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在一番的打斗之后,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衣物与衣物之间的窸窣声。
卡里斯洛正将士兵的制式套装换到自己的身上,对方的身高与各种围度都要比他大,卡里斯洛干脆用铁片将过长的部分割掉,再用布条把袖口与裤管绑紧。
在他身旁的那张桦木桌面上,摆放着各种不应该出现在地堡中的东西。
欧昂的视线落在桌面上,眼睛都看直了,他吞了吞口水,默默地把金属板盔甲套到身上。
欧昂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庆幸,至少卡里斯洛的脾气不错,没有因为自己之前的举动而对他大打出手。
只见那桌面上摆放着种种利器,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把无鞘的长软剑,这柄软剑像是华丽的十字剑,却又摒弃了十字剑的花哨,材质又软又韧,只有善用巧劲的人才能发挥出它的最大威力。
剑身很细,刃锋极其锋利。
欧昂眼睁睁地看着,卡里斯洛从他那看似平平无奇的皮革腰带里抽出这把软剑,用刁钻的技术将其穿出门缝,再毫不费力地隔断铁质的门栓铁条。
再次看见软剑,欧昂下意识地摸上自己那同样是圆柱形的脖子。
桌面上除了软剑之外,还躺着两枚飞镖状的锐利武器,武器不算大,藏身在卡里斯洛短靴的两片厚鞋板中间,相比起飞镖来说,这两枚利器更像是缩小版的短刀。
零散的微缩型羽箭装在腰带的各个暗袋里,此时被拆了下来罗列在桌上。
灌在透明小瓶中的不知名液体碎着诡异的光。
欧昂强忍着心中的惧意,将身上的金属板盔甲绑紧,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卡里斯洛身上飘。
对方静静地穿戴着士兵的着装,将自己的全幅气质都隐藏在制服与盔甲之下。
在过分安静的情况下,欧昂突然开了口。
“卡里斯洛。”
“怎么,你后悔了?”卡里斯洛随口一说,此时他正拾起了桌上的长软剑,穿插进腰带的中央。
抬起的双眸中藏着锋芒与锐利,好似欧昂一旦承认后悔的心情,卡里斯洛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欧昂,更改自己原先定下来的计划,独自完成心中的目标。
“我才不会后悔!”欧昂脱口而出,紧接着又摆出了一副犹豫的样子,有些话吞吞吐吐地,就是没有说出口。
卡里斯洛皱起了眉,他将士兵的长刀挂在腰间,语气中不留余地,“现在的时间比你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宝贵,如果你再犹豫下去,你的生命也会毫不迟疑地背弃你。”
欧昂本来就处于讲说不说的边界,被卡里斯洛的话一激,早就在心里转悠着的想法尽数说出。
他的面上多出了几分决绝,“卡里斯洛你到底是什么人,又和那个绿眼睛的骑士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长时间的恐惧挤压在欧昂的心里,盛极必反,倒让欧昂多出了一些勇气。
欧昂之前把卡里斯洛当成稻草,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面临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
欧昂口中的绿眼睛骑士,正是之前那位在牢室中的、有着群青瞳色的骑士长,那位骑士对于卡里斯洛的态度过分友好了。
卡里斯洛的异常远远不只是被局限在牧羊人的身份上。
就算欧昂猜测卡里斯洛就是骑士们想要找到的肖亚,但随着事情的发展,就好似庞然大物浮出水面,只是窥见了事情的一丝一毫,就有一块巨石压在在欧昂的心头。
“……”卡里斯洛没有立刻回应,他将飞镖绑在自己的大腿上,再套上了士兵的及膝靴。
“我是什么人那要看你怎么看,至于那位骑士,也许是他想要在我身上获取些我也不知道的东西,利益财帛才能动人心弦。”
卡里斯洛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就连自己身上藏着那么多的凌厉武器也毫无所察,只能凭借肌肉记忆控制着身体。
他穿戴好了一切,除却少年时期还没有长到巅峰的身高之外,现在卡里斯洛身上的气质与地堡士兵完全融为一体。
