的地方,令他唏嘘不已。
放下陈情,指尖一热,魏无羡低头,看见一截雪白的衣袖覆上了他的手,衣袖之下的温热手掌紧紧卝握住他的。
他一笑,更加用卝力地回握着那坚卝实有力的手。
“小乐,娘带你走。”
母卝子两人紧紧相依,渐渐淡去,眼看便要消失。那小卝鬼终于不再是哭泣惊惧的模样,露卝出一丝羞怯的笑容,朝魏无羡和蓝忘机挥了挥手。
“原来你叫小乐啊。”魏无羡轻声道,“再见,小乐。”
小乐的手朝蓝忘机袖中指了指,然后便和母亲一起,化作两道流光,在空中继续相依着盘旋而上,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折腾了一整晚,魏无羡和蓝忘机回客栈好好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到晚膳时分。
魏无羡嚷着要再吃一顿牂牁镇的好菜,蓝忘机便让厨子做清淡些,遂了他的愿。
用完饭,天色已擦黑。
魏无羡却将包袱一收,道:“蓝湛,咱们走吧。”
蓝忘机定定地看着他,问:“夜间上路?”
“嗯。”魏无羡点点头,“牂牁镇,呆够了。”
蓝忘机轻轻点头:“好。”
看着魏无羡将褡裢装得满满的,小苹果很是满意的喷喷鼻子,让魏无羡坐了上去。
路旁一个少年拿着一本赶集时买来的《仙门百家集》,疑惑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道:“好像啊,一黑一白,一琴一笛,难道真是夷陵老祖和含光君?”
转脸又自嘲道:“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来咱们这种小地方。”说完,趁着天空尚有一丝光亮,往家的方向跑去了。
一黑一白,两人一驴,黑衣人盘坐在花驴背上,手中一把乌黑的长笛转得飞起,白衣人背着琴,牵着驴,目光温柔,嘴角微扬,渐渐消失在暮色中。
“蓝湛。”魏无羡问,“小乐最后指着你的衣袖,是什么意思?”
“当时我袖中放着锁灵囊,他在锁灵囊里给你留了东西。”
“什么东西?”
蓝忘机拿出一把不知名的青草,递给魏无羡。
“甘草梢。”
魏无羡默然,躺在小苹果的背上,呆望着手中青翠的草药。
“他有什么错呢?”魏无羡喃喃道,“只是因为长得不同,世人便容不下他。”
摘下一段草药放进嘴里,嚼两口,便有股甘甜清凉之感遍布口腔,令他溃疡的地方舒服了很多。
“魏婴。”蓝忘机低沉的嗓音在昏暗暮色中响起,“无论世间如何看你,我都是你的归处。”
魏无羡低低地笑起来,难得地没有调卝戏说情话的蓝忘机,坐起身来将陈情放在嘴边,笛声悠扬绵长,情意流转,仿佛恋人耳语。
嗯,我知道。
谢镇长疯了。他醒来之后便六亲不认,整日缩在角落里发卝抖,一张毁了容的脸在隐在阴影中,口卝中念念有词。
“我错了……放过我……我错了……放过我……”
管家用尽毕生积蓄,在后山正对着杏香母卝子坟墓的地方,造了一座小小的庙,并剃去头发,住进庙中,终生再未踏出过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