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朔 第30章 傀儡师

面对遍地的绿色，夏瑾和宁墨皆是不知所措地僵在了原地。

“不可能……这间屋子这么正常……”

这已经不知是夏瑾今晚的第几次质疑了，以至于她都要怀疑自己作为入界者的基础知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错。

“啪——”宁墨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打开了吊灯，房间立刻大亮。翠色的刀光一闪，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斩向了那条怪异的走廊尽头，一阵震颤感传来，墙上却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宁墨收起了刀，推测道：“我觉得这可能是一个与现实中房子重叠的思想局域。”

“嗯……那这个局域该怎么进去？”已经把思考能力还给凌烨的夏瑾懵懵地问。

宁墨拿出纸笔，对夏瑾说：“你让泪柳到处撞一撞，之前沈大校教过我一些演算方法，我试试能不能推算出哪里最容易卡进这个局域。”

通过暴力手段进入局域，简称“卡bug”，最早起源于后室的都市传说，后来被广泛应用于进入空间与思想局域，其原理为：折叠空间与现实空间的交界处常呈现为不稳定的脆弱形态，不断地撼动空间则能进一步加剧这种脆弱，如果能在最不稳定处反复穿梭，就有一定可能性把自己卡入另一处空间。

而宁墨要赌的就是这种可能性。

纤长的黑影不靠技巧，只靠蛮力地到处冲撞，引地整个空间都在摇晃，宁墨将每次的震动等级分为四等，紧锣密鼓地记下了每一次的震感，经过一段时间的推论，终于推出了一处较为不稳定的区域——卧室与古怪长廊的交界处。

可是这里并没有用于连接两处的门。

宁墨抬手，试着推了一下墙面，墙面纹丝不动，他只好松开手，转头准备让夏瑾试试其它地方。

然而转头后，却只见客厅处空无一人，夏瑾早已不知去向。

人呢？

宁墨只好努力按下心里那点不安，再次去审视这间屋子。

客厅、厨房、厕所、阳台都没有问题，只是所有的绿植全部消失，让这屋内最后一丝活气也没有了。

不对劲的感觉是从卧室开始的。

两间卧室，其中一间整整齐齐地铺着黑色的床上用品，另一间用的则是鲜红色的被子。

先不说夏天这么热的天气为什么要放上厚被子，光是这一黑一红这两色，不管从感官上还是寓意上说也都不太合适，武空岚要真的只是个正常人，怎么会这样布置房间？

除非他不知道这个空间的存在，或者是他确实有大问题。

当宁墨踏入书房时，他排除了第一种可能性。

无数怪异乱神的志怪小说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一旁的书架上，花花绿绿的书籍陈旧泛黄，有的侧栏甚至已经被翻得开线。

正对门口的书桌上，“档案馆”四平八稳地躺在上面，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翻开“档案馆”，和宁墨印象中的一样，第一页永远记录的是它的主人的基本信息。

姓名：武空岚

年龄：二十三岁

性别：男

所属：？

能力：？

参与异常事件次数：16次

简介：出身于普通家庭的普通人。…………？？？？？？？？？？？？？？？？？

短短几行字，却让宁墨感觉自己翻书的手一麻，胆颤的感觉从小腿一直窜到头顶——那是后怕的感觉。

这满纸的问号，可比各处犯罪现场的血手印恐怖多了。

更别提那个诡异的数字，16次？一个出身干净的普通人参与16次异常事件，还能精神正常完完整整地活在这世上？

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宁墨立刻往后翻去，却失望地发现档案馆只记录了武空岚从拿到档案馆开始参与的异常事件，由于梦境还未结束，所以只有三次记录，没什么参考价值。

拍照记录后，宁墨把目光转向了书架。

他一本一本地找过去，终于在一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本笔记。笔记封皮十分朴素，有一些儿童的简笔画，似乎是武空岚小时候的日记本。

