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91章 回忆（其三）

“竖子无理！”

萨满怒道，手中法杖一杵，指着萧岚的鼻子呵斥：“还不赶紧把他拿下！”

周围人一拥而上，萧岚右手压刀，找到某个最适合砍人的角度后，刀刃速出！血色刀刃以他为中心划出一道圆满的弧线，如弯月雪亮，将敢冲上来的人齐齐砍成了上下分离的两块。

后方的人停住脚步，皆对他有所忌惮。

被他的武力震慑，萨满打扮的人能屈能伸，无视满地残肢断臂，对他放缓了语气：“这位小友想必是与我血宿有什么误会……”

“废话少说！”

萧岚擦去溅到脸上的血，傲然道：“把萧喆和当年带走他的人交出来，我饶你们不死，否则，别怪我在此大开杀戒。”

魔教人被他这狂妄的态度气得咬牙切齿，一个个跃跃欲试，想冲上来掀了这不知天高地厚小子的头盖骨。但萨满作为这群人的小首领，还算有点脑子。

天魔女的祭典绝不能出差错。

于是他压着手下人，走上前向萧岚解释：“萧喆早已在战乱中死去，小友与他结仇一事算我血宿监管不利，你看不如改天，我定带人上门赔罪……”

这老东西披的袍子从头盖到尾，根本看不见里面有什么。萧岚毫不犹豫把刀往前一指，对准了萨满的假面，制止了他前进的步伐。

两人隔着刀刃反射出的红光对视，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我当然知道萧喆已经伏诛，”萧岚冷笑，“我要找的，是当年将他带入魔教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交出来！”

“那可难办了……”

萨满头身体颤了两下，发出了嘶哑的笑。

下个瞬间，他身边的人都血气全部被抽空，化作具具干尸四仰八叉倒了一地。血气冲入他的身体，萨满似在奋力承受什么，发出阵阵痛苦的嘶吼。

他直接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杀招——夺人生气以强己身，血宿秘法，蜡油尸！

不过，没等他使出招式，脑袋就从脖子上分了家，萧岚仔细擦去刀上血，嗤笑出声。

“可笑，这么长的前摇，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血宿也不过如此啊。”

这下子，远远观察这里的血宿人全都坐不住了，无数弓箭暗器对准了站在血泊中面不改色的持刀男人。他脚边尸体面目扭曲，个个死不瞑目，唯独这人面上噙笑，不见半点惧意。

他点燃了一张爆破符，随手捡起身旁沾血的弓，朝天放箭。

箭尖冲往天际，在空中炸开，向所有人昭示了他的位置。

带着灵力的声音从空中漾开，让每个人都听到了一句话。

“今日我萧岚，就是要杀穿这血宿，我看谁敢拦我！”

另一边，仲纤纤褪去身上锁链，撕开了繁复的裙摆，将它拴成便于行动的样子。

爆炸声响，她也听见了萧岚的豪气一吼，嫌他不靠谱的同时，也不禁担心。

这么招摇……那人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喊打喊杀声、刀枪碰撞声穿过层层楼阁进到仲纤纤的耳中，连看管她的几圈纸人都有不少被血腥味吸引走了。

仲纤纤闭了闭眼，不敢分神，在心中默默读秒。

十…九…八……三…二…一

十分钟到了。

她睁开眼，毫不犹豫抓起一旁的镰刀，和那群讨厌的纸人缠斗在一起。

黑发随着她轻盈的旋转飞舞，以重镰带动身体，借力打力，仲纤纤长腿如绞索，和重镰配合的天衣无缝，斩下纸人脑袋的手法像在割地里的韭菜。

与爱人举案齐眉，鱼礁耕读，多么美好的畅想……值得她拼上命去换这一丝可能！

逃出关押她的囚笼，仲纤纤目光如炬，放任身后厮杀声震天，头也不回朝后山而去。

她已经做好打一场恶战的准备了。

果不其然，当她到时，四大长老已到三人，还有一位血宿教主——她的母亲。

仲纤纤拖着镰刀，一步步走上前，身上衣物虽有不少破损，但在萧岚的帮助下，她的状态算得上不错。

相观对面，平时强大得难以望其项背的长老们，竟个个气势弱了不少，身上的能量波动还不如她。

萧岚那个离谱的计划和离谱的阵法，居然真的有用。

但这也意味着……所有的压力都会聚在他一人身上。

“纤纤，我的女儿。”

