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将刺客交给属下锁拿,向群臣走来。
今日之事已毕,按照陛下安排,还需清算祸首,安抚臣工……
“陛下!!!”一声真情实意的呐喊。
暗一的脚步受阻。
只见年过六旬的司农卿动作敏捷如二十青年,一把掀开身上案几,情真意切地抱住暗一的腿哭诉:“臣一时失查,竟让陛下为奸人所趁,老臣五内俱焚,恨不能以身替之!”
“幸而陛下吉人天相,否则臣……臣真的无颜去见先帝!!”
“陛下呜呜……”
暗一面无表情:“让让,梁大人,袖子里的姜片掉出来了。”
司农卿:“!!!”
他的哭声一顿,松开掩面的手,从指缝中四下检视地面,场景略有些滑稽。
什么都没找见,又听暗一道:“梁大人,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梁谏:“…………暗、暗一统领?”
“…………”
“我就说,陛下的腿好像没有那么粗壮有力。”
群臣:“…………”
难怪这老乌龟乃是三朝老臣,就连大将军都拿他无可奈何。
——这等脸皮,不服不行。
既然方才擒拿刺客的是暗一,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有心思活络的已经想到今日之事乃是陛下的引蛇出洞之计,便问:“暗一统领,不知陛下……”
暗一的目光扫过,带着尚未收起的凶戾与审视。
说话之人看看身边不知不觉少了一些的同僚,再看看被暗卫用刀架着脖子的卫尉卿。
“…………”
——卫尉掌管宫门宿卫、京城诸门禁卫及武器、仪仗库藏,位列九卿,位高权重,现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般跪倒在地,双目无神,口中颓然道“不可能、不可……”
还未出口的“陛下如今身在何处”顿时咽回了肚子里,恨不得给舌头打一个结。
陛下虽然不能吊打刺客,但还是好猛好猛啊!
……
好猛好猛的陛下如今正倚在花楼的红绡软枕上,还有闲心逗皇弟——
“姣姣,朕为你放的烟花好看么?”
“别拧着眉头,笑一个,不就是一座宫殿么?朕回头为你修个更好的——你想用金砖铺地,还是用白玉砌墙?或者在天花板镶嵌一千颗夜明珠?”
“皇兄!”云筊压低声音,唯恐让人听见。
街边的骚乱已经平息下来,爆炸发生不久,便有禁军和差役上街安抚百姓,不仅阻止了踩踏事件,就连混在人群中的小偷小摸都被捉拿不少。
“怕是要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失望了。”云槊笑道。
“什么?”
云筊嘴里被塞了枚芙蓉李干,一转眼,在人群中瞧见一个熟悉的人。
薛荣身着御史官袍,骑着高头大马,两侧跟随手拿武器的差役,穿街过巷,威风凛凛。
“奉旨捉拿钦犯,闲人退避!”
“别挡我们大人的路……说,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士?”
云筊眼睁睁看着薛荣一路盘查,最终停在写有“红袖招”三字的绣匾下。
——正是他们所在的花楼。
老鸨被差役拿武器推搡出来,满面慌乱,连连欠身。
“大人,大人明鉴!小民这里是正经生意,不敢收留那些杀千刀的贼人!”
“你说了不算,我们大人说了才算!”差役道:“我问你,你这里可有平日未曾见过的生客出入?”
“这可就多了……”
“这些生客俱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男子,一掷千金,点名就要楼上最顶端的天字号包厢?”
“这…………”
“要了包厢却不点姑娘,只一群大男人聚在一起喝花酒,岂不是奇哉怪哉?”
“…………”
老鸨的神情彻底慌了,磕磕巴巴道:“有、有的……”
“大人,小民真的不知情,他们的事情和小民一丝关系也没有啊!!”
薛荣一抬下巴:“搜!”
差役们如狼似虎地冲进花楼。
云筊:“…………”
【昨日为什么没挖了他的眼睛!切了他的舌头!把他的心肝肺片成片下酒?!】
云槊:“…………”
倒也不必。
“咳咳,姣姣,薛茂卿这个巡街御史是朕封的……”
云筊听不进去旁的话——
假如让人看到,当朝天子与亲王宫变之日不在宫内,而是在花楼喝花酒……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决不能让皇兄的清誉受损!!】
脚步声急促,震得木结构的楼梯晃动。
云槊还兴趣盎然地望着进门处,身上忽然一重,被人推倒在榻上,淡淡的桃花香萦绕。
“姣姣?!”
