牂牁镇的镇长谢晖,是个形容富态的中年男人,说话时两层厚厚的下巴跟着一颤一颤的,看着有些滑稽,很是吸引魏无羡的注意力。
他带着魏无羡和蓝忘机去死者——药铺周老板家中查看情况。
几人一进屋,一股肉类烧糊了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魏无羡挑开裹尸布,里面是一具焦黑的尸体。
尸身浑身烧得碳化,一碰就掉渣。
据死者老婆所言,周老板昨夜一直在书房看账本,待她听见惨叫时,死者已经成了火人,却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是放声惨叫,待人好不容易将火扑灭了,人也被烧焦了。除了死者周老板,府上其他人皆无异常,书房内没有一丝火烧过的痕迹,甚至连他死时所坐的椅子,都寻不见半点焦黄。
“是鬼火!”周夫人哭道,“若非是鬼火,怎能有这般厉害?”
魏无羡将裹尸布盖好,点头道:“能在短时间内把人烧成这般却不伤其他物件分毫,的确是鬼火。”还是怨气深重的怨鬼才能有的鬼火。
蓝忘机低声问:“死者魂魄可还全?”
魏无羡摇摇头。周老板魂魄已被大火烧尽,连渣都不剩了,碍于死者家属在场,他并未明说,但蓝忘机已然明白。
另外,据说死者惨叫时,一直在叫一个名字:杏香。
“杏香是镇上的寡妇,前几天被烧死了。算起来,昨天应该是她的头七。这个杏香说起来也是可怜人。”谢镇长惋惜道,“几年前,她丈夫上山采药,不慎摔死了,留下她和尚在腹中的孩子。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外乡来的,在这没有亲戚,一个寡妇还怀着孩子,日子就难过得很,她只能帮人浆洗衣衫、打扫街道,换口饭吃。好不容易捱到儿子出生了,却没想到,那孩子是个怪胎!刚出生,便犹如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满脸皱纹,两眼外凸,哭声格外尖细,很是骇人。
如此,杏香带着这么个孩子,日子就更苦了。她每日做好几份工,养活自己和儿子。孩子长到三岁,面容依旧骇人,后来镇上居民有个头疼脑热倒霉事,总怪卝罪杏香的怪胎儿子,说他是个灾星,克死亲爹,还要给镇子带来灾卝祸。去年干卝旱,镇子里人都说是灾星降祸,要把杏香母卝子赶出去。他们无处可去,就躲去后山一间破草屋住,平日里靠杏香采些草药下山换点吃用。前几天变了天,可能是山上冷,母卝子俩点火取暖,草屋起火了,等被发现的时候,人都没了,我便自己出钱,造了两口棺卝材,把母卝子二人就地埋葬了。”
谢镇长叹了口气,接着道:“看来,这杏香死得不甘心,想要报复咱牂牁镇。周老板的事情一传开,便有好几个曾言语上嫌弃过的他们母卝子的人来找我,生怕杏香要来索命。”
魏无羡问:“这周老板也曾排挤过他们母卝子?”
“这……倒也没有,杏香从山上采的药,都是周老板买下的。只不过有几次,她采的药成色太差,周老板压了价钱。杏香许是还记恨,所以寻他报仇。”
魏无羡听完,看着蓝忘机,问:“蓝湛,你怎么看?”
蓝忘机道:“怨鬼索命。”
镇长忙上前作揖,道:“我愿自掏腰包,请二位仙长降妖除祟,保我牂牁镇太平。”
魏无羡看着镇长两层肥厚的下巴,若有所思道:“谢镇长果真是个好镇长,宁愿自掏腰包,也要为民除害。只是要我们除祟,价钱可不低。”
“只要能除了那害人的东西,钱财好说。”
“如此,便劳烦镇长带我们去看看杏香母卝子的葬身之处。”
镇长派人带着二人上了后山,走到半山腰,那人却不敢再往前去了,告知了路线,便匆匆告辞,剩下蓝忘机与魏无羡走在山间羊肠小道上。
“蓝湛,你说这镇长的话,可信吗?”
魏无羡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手里拽着蓝忘机的衣带,慢悠悠地跟在蓝忘机身后。
蓝忘机答:“有所隐瞒。”
魏无羡点点头:“一场火灾虽能造就怨鬼,但这样意外死去的人,怨气远远达不到能将人活活烧死的程度。头七便出来作祟的怨鬼,通常恨意深重,这鬼火能在短时间内将人烧成焦炭甚至能噬人魂魄,可见怨气之深,已有成魔迹象,死前要么是受尽冤卝屈,要么是被人杀卝害。”
他摘下路边不知名的小野花,蓝忘机耳边一别,喜笑颜开地看他一阵,才接着道:“前几日我跟客栈的老板娘聊天,听闻去年,镇上的泥巴路被大雨冲坏,走不得人,居民们自发凑钱请人来修路,才有了如今那条石板路;早几年收成不好,粮价飙升,牂牁镇也有好几户买不起粮食的人家饿死了人;上个月,镇上有位孤寡老人病了好几日,没钱请大夫抓药,最后死在家里……蓝湛,这说明什么?”
蓝忘机将耳边小花拿下来,别回魏无羡耳畔,道:“说明你同客栈老板娘很熟稔。”
魏无羡听得一楞,而后大笑。
“哈哈哈哈……”他拉住蓝忘机得袖子,凑过去闻了闻,“好大一股酸味!我家蓝二哥卝哥莫不是觉得我这几日吃得太过清淡,想弄些爽口酸菜来给我开开胃?你可知那老板娘的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不知。”蓝忘机揽住魏无羡笑弯的腰,一脸淡然道,“我同她不熟。”
魏无羡笑得肚子痛,又凑过去在蓝忘机白玉般的颊上用卝力亲了一口,道:“哎哟我家含光君!你怎么这么可爱!哥卝哥爱死你啦!”