妖娆性感的女人如毒蝎般美丽，神情慈爱，温柔地朝仲纤纤伸开了双臂，似乎渴望将她拥入怀中。

“你终于来了，分离多年，我好想你……”

仲纤纤含情脉脉的杏眼中也露出了笑意，笑起来时，和她的生母一模一样。

她手中镰翻了个面，刀刃与地面摩擦，呲出了火星。

“母亲，见到你我也很高兴。”她诚恳道：“我也想你了。”

“是吗？”

美艳的魔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害羞又做作地捂住了红唇，开心道：“你的意思是，你终于愿意替妈妈壮大这血宿了吗？妈妈真的好欣慰！”

对峙的两人衣袂瞬间飘动，银环和镰刀□□撞在一起，伴着仲纤纤咬牙切齿的声音：“是啊，替你送整个血宿下深渊去！”

不到二十年，眼前的女人从长老坐到魔教之首的位置，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即使受“调和”影响，对上全盛的仲纤纤依旧不落下风，更别说还有三个长老在一边协助。

但她还是十分感谢萧岚——这种能让她一挑四不落下风的机会可不多。

况且，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是白过的！

“早点去死吧！”

母女俩彻底撕破了脸，都拿出了拼命的实力，仲纤纤挥镰时毒针暗器频出，一打四毫不落下风。

双方一时僵持。

僵持中的某个时刻，转机出现了。

这里本布有不少针对仲纤纤的陷阱，然而一日之前，它们却淅沥沥被人毁了满地，杂乱无章。魔教中人除了愤怒外看不出端倪，因此错过了彻底毁掉它们的机会。

萧岚像是在各处长了眼，“调和”二次启动，又一次削弱了天魔女的实力。

仲纤纤当然没放过她眼中闪过的惊骇，双手握杆，死神的镰刀高高挥下，垂直插入了魔女的头颅里！

然后，她拔镰横扫，割下了另外三人的头颅。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仅这一点的实力不平衡，就已足够她取人性命。

此刻，血海深仇消泯。没人再能逼她看儿童被虐杀做成晦物，百姓被削彘做法器；没人再能禁锢她做祭品，烧人骨做柴……

她赢了，她自由了！

仲纤纤看着地上的七块尸体，心中畅快，半点不稀罕那差点害死她的“母女情谊”，只记得对萧岚的承诺。

她割下魔女的头，脚下生风，花草树木飞速朝后退去，奔向后山的隐藏出口。

就差一步，她就能离开这个魔窟，奔向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可是……

仲纤纤步伐渐渐停下，咬紧了唇。

身后杀声震天，血腥味隔着百米远都能闻到，按萧岚的说法，“调和”只能短暂削弱两方人，现在早已过了五分钟的时限，那他还能撑住吗？

“……”

好歹算救命恩人，自己现在要是跑了，和那些魔教众有什么区别！

下定了决心，仲纤纤脚步一转，头也不回地朝混战中央跑去。

跑到前山，仲纤纤终于找到了萧岚的身影。

此时他正身陷囹圄，被千百把奇形怪状的武器围在中央，浑身浴血，不知来自自己还是他人。

赭衣青年脚步虚浮，血液溅上脸颊，嘴唇白得和纸一样，连挥刀的力道都减了不少。让人联想到冬日贴在白墙上的窗花，剪刀略一使劲，便能将它撕成破烂。

有个小头目用旗做武器，趁他不备从远处射来，萧岚双拳难敌四手，竟被白旗一枪穿胸而过！

白旗变成了红旗，插在地上，迎风猎猎而飘，萧岚腿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血液不要钱般洒了满地。

“萧岚！”