在“这年头谁还写日记”的疑惑中，宁墨翻开了这本笔记。

映入眼的是红黑两色的碰撞与杂乱到有些疯癫的文字。

小莫杀了我？什么时候……我到底怎样才能杀死它？小方吃了小莫，我也能吃掉它们吗？不对！脏东西怎么能吃呢？爷爷说了不要随便吃脏东西……

眼睛！眼睛……又是眼睛！它们想要我的眼睛？我明明挖给它们了，可眼睛就是眼睛，只是属于我的眼睛！

那些东西真的好吵，每天晚上！我根本睡不着！外面的吵，里面的也吵，我就只能把它们都关到心里面了，再吵一句我就把它们全杀了！

……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层层叠叠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张纸，其中“眼睛”“心”等与器官相关的物品全部用红笔标粗加大，整整十三页，直看得人头皮发麻。

然而十三页后，画风突变，一行行整洁又赏心悦目的正楷映入眼帘。

第一句话是：原来内心的想法真的能映照到纸上，真是丑陋，既然如此，不如由我来直接记录吧。

其一：眼睛，这大概是我身上最明显的异常。

右眼不仅可以看到一些鬼怪（未清楚官方称呼，暂都用鬼怪代替）等不正常的生物，还可以看穿一些物品的本质，比如可以不靠任何外力分辨裸露的化学药剂。在受到重大伤害或者受强大的鬼怪影响时，偶尔会变成红色。

左眼并未发现与常人的区别，但每次被我挖出后，都能在一小时内重新长出，而右眼不行，右眼重新长出至少需要一星期。

其二：脑子，当然我也不能确定是否是我的脑子出现了问题。

那些喧闹的声音从我记事起就有，或是哭喊或是求饶，不知道为何我会感觉它们来自我的脑子，我同样不清楚它们的来历。但对于我无法触碰的鬼怪，我可以试着用精神控制它们，将它们押送到我的脑子里，一次最多只能控制一只，当然，也出现过不少无法控制的情况。

其三：身体，各路鬼怪努力过许多次，但它们杀不死我。

在从小到大遇到的鬼怪很多都对我抱有杀意，但每次都会被各种各样的意外阻止，比如有道士正好路过，或是其它鬼怪过来抢食，即使我完全不加以阻止或是逃跑，结果同样如此。

暂时只有这些，剩下的会随发现继续进行补充。我不想也不会让爷爷发现，爷爷应该度过他想要的平静的后半生。

接下来仍是整整齐齐的文字，宁墨粗略翻了一下，这人记录了从各式各样遇到的异常事件中，总结了对付鬼怪的物理与化学方法，整理了鬼怪战斗时空气中的能量流向，借用各种手段查找了与异常相关的各种消息直到翻出了隐藏的官方，甚至试图去理解一些晦物交流的语言……直到最后一页，一个用红笔画出的简易阵法跃然纸上。

宁墨拿着本子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从凌烨那里耳濡目染，自然能看出这个阵法大概的用途——吞噬。

将所有的能量，不论好坏，全部吸入其中，可不就是吞噬吗？

这个阵法下标着一行小字：还未完善，现在只能吸收一些焓变放出的热能和一部分鬼怪的攻击能量，唬人作用大于实际。不过附着少部分能量的图案竟然真的能代替一部分器械的功能，这确实令人震惊。

笔记到此为止。

宁墨又翻了两遍，当他发现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时间后，还是忍不住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甚至不能确定这本笔记来自于武空岚成长的哪一个阶段。

没时间后怕和分析，宁墨立刻把笔记本归位，去寻找其它笔记，很明显这本笔记虽然结束，但武空岚身上的谜团还有很多，比如红黑被子，比如这个思想局域……他肯定还有其它的记录！

然而沉浸在震惊和急切心情中的他一时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所以，当他发现挂在天花板上的少女时，已经迟了。

“你是谁呀？”清脆好听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宁墨一惊，立刻抬头，发现声音来源于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庞。

九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这么倒映在宁墨的眼眸里。

她身形似蜘蛛，磁悬浮一般浮在墙上，四手四脚鲜红如血，各拿着一张与她头部张出的脸相同的美丽的脸皮，见宁墨不说话，其中的一张脸皮往前凑了凑，似乎在仔细观察他。

她还想再说什么时，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往后一缩，连面上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客客气气地说：“您好，宁墨先生，欢迎您来这里做客，我叫织莫言，是主人……不不，武空岚先生的朋友，你可以叫我小莫，咱们的名字还挺有缘分……总之，很高兴认识你！”

