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是什么为人,诸位应当清楚。”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他们好歹也曾是与魏帝平起平坐,自然对此人有所了解。魏帝性果毅,同时也独断专行,是个再典型不过的帝王。按理来说,只要他想,今日不管是谁,都没有可能打断献俘大典。
“荥阳王今日之举动,若真是魏帝指使……那他的意图究竟在哪?”无业侯声音艰涩。
“大约,是为了杀我们吧。”西昏侯冷笑。
不是杀谢湫,而是杀他们所有人。
“让荥阳王在众人面前提议杀谢湫,是为了试探满朝文武的态度。而献俘大典被打断这样一件大事,很快便会传遍大江南北,继而引起天下人的议论。到时只要来几个有名望有文采的文人骚客以笔墨煽动……”西昏侯声音越来越低沉。
庸德侯这年已有花甲,是个习惯修身养性的老人,往日里一向避免与西昏侯起争端,这回实在忍不住反驳:“要杀我们不是什么简单事,魏帝并非浅薄之人。昔年山河动荡之时,礼崩乐坏,魏国一统天下后,复又宣扬儒学,重振纲常。杀了我们,等于是给自己背上了不仁不义之名,魏帝不至于如此。”
“皇帝想要杀谁,需要亲自动手么?”西昏侯在这方面倒是经验丰富,“毒杀、沉水、勒杀,怎样都行。”
“但无论是怎样一种方法,都可能会留下痕迹。纵使不留下痕迹,也会惹来世人猜测。所以只要我们死了,不管是意外与否,魏帝都会被怀疑。”宁玉珈补充道:“既然如此,魏帝索性便提前试探人心、引导人心,让人们在议论承天门之事时,逐渐在心里接受我们几个‘该死’这件事。”
西昏侯咬牙切齿的笑了笑,“做皇帝的,哪个不是心思深沉狠毒如蛇?”
宁玉珈懒懒的抬了抬眼皮,“不过我这也是猜测,魏帝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只是你我都得记着,咱们几个,不论从前斗得有多凶狠,眼下既然去了帝号,一同做了囚徒,那命运差不多也就系到了一处。要死一块死,要生一块生。假使魏帝真的杀了蜀君,过些时日便能以同样的借口杀了我们。”
“可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无业侯哀叹。宗族离散,臣子另投,他们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宁玉珈看了他们几眼,这才开口:“总要试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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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玉珈走出通明殿,然后一路往北一直走到安定宫最北的任怀门。
在这里,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拦住了她的行动。
他们这些人在被关进安定宫前,魏帝并没有说不许他们外出。但作为囚徒,他们都清楚胡自己的行动是受到限制的,除非有天子召见或是什么重大的祭典,他们平日里也都自觉地待在居住的地方。
但宁玉珈的情况稍稍好一些。燕国亡后,她有两个妹妹成为了大魏太子的姬妾。太子宠爱她们,担忧这两个美人会因思念亲人而伤心,故而准许作为她们长姊的宁玉珈时常来探望两位妹妹。
“我要去东宫。”宁玉珈对拦住她去路的宦官说道。
宦官默不作声的退下,不多时车马备好,行驶到了宁玉珈面前。
宁玉珈上车,在这些人半是监视半是护送的情况下踏上了前往东宫的路。
宁玉珈并不指望妹妹能够影响朝局,她的妹妹只是太子的侧妃,再怎么受宠,也手中无权。宁玉珈只是想借着探望妹妹的名义去见太子,太子才是眼下真正能与荥阳王抗衡,能够影响到皇帝决策的人。
太子眼前最宠爱的女人,是宁玉珈的幼妹,人称“小宁良娣”的燕国饶阳公主。
饶阳今年十四,燕国亡时恰是豆蔻年华。太子相中了她的鲜妍青涩,将她纳入了宫中,很快宁玉珈听说,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宠冠东宫。
不少人都恭喜宁玉珈,庸德侯甚至大呼自己不幸,没有适龄的女儿可以送给魏国皇族——可宁玉珈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幸运。
饶阳被送去东宫时,找她哭了一夜。
不过,后来她就不哭了,之后每一次宁玉珈见到她,她都是笑着的,明明身量还那样纤细,可眉宇间却已有了贵妇人的端庄优雅。
东宫在太极宫东侧,宁玉珈的车马原是打算从嘉福门进入东宫,直接去找自己的妹妹。但是右春坊内有与小宁良娣相熟的宦官告诉宁玉珈,良娣去拜见皇后了。
