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唯一的路?没有更好的选择?”
凯瑟尔王咀嚼着这几个字眼,若有所思。duanzixiaohua
泰尔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死死盯着国王。
国王停顿了一会儿,发出冷笑。
“哈哈哈哈……”
笑声瘆人,周围的灯火也随之摇曳。
泰尔斯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只觉胸口沉闷,周围的空气也沉重不堪。
但是他无路可退。
笑声慢慢消失。
“据我所见,星湖堡的泰尔斯公爵,”铁腕王的语气归于平静,却越发吓人:
“王冠不在你头上。”
王冠。
一股莫名的心悸袭来,让泰尔斯呼吸微乱。
“就算不走这条路,”国王淡淡道:
“王国的车轮,也注定不会停下。”
少年用拳头压住桌子,感受着拳面传来的压迫与疼痛,以及狱河之罪的诡异躁动。
他知道对方在乎什么。
他知道。
或者,他以为他知道?
泰尔斯深吸几口气,抬起头来:
“当然,你才是星辰全境的至高国王。”
铁腕王面无表情。
“你尽可以对我置之不理,对西荒嗤之以鼻,对这个提议一票否决。”
泰尔斯调整好心情,转移主题。
“反正你底气十足,手里的牌更不止‘沙王’一副。”
他指向桌上的信件,维持语气的平稳:
“就像你可以威胁詹恩来代替西荒,逼南岸领给你拉车,换个地方,再行其事。”
凯瑟尔王不屑嗤声。
“可是代价呢?”
下一秒,泰尔斯话锋一转:
“为了执行‘沙王’,父亲,你已经投入了多少成本,付出了多少代价?”
听着泰尔斯的话,凯瑟尔王的眉头轻轻皱起。
“无论是花费不赀的前期准备,还是规模惊人的王室常备军,抑或是经营了十几年的西部前线……”
王子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人力物力,财力精力,包括幕后的政治博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就连时机也太罕见了——可不是年年都有一个倒霉王子流落在外,方便你拿来当借口和诱饵的。”
国王冷哼一声。
“若是你计划成功,坐收巨利,那这些成本都不算什么,可是现在,现在嘛……”
泰尔斯停顿了一下,看向对方。
凯瑟尔王抿起嘴唇,脸色紧绷。
“我猜,裘可总管之所以在御前会议哭穷,财税厅之所以预算不足,”泰尔斯向着议事桌张开双臂:
“究其根本,还是你为了‘沙王’调动常备军远征,穷兵黩武,耗空了国库?”
那一瞬间,凯瑟尔王倏然抬眼,目光锐利如有实质,向泰尔斯寸寸逼来。
室内的气氛无比压抑。
“那个筹码,那个艾莫雷家的孤女。”
几秒后,国王冷冷开口:
“她在哪里?”
少年吐出一口气,向詹恩的信件瞥了一眼:
“这么说,父亲,你并不甘心,并不想就这样白白放弃掉‘沙王’的努力,自我否定,前功尽弃。”
铁腕王的眼神越来越冷。
但泰尔斯的语气也越发严厉,他顶住压力,坚持着把话说完:
“否则,父亲,你所谓的‘沙王’计划,便无异于一意孤行的暴政恶举。”
“得不偿失,贻害王国。”
“罪在千秋。”
那一刻,凯瑟尔王目中寒芒到达顶峰,无以复加。
室内的不灭灯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在这一秒里急急闪烁,就像在瑟瑟发抖。
“看来,法肯豪兹送你的那柄剑,是真的很好用。”
国王一字一顿,意味深长且不祥:
“让你狂妄自大,有恃无恐。”
但王子只是苦笑一声,没有理会国王的暗示。
“可这还没完呢。”
铁腕王的眼神锁死在泰尔斯身上,几乎要把他钉穿。
泰尔斯朗声道:
“继‘沙王’功败垂成之后……”
“王室常备军夺回刃牙营地,卸甲收兵,偃旗息鼓。”
“西荒人垂头丧气退回老家,灰头土脸,自认倒霉。”
“第二王子则平安到达王都,父子团聚,封公进爵。”
“这些风平浪静的表象,把王国的绝大多数人都蒙在鼓里:他们安睡梦中,不知真相。”
泰尔斯眯起眼睛:
“然而父亲,你还有法肯豪兹——如果他是唯一一个——你们都心知肚明‘沙王’的潜流,心知肚明几个月前发生了什么,又没发生些什么。”
凯瑟尔王不言不语,唯有目光幽幽,映出灯火的倒影。
“你们都在擦肩而过时,看到了彼此身后的利刃。”
“只是双方都演技高超,足够克制,才能故作不知,笑脸相迎,维持着最虚伪的和平,最脆弱的默契。”
砰。
泰尔斯的双掌重重撑上桌面,震得周围的不灭灯一阵闪烁。
“相信我,父亲,这已是复兴宫和西荒之间的最后一级台阶了。”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王子死死盯着国王:
“再下一次,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凯瑟尔王垂下了眼眸,未知心中所想。
他身后的一盏不灭灯黯淡下来,将国王的侧脸拉入黑暗。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肃色道:
“真到那时,你再想剥夺西荒诸侯的军队,进驻扩编王室常备军,代价都只会更加高昂,场面也唯有愈发难看。”
凯瑟尔王没有回应。
他只是默默转过头,把侧脸埋入没有灯光的暗处。
“承认吧,父亲。”
“‘沙王’的失败,留下了一个大烂摊子,把你和西荒都推上悬崖,你们再无回旋余地——除非你彻底放弃向西荒伸手。”
泰尔斯停顿下来,给对方也给自己思考的时间。
就在此时。
“谁?”
国王的声音幽幽响起,似有若无。
“什么?”
泰尔斯疑惑不解:
“什么谁?”
凯瑟尔王表情复杂。
“你早上离开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女人。”
女人。
泰尔斯皱起眉头。
“你那时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国王冷冷道,光与影同时出现在他的脸上,“根本没有现在的自信和胆量。”
“王国,政治,所有这些事情,被女人冲昏头脑的你,今晨都并不在乎,遑论舍身闯宫,御前进言。”
凯瑟尔王微微前倾,耐人寻味地盯着泰尔斯:
“在宫外,是什么改变了你?”
泰尔斯一怔。
什么改变了我?
他回过神了,咬牙道:
“那不重要,”泰尔斯竭力让自己听上去更加真挚:
“重要的是,父亲。”
“现在,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们有了另一个选择。”
凯瑟尔王抿起嘴唇。
泰尔斯压制住不安分的终结之力,放缓语气,试探着道:
“法肯豪兹率先退后一步,为此奉上了最有力的筹码,足以钳制西荒人。”
凯瑟尔王扭过头,不爽哼声:
“艾莫雷。”
王子点点头,死死盯着国王:
“接受它,不说大赚特赚,至少有机会弥补‘沙王’的巨额损失。”
“接受它,也许没法一劳永逸,但能最大限度避免最糟糕的后果。”
“接受它,让我出面沟通,给我们一个机会,也给西荒一个台阶。”
国王轻声哼笑,不置可否。
“请相信我,不论从现实上看,还是从长远来看,这都是唯一的路途,也是最高效、最容易、最和平,更是最接近成功的路途。”
泰尔斯的话不知不觉中急切起来:
“若你还想完成‘沙王’,父亲,至少不让它变成烂摊子,那这就不仅是最好的选择。”
“更是最后的选择。”
泰尔斯直直望向国王:
“父亲,为了王国,别一味冲动赌气,也别拖到病入膏肓。”
“让我来做,现在就了结它,现在。”
“在一切都太迟之前。”
话音落下,凯瑟尔王没有马上回答。
他细细地打量着泰尔斯,似要把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清楚。
这让泰尔斯心中忐忑。
很好。
泰尔斯观察着国王的反应,默默给自己打气。
这确实是他在乎的事情。
至少,他还在乎。
幸好,他还在乎。
希望,他还在乎。
十几秒后,国王才轻哼一声。
“天花乱坠,口若悬河。”
凯瑟尔王换了个坐姿,轻声吐字:
“但是你避重就轻,漏过了最关键的那一点。”
泰尔斯心中一凛。
国王侧过头颅,语气玩味:
“那就是:即便我接受这个提议,那‘沙王’又有什么必要,非得由你来执行呢?”