仲纤纤脸色一白，不由得惊叫出声。

萧岚想用袖子擦脸，可袖子早已被血浸湿，还没脸干净。

感受到生命的流逝，那张脸上愣了片刻，然后挂上了不羁的笑。

先杀头目，再杀小兵，现在剩的不过是乌合之众，要是就这么倒在这里，可太令人招笑了。

他倏然抬头，嘴里叼着一张行文诡异的符咒，转瞬间红光大盛。

“夺生”发动，身体里骨头都要被碾碎了，但能量涌入，萧岚眼中明亮如星，摄人心魂。

他还能再杀几个魔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无数教众惊恐的目光中，萧岚畅快而笑，又一次从地上站起，双手握横刀，不死战神一般，对满面刀枪视而不见，从包围圈内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声音喑哑如锉刀划骨，却溢满了复仇的畅意和兴奋。

“以我掌中刃，解我千重恨，痛快！”

血花一片片炸开，周边结界在血光的映照下一闪而过，他没给魔教留后路，也没给自己留后路，现在的整片峡谷被笼罩在符文的禁锢下，放眼望去，这里只有仲纤纤一人能自由出入。

破釜沉舟，不死不休。

……

“嘁，”仲纤纤被他这股疯劲感染，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轻巧一跃，穿过层层阻碍跳到了萧岚的背后，和他共同对敌。

“为什么不跑？”她问。

“跑什么？放任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继续祸害人？”

“你还能打？”

“还能再打三个血宿。”萧岚道。

“鬼话连篇，你最好一会还这么说。”仲纤纤嘲他。

两人在打架上虽都大开大合，却是完全不同的打法，毫无配合的默契，各自为战，杀得这些刀尖舔血的魔教徒心中直泛冷意。

仲纤纤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为了方便把魔女头扔在一边，应该直接把那玩意往这里一丢，效果绝对不错。

可惜，僵持太久，即使两人一同奋战也寡不敌众。没过多久，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仲纤纤感到了深深的疲惫感，很难想象萧岚是怎样浴血奋战到现在的。

如果死在这里好像也不亏？至少，主教与长老已死，血宿应当再也翻不起什么波浪了。

时间仿佛一把割肉的钝刀，一点点磋磨着卡进肉里，带来的俱是难言的苦痛。

……

山谷中的瘴气淡了些许，日光西移，能站着的人寥寥，无数张符咒混着血落了满地，触目惊心。

萧岚身形晃动，看上去有些站不稳。

血液顺着额头流下，仲纤纤也有些看不清了。

……

隐约间，她好像听到了马蹄声，和整齐的军号。

军队，自己终于走马灯了？

不……不是幻觉……

她拿断了半截的镰刀撑地，艰难地扶了把萧岚的胳膊，差点因为湿滑没扶住。

远处，一声熟悉的怒吼穿破云霄：“大齐军队在此，谁敢造次！”

她抬起头，委屈和疲惫全部涌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

在训练有素的军队碾压下，那些残余的教众被杀得片甲不留，很快伏诛，单挑整个血宿的两人也终于获救。

“纤纤……纤纤！”

陈默翻身下马，着急忙慌奔赴而来，仲纤纤也用最后的力气迈动双腿，一下子扑入了他的怀中。

“没事了……没事了……”陈默揽着她的腰，轻抚着她的后背，确认了怀中的温热，才终于舒了口气。

见两人相聚，萧岚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挤占视野的黑色早点不断在眼前闪烁，他笑了笑，自己终于能放心地晕过去了。

“啪—”

感受到脸上猫抓一样的疼痛时，他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肾上腺素此时第不知道多少次发挥了作用，让他不自觉站得笔直，不想让人看出半点重伤加身的模样。

他好像看到了，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单挑一整个血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

来人眼眶通红，刚才扇他的那只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愤怒，恨不得把他狠揍一顿。

萧岚本想抓住他的手腕，可惜那手腕白皙，纤尘不染，他要是抓上去，准会留下血色的脏污。

于是他摸上了刚才被打的地方，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勾了勾。

他声音断断续续，一张口全是往外溢的血。

“你在担心我吗，凌霜？……诶，不是，别哭……”