虽然宁玉珈的目的是找太子,但总得先见见自己的妹妹。因此当即吩咐驭者往西去。
车马驶离东宫,在接近甘露门一带时,忽然停下。
宁玉珈先是有些惊愕,旋即淡然。这里是太极宫,在太极宫内遇上什么样的贵人都不意外。拦住她去路的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绿衣宦官。这个显然还没有品级、没有资历的内侍,在面对曾经威名赫赫的燕国女帝时,有些瑟瑟发抖,却挡在了道路中间对宁玉珈说:“我家殿下有请顺义侯。”
“荥阳王啊……”宁玉珈无精打采的靠着车上的软枕,“呵,那就见见吧。”
她挺想在马车里待着等荥阳王来找她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都已经不是皇帝了再摆出那样大的架子,她是嫌命长。因此宁玉珈也只能当低头时就低头,乖乖下了车由那名绿衣内侍带路去见荥阳王。
“殿下,顺义侯带到了。”隔着有数十步的距离,内侍低下头毕恭毕敬的朝那人说道。
站在水边凭栏远望的,是个身着七破间裙,绾着凌云高髻的——男人。
“顺义侯,好久不见。”他望向宁玉珈,嗓音轻柔。
宁玉珈无言。多少年过去了,荥阳王在着装方面的爱好,依旧如此的……与众不同。
战场上身披戎装冲锋陷阵的大魏战神,在私底下是个极其热衷于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的奇男子。
好在这人长相委实不错,细看确有几分阴柔之美,否则这一袭华服还真是糟蹋了。
宁玉珈还是燕国昌平长公主时,荥阳王率军攻燕。那时他们还不是争斗多年的敌人,彼此互不熟悉。宁玉珈趁夜带着三百骑兵偷袭魏国大营,荥阳王没料到燕国有这样大胆的将领,故不曾提防,被杀得人仰马翻;而宁玉珈身先士卒攻到了主将营帐,不见将军只见一红衣浓妆的明丽美人,还以为这是荥阳王的姬妾,于是就这么放过了——后来双双追悔不已。
“顺义侯的打扮,越发寒酸了。”荥阳王摇着丝纨团扇,轻嗤,眼波流转,甚是动人。
有时候宁玉珈真怀疑这人躯壳内藏着两个魂魄,否则怎能有人在将士面前威严刚毅,而在私底下……柔媚娇艳。
“若是殿下大方,您的衣裳倒可以借我穿穿。”宁玉珈生得美——大燕皇族本就多美人,有好事者曾编出了一份榜,品评百年乱世中的美人,这份美人谱中有好几位绝代佳人都出自燕国皇室——奈何宁玉珈从来没有身为美人的自觉。
从前做公主时还好,后来当了皇帝,还是要时不时御驾亲征的皇帝,那她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繁琐的头饰一律赏人,衣裳也是以简朴舒服为主。有阵子余晚心疼她忙于操练将士晒黑了肌肤,又生怕她受伤留疤,给她调制各式各样的养颜粉,结果她个没良心的半点情都不领。
“能活命就不错了,肌肤粗黑、脸上有疤又怎么了?”
“可您毕竟是女儿呀……”
“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女人。”宁玉珈振振有词,“只要我愿意,自有贪慕富贵之辈赶着将貌美年轻的子侄送到我身边,我是美是丑,有谁会在乎?”
余晚;……
余晚仔细想想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后来燕皇成了顺义侯,宁玉珈也依旧随性,一副皮相而已,不值得慎之又慎。今日出门,她的衣着连荥阳王身边的宫女都不如。
然而女皇与宫女终究是不同的。一身绫罗的宫女垂首侍立于荥阳王身后,荆钗布裙的宁玉珈冷淡的直视着荥阳王的眼睛。
“你若是荥阳王妃,什么样的华服珠宝不是你的?”荥阳王嘲弄一笑。
宁玉珈也笑,“还想着娶我呢,就不怕你父亲害你么?”
荥阳王垂眸,幽怨的一叹,唇角却带着几分森冷的笑意,“他老人家,怎么会害我呢?”
荥阳王名义上是魏帝兄长的儿子,但曾经拥有八千斥候细作的宁玉珈却知道,荥阳王其实是魏帝的嫡长子。
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
“蜀国国君年少无知,在承天门前和他闹上那么一场,你也不嫌丢人。”宁玉珈不遗余力的嘲弄,“还是说,你仍没对太子之位死心?”
荥阳王是很重要的男二
上章他出场时,肯定有小天使把他脑补成了英俊帅气又欠揍的大将军23333
然而这是个骚气的女装大佬啊女装大佬
至于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我不能剧透,到了第三卷时会讲他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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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