“泰尔斯公爵?”
那一秒,泰尔斯眼皮一跳。
他下意识地按住膝盖。
“因为,因为法肯豪兹把筹码给了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迎接国王的目光:
“而我,作为介绍人、中间人与担保人,总得有些佣金报酬吧?”
凯瑟尔王轻哼一声。
“所以,这其实是一次交易。”
国王盯着泰尔斯,语气越发危险,:
“法肯豪兹和我之间的……两方交易。”
交易。
泰尔斯握紧拳头。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但是我的存在,正是法肯豪兹接受交易的条件之一。”
“从这次交易里,你会得到,我是说,逐步得到西荒,实现‘沙王’,”王子努力寻找着逻辑,试图说服国王:
“代价只是……”
下一秒,凯瑟尔王倏然抬头,双目如电,把泰尔斯的话噎在嘴里。
“不,”国王轻声开口,令人不禁背脊生寒:
“你不是什么担保或中介。”
凯瑟尔眼神如剑,直刺泰尔斯:
“你,你才是交易的真正筹码。”
“泰尔斯·璨星。”
“王座继承人。”
泰尔斯呼吸一滞。
“这笔交易里,我把你交给他,”国王慢条斯理,但每一个字都让人不安:“他才把西荒交给我。”
“不是么。”
泰尔斯紧紧蹙眉。
该死。
他不会放过这个。
“听着,父亲。”
他只得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泰尔斯绞尽脑汁:
“但请放宽心,我不会插手具体的事务,不会参与任何一份政令的出台,不会碰哪怕一个士兵的档案,我只负责与西荒人洽谈判——不会太复杂,甚至只要一封信,提一提这个筹码,再加上法肯豪兹从中配合,他们很快就会明白利害得失。”
“剩下的所有事情,都由你来——”
就在此时,国王突然高声开口,打断王子:
“而人们就会明白!”
泰尔斯一阵错愕,只见凯瑟尔王不知何时坐正了身体,面上光影重叠,明暗交织。
“人们会明白,在复兴宫里,除国王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国王的重音咬在“另一个人”上,令泰尔斯不禁呼吸一窒。
“无论他们在国王那里碰到了任何难题,任何。”
“只要找到了这个人……”
凯瑟尔王紧紧地盯着泰尔斯,像是隔空扼住了他的脖颈:
“那代价就不会如此高昂,场面就不会那么难看。”
国王王眯起眼睛,语调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他手中有剑。”
“可抗王冠。”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凯瑟尔王的话仍在继续,一字一句,仿佛都带着剧毒:
“未来的……泰尔斯一世?”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思维凝固了。
“所以,这也是你在乎的吗?”
几秒后,泰尔斯恍惚地呼吸两口,艰难开口。
“无论是封掉了闵迪思厅,审查我的卫队,还是召我进宫敲打警告,也是为了这个?”
“告诉所有人——宫里没有‘另一个人’?”
凯瑟尔王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一声,仰靠上椅背。
“交出那个孤女,那个筹码。”
铁腕王的目光犀利起来,言语严厉,斩钉截铁:
“至于你闯宫谋逆,当诛之罪,”
“便既往不究。”
泰尔斯抬起头,心情复杂地望着国王。
“如你所言,”凯瑟尔王闭上眼睛,神态安然:“在一切都太迟之前。”
“了结它。”
泰尔斯按捺住满心的愤懑,咬牙道:
“可是,由我出面,联络西荒人的事情……”
但凯瑟尔王只是轻轻地举起一根手指。
止住了泰尔斯的话头。
“忘了它吧。”
国王面无表情,轻声道:
“为了你自己好,交出那个孤女后,你什么都不用做,不必出面,遑论插手。”
“继续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星湖公爵。”
泰尔斯心头微凉。
“就这样。”
国王冷冷道:
“别讲条件。”
“更别挡道。”
挡道。
下一秒,国王睁开眼眸,话锋一转:
“那样,你在闵迪思厅的那帮卫兵……”
“以及那些忠心耿耿,跟着你闯宫造反的蠢货……”
听着对方隐含威胁的话语,泰尔斯眼皮一跳。
只听凯瑟尔王轻声道:
“就不用被‘换掉’。”
换掉。
两人齐齐沉入沉默,巴拉德室恢复了安静。
泰尔斯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从他提出这个提议开始,对方从始至终所在乎的事情。
这让他有些疲惫。
“我不明白,”泰尔斯低下头,嗤笑道:
“你也好,法肯豪兹也罢,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得到——那顶王冠?”