一滴冷汗悄然滑入宁墨的衣领，他攥了攥手，艰难地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小莫恭恭敬敬地滑到了地面，几乎是半推半就着让宁墨坐到了椅子上，然后飞快转身，没一会，就用她一双手端上来一杯浓茶，递到了宁墨手中。她的几张脸皮微颤，努力地在宁墨面前保持站立的姿态，认真地说：“是主人告诉我的，主人喊醒了还在睡觉的我，他说宁墨先生是贵客，要我好好招待。他还担心宁墨先生找不到出去的路，所以请您一会一定要跟紧我。”

少女粲然一笑，紧接着提醒：“还有，主人想请您替他保守秘密，为了您的安全着想。”

这就是明晃晃的警告了。

宁墨看着她放在一边的两张面皮，心中知道他已经失去再探查下去的机会，只是，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某些事情。

“武空岚他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还有，这里像你一样的生物有多少？”

小莫睁大了她水灵灵的双眼，仔细地端详起了眼前人。

“因为，我是主人的仆从，我的眼睛就是主人的眼睛呀。”

“和我一样的朋友们，有六，不对，七个。呃……对不起，主人刚刚才提醒我不要说，我没有听见，还请您也替我保密……”

小莫可怜巴巴地盯着宁墨，见宁墨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宁墨一口口喝完了杯中的茶，起身跟着小莫回到了客厅，小莫见他已做好准备，于是轻轻抬手，想要把他送回现实。

“等一下，”宁墨突然阻止道，他对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请帮我转告他，今天我未经允许来到这里探查有关于他的事情实在抱歉，但无论是先生还是我们，都绝无恶意。”

小莫眯起眼睛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轻轻敲了敲电视。

很快，宁墨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看到了满脸焦急的夏瑾，见他平安无事，夏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去哪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她好奇地问。

对于宁墨来说，已经答应的事情就必须做到，所以此时面对她的疑惑，宁墨实在是有口难言。

他沉默了许久，最后只是凝重地说道：“比起空想者，我想，武空岚这个人，先是一名极其优秀的傀儡师。”

.

山阴处，月色如洗，今夜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在偏远的雪原上，绚烂而璀璨的极光点燃了万里无垠的天空，翠绿、亮蓝、荧黄、黛紫……交错的光线如同随意泼洒的调色盘，又似从凤凰身上折下的羽毛，构建出一副只有梦境中才能见到的瑰丽而轻柔的画卷。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令人震撼的美景中，武空岚也不例外。

借着一双旅鼠的眼睛，他看到了那些在空中游曳的色彩，光线似乎穿上了精巧的舞鞋，轻轻一跳，便画满了整个天空，美轮美奂，如诗如画。

在这广袤的天空下，人显得十分渺小。

“我们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欧阳辰提醒众人。

曾经鲜活的狩猎场如今一片安静，青青绿草与天空中绚烂的色彩交相辉映，很容易就让处在其中的人无缘无故地感到一种寂寥。

望向这天地一色的美景时，有人隐约感到了些不对劲。随着青草被踩踏的脚步声逐个响起，这种不安感逐渐蔓延，渐渐攥住了所有人的心头。

就连总是叽叽喳喳的夏辉此刻也噤若寒蝉，有些瑟缩地躲在夏玲身后。原本这个时候，欧阳辰总要调侃他几句，可此时受气氛影响，他也顾不得说教他，只紧盯那不断变幻的天际，试图找到一些有关钥匙的线索。

盯着看了一会后，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感袭来，差点让他失去意识。欧阳辰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堪堪稳住心神，此后便不敢再多看。

在他一旁的武空岚倒是不受影响，被他借了眼睛的旅鼠换了一只又一只，结合科林对之前那幅画的描述，终于从空中看出了点门道。

这极光可以看作很多东西，美丽如绸缎，又像一条条无尽的长路，还像一块块可以随意移动的拼图……能够延伸的隐藏意义太多，现在也只能一个个去试。

“夏辉，你还记得咱们俩刚来到梦里时的场景吗？”武空岚突然开口，把一旁的夏辉吓了一跳。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两人的身上，就连夏玲也探究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呃……你说什么呢！我可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上到火车上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夏辉理不直气也壮地说，他虽然“偶尔”因为家庭缘故看不起普通人，看不起无权无势的入界者，但毕竟不是傻子。武空岚这人瞎着眼都还能拿回来两枚钥匙，足以证明实力，再加上自己之前多次出言不逊，夏辉可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见夏辉这样，连带着科林也脸色一僵，只想回去对着之前对武空岚口出狂言的欠揍的自己来上一拳。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武空岚笑道。

