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gl 第9章 离别苦

“剑若快到极致，可斩风，可断水。目光所及，剑光所指，不吝来意，所向披靡……”

随着玉婉荣的话音落下，少年的身形好似惊鸿，迅疾无匹，衣襟带风。而点睛之笔却是她手中那柄残影连连的木剑，在万千次飞速划过空气之时，竟有微不可查的袅袅青烟伴着轻微的灼痕升起，木头原本的颜色仿佛被空气镀上一层青灰。别人或有所疑，但玉婉荣却只有满眼掩饰不住的震惊与欣慰，他知道，这正是斩风剑决习到至深至纯之境时的表现：

破风而焚。

玉婉荣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这才几个年头，这人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么，就连自己也只能望其项背了呢。不过，敢问世间能有几人做得这般？反正她自问是做不到的，她所知道能有如此能力者，除了师傅以外也只有一个南儿了，不过南儿很久之前就已经堪堪如此，现在必定又精进了不少吧，不知道南儿和苏铭谁会更厉害些，若有机会定要让两人比试比试才行。

不过，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玉婉荣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同了，但是，又看了一遍苏铭的路子，却没有任何不对，一招一式规规矩矩，每一剑都恰到好处，不多一分力道亦不少一寸距离。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还没等玉婉荣想清楚这一事，苏铭已然收招，剑负于身后，隐去刚刚一身的凌厉。

玉婉荣终于发觉是哪里不对劲了。

“你……你是左手剑！”玉婉荣声音发颤，俏丽的面容满是难以置信之色。

这也不怪她，无论是刀叉棍棒、枪剑刺匕，但凡由招式套路总结而出的武学秘籍，都有一定章法可言，而这追根究底说来无非是其初创者的武学习惯，就像葵花宝典，始创者是个太监，所以这至强之武学正常人根本就练不得，甚至会走火入魔。相应的，虽然不像葵花宝典一般极端，可若是初创者以右手练剑，而要人对着右手剑招，用左手模仿出来，这无疑是极其困难的。而这斩风决便是实实在在的右手剑招，苏铭此时用左手施展出来，气势不减一分，又使得精准异常，以至于玉婉荣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乍一看来，明明是自己传她的剑法被改了个彻头彻尾她却没有察觉。

不过，正常人学武哪个不是争分夺秒的？所谓天才，最直接的表示学习同一门功法速度更快者。明明有康庄大道不走，却非要挑那山路十八弯，苏铭右手又不是残疾，怕是脑子有残疾吧！玉婉荣想着，嘴里的话脱口而出：“苏石头你当真是呆子啊！我们学武之人端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你竟还有心思玩这无聊把戏！”

“不，我并不是左手剑……”

“胡来！我明明看你使得……”

“我是双手剑。”苏铭望着玉婉容的眸子，定定的说。

“……”玉婉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生生瞪成了铜铃。

右手拿惯筷子的人，不可能再去换用左手，写字作画亦然，因为相对于熟练灵活的右手，左手便成了短板成了缺陷，人自然的藏拙也会避免露怯，是故：精益精，拙愈拙。

“苏石头，你不会右手也能这般使剑吧？”

“这个自然，左手并没有剑招，我先用右手记住使剑的感觉，再用左手去模仿这种感觉，因为是第一次学剑，左右手并没有什么不同。”

“右手如此，剑决既成，那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右手可以，左手又怎会甘心。”少年微微一笑，眉眼中是无尽温柔，有些孩子气的话语落入玉婉荣的耳中心间却是掷地有声。

怎能甘心。

好一个怎能甘心。

而能说出这样四字之人，那是怎样过人的心性，怎样坚韧不拔的意志，这么多年的相处玉婉容慢慢发现这个被自己捡来的呆子，竟是如此非凡之人，她心中由衷的敬畏，与叹服。这样兼具能与才之人，心性又如此纯善，若是换作旁人，她玉婉容还不至于倾囊相授，可是对于苏铭，这几年的相处足以让她对她无条件的信任，二人现在实力悬殊，即便苏铭想弄死她也是轻而易举的，可玉婉容知道，她不会。

其实人的潜能本就是无穷无尽的，是故右手受伤残疾的人也能慢慢学会以左手相替，甚至失去双手的人双脚也能完成很多原本以为只有手才够做到的事，这些事情本来便是无关手脚，只在于心，并没有什么不可能，一切羁绊只是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枷锁罢了。

“所以你用左手也能吃饭？”原本是很深刻的一件事情，玉婉荣却突然莫名其妙问出这么一句。

“对啊，决不会比右手差的。”苏铭有些得意，表情像是一只等着主人揉脑袋的胖猫，他当然不会告诉玉婉容，其实事情的伊始是自己是为了两只手能同时夹饭菜，自从左手在拿筷子上丝毫不逊于右手之后，所有的事情，自己的左手都像闲不住似的。

玉婉荣面色一沉，“那你上次右手受伤吵着不能做饭，还让我喂你吃东西！好啊！苏石头！你竟然敢骗老娘！拿命来！”

“我只是不想做饭而已……哪有让你喂我……是你自己非要……啊……”苏铭小声辩解，看着一脸有着似要吃人表情的玉婉荣冲了过来。

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两人很快便打作一团，当然，是不动用内劲的。

篝火映着二人的脸颊有些微红，但却又好像无关篝火，而在于一个黑色陶制的坛子，坛身上还有着些许土渍，微微带着点褐黄之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坛口处带着些许暗红的布料已经开始腐烂，倒是上方的黄泥还安稳的封在原处。