凯瑟尔王向他瞥来。
“它真的有那么神秘贵重,足以俘获所有人的灵魂?”
“我们在说的,明明是王国的未来,”泰尔斯抬头扬眉,言语不忿:
“而你,你到底是为星辰而生,还是为王冠而活?”
凯瑟尔王闻言,毫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勾起嘴角。
“你不明白,也许是因为……”
“它还不在你头上。”
泰尔斯咬紧牙关。
下一秒,国王神色一厉。
“我再问一次:艾莫雷家的孤女,她在哪里?”
泰尔斯咬紧了牙齿,无视对方语气中的隐隐威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法说服他。
至少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要……付出更多。
甚至他自己。
想到这里,泰尔斯闭上眼睛,旋复睁开。
“如果我说‘不’呢。”
国王抬起眼神,语气玩味:
“不?”
泰尔斯昂首挺胸,神色凛然。
“没错。”
“如果你不接受我的条件,”王子的态度强硬起来:
“那就没有交易,没有筹码,没有什么艾莫雷的孤女,没有西荒人的退让就范,也没有法肯豪兹的主动配合了。”
泰尔斯怒哼一声:
“跟你的西荒说再见吧。”
国王的瞳孔微微缩紧。
“那你闯宫谋反,将不再有赦罪豁免。”
“对!”
泰尔斯毫不犹豫地还口:
“但是你,父亲,你将承受‘沙王’失败的巨创与耗损,陷入西荒事不可为的困局,与你心中所愿渐行渐远。”
国王皱起眉头。
泰尔斯停顿一下,轻笑道:
“当然,以铁腕王的性格手段,你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会想出新的法子修理西荒,坑蒙拐骗,巧取豪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说到这里,泰尔斯肃颜正色:
“然后,你会在下一次失败的一意孤行里,滑落深渊,引爆西荒。”
“就像引爆永世油桶。”
泰尔斯压低头颅,冷冷瞥着凯瑟尔王:
“相信我,我见过,那场面很难忘。”
铁腕王目色一寒:
“你在威胁我?”
“不,”泰尔斯哼笑一声,摇摇头:
“我只是向你展示:凯瑟尔·璨星五世的未来统治。”
泰尔斯笑容消失:
“西荒只是一个开始,等到它局势失控,彻底无法收拾的时候……”
“你会最终点燃——整个王国。”
凯瑟尔王的表情越发难看。
“告诉我,父亲,你真的想在自己的时代里……”
泰尔斯顿了一下。
他凝视着国王,深吸一口气,逐字逐句地道:“见到下一个——”
“血色之年吗?”
血色之年。
话音落下。
室内寂静无声。
凯瑟尔王沉默不言,更纹丝不动。
唯有一双眼睛幽幽地望向虚空,映出灯火。
好像浑不在意。
而泰尔斯咄咄逼人地凝视着他。
直到下一秒。
“你问错了人。”
国王的声音幽幽响起。
“毕竟,你才是手握筹码的那个人。”
下个瞬间,泰尔斯浑身一个激灵,只觉狱河之罪在血管里愤怒地低吼,带来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令他坐立不安。
“你应该问你自己:如果我不接受你的条件,如果我不愿意予你王冠之重,”国王的话很慢,也很瘆人:
“那你就宁愿把筹码攥死在手里,袖手旁观……”
“眼睁睁看着星辰坠地,王国燃烧?”
泰尔斯死死按捺住终结之力,却不禁一怔。
凯瑟尔王微低额头,目光射来,有若剑刃抵身。
“告诉我,泰尔斯·璨星。”
泰尔斯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却仍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喉咙。
“你想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血色之年吗?”