凌霜死死掐着某个不靠谱混蛋的湿漉漉的领口，面上的表情从未这么生动过，很久都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到萧岚彻底失去意识前，也只听到了一句骂他的：“混蛋。”

松软轻柔的触感传来，他被人搂进了怀里。

让他想起，曾经的先生也会这么抱着他，告诉他别屈服于晦物，告诉他自己永远在他身边。

只不过，那时的他抬起头才能看到先生垂下的眼睫，如今，他一低头便能靠在先生肩头了。

三十四年秋

萧岚孤身入魔教，在凌霜与陈默的协助下一举攻破毒瘤“血宿”，受嘉赏，为蜀中百姓交口称赞。

只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事件的主角受重创，足在床上躺了两月之久才有所好转。即便如此，给他看病的医生也连声称奇，直呼他命大。

受益于凌霜之前喂的丹药作用，萧岚的经脉问题反而是最好解决的，只要稍加调理，便可恢复如初。

学院别院里，岁辙一板一眼地对凌霜汇报了近期各势力的动向与情报。

话毕，凌霜朝他道了声辛苦，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岁辙不语，没动。

凌霜轻叹问他：“怎么了？”

“岁辙有一事想问。”

凌霜一点头，示意他直说。

“我们与萧岚相识已三年有余，他早已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立场，如今天下势‘风’与‘地’之位悬空，为何不招揽他？”

凌烨的眸光被眼睫遮去，不见悲喜。

“我可有说过……萧岚像我的一名故人？”

岁辙一惊，回道：“不曾。”

凌霜未多做解释，只说：“他若非我故人，则恐有心之人对症下药；他若为我故人，则恐其以晦物之身重现于世。岁辙，无数人将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我不敢轻举妄动。”

“……”

岁辙起身，朝他重重行了一礼，道：“首领深明大义，料事如神，岁辙佩服。”

凌霜立刻止住他即将拜下的礼节，认真道：“若非天下之人众志成城，我纵有百般武艺又何妨？你我皆为同一目标而行，是战友而非上下级，何必行此大礼？”

风吹动岁辙的碎发，他的信仰越发坚定。

他本以为首领会因萧岚一事怪他们办事不利，却不想凌霜不偏不倚，所思更远，绝对是一位出色的领袖。

岁辙认真地朝凌霜行了个同辈人间的礼仪，发自真心道：“我等必为天下鼎力相助。”

送走了岁辙，这片小院里只剩凌霜一人。

风吹落叶，枯黄的叶片蝴蝶似的打着旋儿，落到了一口未动的茶碗中。

凌霜低眉，手上灵力四溢，将茶水和落叶一同蒸成了雾。

三叔作为长辈，知道他的过往与痛苦，适当的情绪表露更能引起他的心疼与受到依赖的成就感。

袁离茵作为没落的商户之女，虽心狠手辣，杀人如流水，但在虚与委蛇的世家里内心却仍有对真挚情感的渴望。所以他也松了口，罕见地透露了些自己真实的想法。

岁辙作为史官世家的独子，文人的代表，更向往坚韧不屈、不偏不倚的文人风骨，他便平等以对，高谈理想。

三人所负责的部门，互不相通，互不交流，全权由他一人指挥，内应异心者一看便知，权力高度集中于手，众心所向。

审时度势的话说多了，有时连他都分不清哪句才是自己的真心话。

唯有萧岚……

凌霜任由落叶砸落在肩上，垂目看着空无一物的杯底，像一尊坐化了的石像。

“风”的令牌做好了许久，却迟迟没有刻字，只敢给他作通信使用。

魔窟这一遭，他当真是怕了，如果萧岚真的像岚一样就这么死在晦物手里，死在魔教手里，他该怎么办？

为何……坐到如此高位上，他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

再回神时，被捏碎的瓷杯碎片已经刺破了凌霜的手，留下淋漓鲜血。凌霜视若无睹，挥袖抹去了自己来过的痕迹，起身离去。

他的计划……要尽快推行了。

岁辙半夜睁眼：不对，首领的意思是萧岚是美人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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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回忆（其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