“我无法解释那么多。”卡里斯洛踢起了地上的长刀,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它,然后把那柄带鞘的制式长刀递到欧昂的面前。
“只能看你的选择,是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
卡里斯洛没有用上太多的说服技巧,即使在说这话之前,无数种让别人信服的话术在他的脑中穿梭而过。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用最普通而平淡的语言,将所有事实都展现在欧昂的面前。
包括肖亚的身份,也包括卡里斯洛刚才才察觉到的,地堡士兵并没有任何伤害肖亚的意图。
事实已经知晓,欧昂面对的是两种不同的选择。
不相信卡里斯洛,欧昂就只能在冒认肖亚的道路上,厚着脸皮走下去,等待着骑士的到来,等待着未知的遭遇,但大概率能保存性命。
选择相信卡里斯洛,欧昂就要面对地堡中数量未明的众多士兵,一旦将自己打扮成了地堡士兵,大概率会在乱战之中死亡。
藏在欧昂胸腔中的心脏乱跳不止,他的心神被关乎国家王室的大事所震慑,整个人处于晕晕乎乎的状态。
在摇头晃脑之际,他无意中对上了卡里斯洛的眼睛。
——雪一般的瞳色,干净而剔透。
欧昂吞了吞口水,气血上涌,哐的一声夺过了卡里斯洛递来的长刀。
“就算刀山火海,我欧昂·柯尼莱莫都和你闯了!不就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事情吗,柯尼莱莫家族没有怂包。”
卡里斯洛兀地一声笑了出来,他冷硬的面部表情略微柔化,眉眼舒展,眸中映出点点暖意,紧抿的薄唇略略松动,状似冰雪消融。
但这样的变化只是在刹那之间,一眨眼的功夫,他脸上的神情就恢复如常。
卡里斯洛抬腿就往石门处走,几步的走动间,脑后垂落的长发在背甲的表面晃动,发出只有主人能听见的细微声响。
他倏忽停住了脚步。
紧紧跟在卡里斯洛身后的欧昂一时不察,砰的一声撞在了卡里斯洛的背甲上,被长发上的灰尘糊了满脸。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卡里斯洛转身,对着欧昂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看起来很显眼吗。”
手指指着的地方,正是卡里斯洛那头及腰的长发。
欧昂不明所以,只是点头,实话实说,“那么长的头发,我想忽略都忽略不掉吧。”
卡里斯洛:“……”
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那头长发卷到手心,在颈后握住了它,自然垂落的右手攀住了大腿上的飞镖。
雪白的刃面折射耀眼的光斑,刺啦的一声脆响,及腰的长发齐根而断。
欧昂:“卡里斯洛?!”
卡里斯洛不语,他大步走去床边,将割断的那头长发塞到了床上士兵的背后,再折返回去。
在与欧昂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才低声道:“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有些东西注定要被舍弃,就不能带有半点的犹豫。
“出去之后,按照计划行动。”
卡里斯洛的计划里,在守备森严的地堡中,地下楼梯处由假扮成士兵的欧昂驻守,负责应付路过的士兵,为骑士们发现房间中的异常拖延时间。
而卡里斯诺则负责在地堡的重重把手之下,探查前进的路线,首先要做到的是找到地堡的地图,找出确定的出口。
二人在地下楼梯口分离之际,将长刀抱在怀中的欧昂颤着声音,“卡、卡卡里斯洛。”强烈的惧怕涌上他的心头,无言的眼神透露出欧昂的想法。
他在害怕,害怕停留在这里的自己被卡里斯洛抛弃。
因为卡里斯洛从来都没有正面说出过任何一句,会带欧昂离开的话。
卡里斯洛顿住,他已经站在低出几阶的楼梯上,虽然是仰视,但没有任何卑微的姿态,语气却由始至终都没有发生半点的变化,面上难得地多了几分少见的温柔。
“还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别人对我的信任。”
“——我以卡里斯洛之名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