国王轻描淡写地道:
“相信我,我见过。”
“那场面很难忘。”
泰尔斯呼吸一滞,正待反驳,却欲言又止。
国王冷笑起来。
“看,如果你真的明白什么是‘为星辰而生’,那这问题你就不该犹豫。”
“至于‘沙王’是不是由你来执行,你也不该在乎。”
泰尔斯闻言一怔,竟不知何以作答。
“所以,这将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国王的声音逐渐强硬起来,不再淡然,像是利刃出鞘,“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那个筹码,那个艾莫雷的孤女。”
“在哪里?”
泰尔斯垂下了头,咬紧嘴唇。
不够。
还不够。
凯瑟尔王不会接受自己的条件。
他不会容忍任何超乎掌控的“交易”。
更不会允许王冠之上,出现哪怕一点瑕疵。
王国,利害,哪怕是血色之年,这些都不足以说服凯瑟尔王。
不足以说服——铁腕王。
花言巧语,威逼利诱,全都无效。
他要做到更多。
更多。
更多!
狱河之罪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情,汹涌而来,溢满全身。
【如果你要进入这个圈子,泰尔斯,乃至爬到顶端。】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称臣,开放你的身心,让他们的世界和观念,统治你的全部,把你变成你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始玩这个游戏,才能玩得风生水起。】
俯首称臣。
开放身心。
变成……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打出这张牌。
即便它意味着万劫不复。
在狱河之罪兴奋地咆哮声中,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父亲,听着……”
但下一秒,他的父亲轻哼一声,摇头打断了他: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子。”
凯瑟尔王眼神一动,吐出一个名字:
“拜拉尔。”
泰尔斯一愣:
“什么?”
国王轻轻地摩挲手背,思索着道:
“那个闯宴决斗的刺客,是叫这个名字吧?”
泰尔斯握紧了拳头。
拜拉尔。
什么?
“我猜,因为法肯豪兹送了你那把剑,那个筹码,那个孤女,你才变得有恃无恐,底气十足,胆敢以闯宫谋逆来达成目的。”
凯瑟尔王收起了语气里的严厉,恢复平静:
“但你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至少离开这里的时候还不是:你出宫前后,判若两人。”
“那这个让你神气起来的筹码,只能是你出宫的这段时间里,得到的。”
那个瞬间,泰尔斯心中一震。
“至于那个闯宴决斗的刺客。”
凯瑟尔王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专心地摩挲手背:
“他恰巧是今天你出宫后,在秘科见过的人之一。”
“也恰巧是少数能跟你攀谈王国政治的人,还恰巧来自西荒。”
“那个艾莫雷的孤女,还有四目头骨,他们也恰巧来自西荒。”
“米迪尔生前说过:政治没有巧合。”
那个瞬间,泰尔斯大脑一僵。
什么……
凯瑟尔王抬起头,看着他的样子,冷笑一声: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归国宴会上,那个刺客在失败之后不愿自杀,而是放下了武器。”
国王盯着他,像是按住猎物的猎手:
“因为他指望你。”
“指望那个出了名慈悲心肠的泰尔斯王子,事后回去找他。”
“好把法肯豪兹真正的利剑,能够掀翻西荒的筹码——艾莫雷的孤女——交给你。”
泰尔斯强迫着自己维持住表情,却不知不觉冷汗淋漓。
国王目色一厉:
“而且,只给你一人。”
“以向我发难。”
“覆局翻盘。”
听到这里,泰尔斯呼吸紊乱。
不可能。
不。
他的筹码,他唯一能拿来与凯瑟尔王讨价还价的牌面……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对手翻开了?
国王轻笑一声,不再看向泰尔斯。
好像后者不再重要。
“没关系,莫拉特会从他嘴里撬出一切的。”
凯瑟尔王悠然道:
“包括那个孤女。”
撬出一切。
泰尔斯的瞳孔慢慢放大。
拜拉尔。
安克·拜拉尔。
【谢谢您,殿下。】
【谢谢您还愿意到这里来,来聆听我的声音——或者遗言。】
【这儿虽没有阳光,可也不是那么黑,是吧。】
不。
想到这里,泰尔斯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咬住牙齿:
“不,你错了。法肯豪兹跟我有秘密的联络渠道……”
“那就是其他人,”凯瑟尔五世毫不犹豫地打断他:“其他你出宫后遇到的人。”
“无所谓,知道这个孤女活着就够了。”
国王看也不看他:
“你出宫遇到的人也罢,去过的地方也好,秘科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遇到的人。
去过的地方。
莉莉安,燕妮,废屋……
不。
泰尔斯难以置信,他的呼吸渐渐僵硬。
凯瑟尔王挑起眉头,语气轻松:
“放心,那个孤女,她很快就会在王室的支持下,恢复头衔,成为艾莫雷女男爵。”
“她的姓氏,注定要名留青史。”
国王玩味地道:
“她父亲若死后有知,也许会为之自豪?”