蓝忘机任由他笑闹了一阵,也不说话,只微微上扬的唇角泄卝露了他的好心情。
两人走了一阵上坡路,太阳已快下山,魏无羡又嚷:“怎么还没到?我腿都酸了!早知道就骑小苹果上山了,那家伙天天在客栈里好吃好喝的养着,都养出一身膘了,该减减肥了!”
话音刚落,魏无羡只觉一阵寒意由头到脚将他浸了个遍,他浑身一抖,打了个寒噤。
蓝忘机立即将他搂过来,问:“冷吗?”
“有股怨气。”魏无羡看了看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蓝湛,看来咱们快到了。”
魏无羡所修鬼道对强怨气很敏卝感,这样强烈的怨气多在怨鬼聚集的地方才有,几只孤魂野鬼是极少能有这般怨气。
魏无羡低声道:“看来,此处要么是有大量鬼魂聚卝集,要么……”
“有怨气极强的怨魂在此。”蓝忘机说话间,腰间避尘已然出鞘,修卝长的手指将其牢牢一握,手腕翻飞,一道凌厉的剑气霎时将半人高的草丛齐齐斩断,顿时露卝出一个浑身发青、面貌骇人的……小卝鬼。
说这小卝鬼模样骇人,不是因为他是鬼,而是他长得就很骇人:身量刚过成卝人膝盖,脸上却满是斧凿刀刻般的皱纹,脖子往上就是嘴,没有下巴,脸上平平不见鼻梁,只见鼻孔,两眼似金鱼般外凸,头上发卝丝稀疏发黄,盘成两个小小的髻。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明白这便是镇长所说的杏香之卝子了。
魏无羡走过去,并未在他身上察觉出怨气来,对蓝忘机道:“孤魂野鬼,并无怨气,想来未曾害人。”
小卝鬼似被蓝忘机的剑气吓着了,两眼含卝着泪,瑟瑟发卝抖地躲在树洞里。
魏无羡蹲下卝身卝子,看着小卝鬼,问:“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卝鬼不说话。
魏无羡笑笑,接着问道:“你卝娘卝亲在哪里?”
小卝鬼凸出的大眼睛怯怯地望向蓝忘机手中的避尘。
魏无羡让蓝忘机收了剑,又道:“你别怕,这个白衣哥卝哥看着冷冷的,其实是个顶顶好的好人,你看他长得这么好看,像不像天上的仙女?”
蓝忘机只瞟他一眼,并未作声。
小卝鬼突然一溜烟地跑进了身后的灌木丛,两人赶紧跟上,这才发现,这灌木丛里还隐藏着一条小路。
小卝鬼跑到了小路的尽头,便又进土洞里躲了起来,旁边是是一大一小两个坟包。
这是两座极为简陋的坟墓,或者应该叫两个土堆,连墓碑也无。
两座坟包的不远处,是一堆焦黑的废墟。
魏无羡走到废墟旁,从灰烬中辩出几样还剩个焦黑架子的家具,又用木棍在灰烬里扒拉一阵,找出一个烧成焦炭的小木马。
是孩子的玩具。
魏无羡心头一阵怅然,正欲开口,突然察觉一阵比方才更为强烈的怨气正迅速袭来。
他神色一凛,喊道:“蓝湛!”
话音未落,一青面女鬼自黑卝暗中卝出现,悬于蓝忘机身后。
蓝忘机已察觉有异,又得了魏无羡的警示,霎时间,避尘已然出鞘,极速朝女鬼刺去。
雪白的衣袂翻飞之间,蓝忘机已撤至魏无羡身侧,留下避尘牵制女鬼,先前所立之处一团烈火喷卝涌又消逝。
魏无羡将陈情一横,正欲吹响,却突然间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他试图忍住不适,白卝皙的指节紧紧扣住陈情,堪堪将它送到唇边,却只吹响了一瞬,便觉重重怨念蜂拥而至,在脑中冲撞激荡,终于忍不住用卝力捂着头,痛苦地呻卝吟起来。
“魏婴!”
蓝忘机大惊,忙过去将人扶住坐下,一手将温热的掌心贴上魏无羡被汗水浸卝湿的背,将灵力缓缓送入他体卝内,压卝制冲撞的怨气,另一手将忘机琴置于膝上。
长指一拨,《退魔音》响,琴音簌簌朝女鬼而去,眼看便要将邪祟打得魂卝飞卝魄卝散。
岂料一小小卝鬼影飞速奔走,扑到女鬼身前,尖声啼喊:“娘!娘!”
这小卝鬼并未作卝恶,蓝忘机不想令他一同魂卝飞卝魄卝散,急急将长指拨动,几道更为凌厉的琴音极速而去,将先前的退魔琴音打散,继而消失无踪。
小卝鬼哭声凄惨,女鬼却毫无所动,趁机逃走,不见踪影。
随着女鬼消失,魏无羡的不适也随之消失,他站起来看着蓝忘机忧心忡忡的脸色,拍拍他紧搂着自己的手,安抚道:“二哥卝哥担心了?那女鬼怨气深重,我这具身卝子又不似从前自己的,压不住体卝内的怨气产生了共鸣才会难受,我调息一下便没事了。”
魏无羡转头看着依旧啼哭喊娘的小卝鬼,目光中又多了些怜悯。
他从蓝忘机的乾坤袋中摸了锁灵囊,将小卝鬼收进去,正色道:“方才,我脑中涌进重重怨气,教我难受得很,却也令我看到了他们母子二人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魏无羡看着装了小卝鬼的锁灵囊,眼中凛然。
“看来,咱们今卝晚要到那位好镇长家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