“倒着的雪原，粉蓝交织的天空和水汽化成的火车轨道。那时是你用反转重力把我们送到火车上的。”武空岚回忆道，并问众人：“要赌一把吗？我猜天上才是主战场。”

“我不同意。”夏玲出声反驳。

她从浓厚的齐刘海下抬眼看向武空岚，怀疑之意溢于言表。

“你目不能视，怎么判断出天空有问题？”

她说得并不无道理，众人目光又回到了武空岚身上，等待他的解释。

被宁墨那边分走了一部分精力，果然容易出错，武空岚想。他揉了揉有些疲惫的脑袋，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不过此时去找借口只能越描越黑，在没想到合适的回答前，武空岚选择了闭嘴。

天空、舞鞋、时间、钥匙，这几个要素究竟该如何结合在一起？在没有看到那些画前，武空岚是没有任何头绪的，但是经过科林的描述后，他有了一些想法。

舞者的登场需要舞台，时间的显现则需要载体去呈现，如此绚丽的天空，倒是很符合他对这两者的设想。

若看守钥匙的“怪物”确实是那位奇特的舞者，那么，他们很可能与她相隔甚远，甚至可能与她不处于同一时空。

天空…时空…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见到她？

如果是武空岚的话，大概会选择直接把自己送到天空上赌一把，但对于这些习惯于谨慎应对各种情况的专业入界者，直接邀请他们进行这样冒险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不合适。

“抱歉，我入界时的场景实在是与现在的感觉太像，是我想当然了。”武空岚泰然自若道，他苦恼地抚了下额，似乎真的在为自己刚刚的提议感到歉意。

夏玲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追问道：“那你的眼睛！”

“夏玲小姐，”科林挡在了武空岚面前，打断了她。

漫天的彩色与他的粉发交相辉映，衬托出他白净而有迷惑性的脸庞，夏玲一愣，刚刚有光从科林眼中掠过，她本能地感到这人不可小觑，于是她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就弱了下来。

科林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中略带不满：“这人入界不过也就几天时间，判断失误或者口不择言不都是很正常的吗？在意那么多细节干嘛，搞得人心惶惶的……还是先想想怎么把钥匙搞到手吧！”

“要不要分开行动？”欧阳辰看出了两方有些紧张的气氛，试探着询问武空岚。

武空岚点点头，同意了欧阳辰的提议。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与夏家兄妹那可有可无的矛盾，而是因为他们现在确实需要提高收集线索的效率。

两人与其他人分别，科林确定没人能听见他们对话后，立刻急不可耐地追问武空岚想要上天的原因。

“什么上天……我刚才没有骗他们，只是觉得我们现在与她不处于一个空间。”武空岚两人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略微思忖，武空岚问科林：“你在搭上梦境的那列火车前，看到了什么场景？”

“漫天的风雪，漆黑的森林，还有几个很容易就被我杀了的怪物，出了那片森林后，我就登上了那列火车……”科林猛地顿住，意识到什么地喃喃：“那片有镜子的黑森林……”

“感觉到了吗？这种既视感。”武空岚淡淡道：“我之前抽空问过其他人来时的见闻，凯瑟琳给我的回答是：她从倒淌的长河逆流而上，找到了上车的地点。朝恨雪给我的回答也同样如此。比较不同的是三葬大师的回答，他说他走过长长的雪路，凭着对天地的亲和力找到了与众不同的地方。”

“雪原的景色过于常见，但如此多的巧合，就不会是巧合了。只有一种解释，我们来之前路过的场景就属于扭曲回廊。”

嗯？科林有些疑惑地脱口而出：“凌烨呢？他怎么来的？”

“……我不知道。”武空岚垂下眼，有些遗憾地说。

不应该啊，按这两人奇怪的关系，武空岚不应该第一个去问他吗？科林探究地看向气压一下子低下去的武空岚，好奇地想着。

不过他没兴趣去探究这两人的私事，于是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漫无目的的二人把草原翻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了一些四处逃窜的小动物，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武空岚再次抬头看向天际，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走吧，我们去天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