一只纤纤玉手除去封坛的黄泥，一把扯开快要失去颜色的布料，一股醉人的醇香瞬间充满了整个石洞。

“六个年头了，好快。”玉婉荣感叹，“这坛酒是我刚刚中毒来到这里的时候便埋下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虽然中毒已深，却还有些不短的时日，想到即使能找到师傅她老人家也未必救得了我，还会担心，不如就这样一个人干干净净的走也不错，这里很美，如果死在这里，即使家仇未报，仇人未死，于我自己这一辈子而言已然无憾了……”

苏铭静静的看着身边的人，对于这些往事，她们两个像是约好一般缄口不言，互相不问，相互不言。而这一日，玉婉荣却突然提起，苏铭心有疑惑却未开口询问，只是耐心的听着，不置一言。

“……我想，若是毒发那天，我就把这坛酒挖出来，醉死山河间也落得一个风流，不过，越活着越怕死去越想活着，挣扎许久，最后却还是想与命运一搏，便捉了些作奸犯科之人替我试药，若是成了，便活，不成，也是天意。不过，真的是天意呢，让我遇上了你，你当时好像才这么高吧……”玉婉荣冲着苏铭狡黠一笑，然后便在自己胸口处比了比，苏铭冲她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哪有那么矮，不过她也没在意，继续说道，“那时候的你啊，瘦瘦小小的一个，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似得，却从断崖上掉下来，还吵着要学武，当时我的药人才死，你就这么来了，虽然看似是场交易，可得利的其实是我。不过没想到啊，现在看来，得利的倒是你了呢，我这一身本事你尽数学了去，还吃了我那么许多草药……老天有眼，你没死，你挺过来的，哎，不过终究是我对你不起……”

“玉姑娘哪里话，你情我愿，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苏铭终于开口。

“呆子……”玉婉荣继续说道，“再大的本事，也没人愿意用命来换，你若死了，那可真是亏大了。”

“别多想了，我不是好好的。”

“苏石头，你现在可是百毒不侵之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了。”

不知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苏铭的面色不再苍白，也多了些少年的朝气，美美痛苦至极的试药过程渐渐开始不那么难熬，甚至到了后来苏铭会好奇的询问是不是玉婉容给又她减量了。

“你倒是应该担心一下我要不要救你，现在你可是打我不过。”苏铭一笑。

“我自问不是什么单纯好骗之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猫就开始莫名又坚定的信任小老虎了，就连爬树的保命本领也愿意交给它。”

这个故事还是苏铭刚刚被带回来的时候，玉婉荣半开玩笑似得讲给苏铭听的：说很久很久之前，老虎原是什么都不会的，它拜猫为师。猫把一身的本领传给了老虎，可老虎学会所有的那一天，却想要吃掉猫。猫急中生智爬上了树，老虎在树下问为何猫没有教它爬树，猫便反问，若是保命本事都交给你，我焉还有命？

玉婉荣话音落下，笑颜如花。

苏铭没有听出话语中更深一层的暗示，只是心中一阵感动。

“今日开坛，你我对饮如何？”玉婉荣问。

“我不怎么喜欢喝酒。”

“酒都不敢喝，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啊。”玉婉荣笑，拍了拍身边的人。

苏铭只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别腼腆了，明日离去，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离去？”苏铭不解。

“如今你已经是个人人眼红，恨不得抓起来关进笼子里养的药人了，还就在这里作甚？”

听到‘关进笼子’苏铭不禁一颤，那段记忆终究不能随风而去，即便豁达如她。

“那你？”

玉婉荣倒是没察觉苏铭情绪些许的波动。“我饮你鲜血便能解毒，自然要去报仇。”

“不怕再中毒了？”苏铭揶揄。

“吃一堑，长一智。况且我有你这个宝贝药人，百毒有何惧？”

“那我先随你报仇好了，你仇家估计也吃一堑长一智了，不会再用这种小伎/俩了，怕你撑不到见我就死了。”

“不行。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能跟着，苏铭，尊重我。若是我死了，你可以为我报仇，但只要我活着，你就不要插手。”玉婉荣严肃道。

“报仇这种事真的太麻烦了，不过如果是为了你的话，可以。”苏铭没有坚持陪同，她有情，却总是点到为止。既然玉婉荣如此说了，她便不去强求，苏铭不是无情之人，亦非多情之人。

玉婉荣心中其实又何尝不希望苏铭的跟随，可是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况且为了她，苏铭已经受了很多苦了，绝不能让她陷入更大的危机。像她这种武痴，真不愿意放她回俗世，江湖里肮脏混乱，怕会弄脏了眼前的人。

酒入愁肠，相见恨晚，再会何期？

不过，必须要走，即使平淡琐碎的日子能慢慢抚平仇恨，即使点点滴滴的幸福能冲淡血色的记忆，即使这个人可以填补心中的空虚。

却也必须要走。

有些事，是责任，没有原因，却是生来就要背负的。

如果有一天，我能斩断那些过往，如你一般干干净净。

我会找你，我定会回来找你，苏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