一具温软的躯体覆在他上方,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修长的颈项红霞一片。
黑发迤逦,遮住对方脸上表情,冰冰凉凉,甚至有几缕滑落进云槊的衣领中。
云筊抽出簪发的桃枝,顺手抓过屏风上搭的舞裙披在云槊身上,扯松自己的衣领,将一盏酒尽数泼在中衣上。
他在耳畔道:“委屈皇兄了,倘若被薛大人看见,就说是臣弟在此与人幽会。”
云槊:“………………”
淡定了一晚上的皇帝陛下,今夜头一次不淡定了。
“你……大胆!”他的话尚未出口,被一朵桃花堵住,略显苦涩的花汁在唇缝揉开,将唇瓣染成绯色。
云筊用拇指按住粗粝的桃枝,睫毛一颤,移开视线。
他抬手扯下软榻顶部的红绡帐,片片轻纱垂落,像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将两人笼在其中。
“噗通、噗通——”云槊听见皇弟清晰的心跳声。
“…………”
他怒火稍歇,心道,唉,算了,姣姣胆小,看把他吓得……
但为什么是朕穿女装啊!!
差役们的脚步声停在包厢外,与守着包厢的暗卫对上。
薛荣上下审视这群精悍的侍卫,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拿下!”他抬起手,却见暗卫中领头的一个从腰间拿出一枚令牌,避过差役的视线微微一晃。
薛荣:“…………”
“……等等,本官似乎认得你。”他几句话糊弄过差役,道:“你们在此等候,本官亲自入内查看。”
暗卫让出门口。
“吱呀——”
薛荣推开门,将内间的场景收之眼底。
香炉是鸳鸯戏水,锦屏是芙蓉并蒂,暖香醉人,红绡帐里一双重叠的人影若隐若现。
【好一幅‘芙蓉帐暖度**’、‘几叠鸳衾红浪皱’……】
静止的红绡帐忽然被一只手掀起,下方的人影仰起头,侧脸从帘帷的缝隙望过来,露出一双清晰、冷静的眼睛。
薛荣:【有点熟悉。】
那目光在他头顶一转,冷静中浮现出杀气,更兼威仪。
【这熟悉的‘你已经死了’的眼神……】
像被一道天雷劈中,薛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他一连后退三步,把门合上。
“对不起,走错了,你们继续!”
“站住!”云槊压低嗓音。
他掀开纱帘,脸侧犹有桃枝留下的印痕,神态却是薛荣熟悉的威严冷峻。
薛荣:“…………”
【救命!别叫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话虽如此,余光却见粉瓣殷殷,散落在纠缠的衣襟、发丝、与揉皱的锦衾间。
【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眼见爱卿已经在构思自己的死法是凌迟还是车裂,云槊:“…………”
朕也没说要杀你吧?
怎么和皇弟一样,碰见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他推开云筊,替他把衣领拉好,拍掉肩上的桃瓣,而后施施然走下床榻,道:“茂卿来得正好,朕有事托付于茂卿。”
薛荣木然:“臣……领旨。”
【呜——】
【明明是陛下叫我在平康坊巡街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幕!!】
“很好。”云槊假装看不见爱卿头顶滚动的本朝十大酷刑,道:“当务之急,是为姣姣找一身衣服。”
他用手扇扇酒气:“姣姣体弱,一直穿着湿透的中衣,会着凉的。”
薛荣:“…………”
云筊:“…………”
一炷香后。
打着巡街御史仪仗的马车内,三人相对而坐。
云筊垂眸看向流光溢彩的月华裙。
裙上刺绣繁丽,是十几位顶级绣工耗时数月为花魁制作的新衣。
薛荣道:“殿下恕罪,花楼中只有女子衣衫,绝不是陛下授意臣如此做的!!”
【——才怪!】
云槊:“…………”
【不过寿王殿下穿这一身果真倾国倾城,若是女子,不知要让多少青年才俊折腰……】
云槊:“你闭嘴,转身,不许看车内,替朕防备街上的刺客!”
薛荣:“……是。”
【我又做错了什么?!!】
守在马车外的差役看见薛大人的脸出现在窗后,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走你的,”薛大人冷漠道:“抓捕的两名疑犯太嚣张,本官让他们面壁思过一下。”
“…………”
【这个‘壁’指的是您自己么?】
看到差役心声,云槊没忍住,紧绷的脸色松懈了一瞬。
云筊立刻察觉这一丝改变,身体前倾,问道:“皇兄消气了吗?”
云槊:“你说呢?”
狗皇帝:朕生气了,要皇弟穿女装跳舞才能消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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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朕要死的第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