名留青史。
泰尔斯一阵恍惚。
【那么,殿下,代价是什么呢?】
【拜拉尔家将成为背主之徒,众矢之的。】
【蒂娜,她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不。
不!
泰尔斯猛地抬头!
在狱河之罪的催动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懑涌上胸口。
少年不再掩饰,而是愤怒地瞪向国王。
“你根本没认真听我说话,对么?”
泰尔斯咬紧牙关,愤然发声:
“你跟我谈了这么久,只是想搞清楚,我是从哪里知道艾莫雷孤女一事。”
凯瑟尔王毫不在意地轻嗤一声。
“谢谢你,孩子,但你的任务完成了。”
“顺便一句,无论是谁跟着你演了这出闹剧,”国王话语平静,却句句诛心:“他们都会付出代价。”
“为你的愚行。”
泰尔斯吸了一口气。
怀亚,罗尔夫,dd,哥洛佛,还有被自己骗来的科恩……
不。
“你不能这么做。”王子艰难地道。
“记得吗,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很多次机会。”
凯瑟尔王甚至不去看他,冷漠回应:
“是你自己放弃的。”
铁腕王轻轻地伸手,拨向桌上的摇柄,通知外面的人。
“现在,滚出我的会议室。”
他用低沉的嗓音,为整场谈话下达定论:
“去问问玛里科先锋官:擅自闯宫,冒犯国王,该挨多少鞭。”
那一刻,泰尔斯只觉彻骨寒凉。
————
西荒领,荒墟,浮沙宫。
“哟,伤疤汉,过来过来,陪我下棋!”
窗边的法肯豪兹公爵紧了紧披风,向着廊柱后的荒骨人招了招手。
高大强壮的荒骨人转过头来,向公爵靠近,带动一头的小辫子来回甩动。
一个年轻些的卫兵望着荒骨人身上锯齿状的纹身,警惕地把手按上剑柄,却被另一个年长的卫兵按住。
荒骨人走过这个满脸紧张的年轻卫兵,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习以为常。
他来到西荒公爵面前,粗鲁地把屁股砸到椅子上,看着两人之间的棋盘,皱起眉头。
法肯豪兹高兴地伸手示意。
荒骨人摇摇头,话语僵硬而难听:
“高赫,不会。”
法肯豪兹叹了口气,连忙摆手:
“我知道,我知道,不然我找你干嘛?”
高赫愣了一下,看看棋盘,又看看公爵,一脸鄙视。
他指指窗外风沙里的月亮:
“小鸦头,走,追。”
高赫的话语难听难懂,但法肯豪兹似乎毫无碍难,他摇摇头。
“不了不了,让德勒走吧,他得赶回翼堡准备要务,”公爵痛心疾首地看着一下午的胜负记录本:
“再说了,追他回来干嘛,我又下不过他。”
“小小骨崽,在,追。”
“我儿子的棋艺是我教的,跟他下……没意思。”
法肯豪兹大手一拍:
“来,下棋!”
高赫怒哼一声,伸出手,胡乱动了一下棋子。
“哎呀,伤疤汉你怎么能先动王后呢,不是这么走的,不过没关系,你看,我这就把它吃掉了……”
“哼。”
“啧啧啧,你这一步就不高明了,等于送子给我吃啊,啪嗒!哈哈哈!”
“高赫,不懂。”
“不懂没关系,输多了就懂了……”
“高赫,饭。”
“别走啊,要吃啥喝啥让仆人给你送,来来来,你看我一步……”
“高赫,杀人!”
“哎哟哟,别生气嘛伤疤汉,下个棋而已,胜负不重要……”
一来一回间,法肯豪兹下得不亦乐乎,不多时,棋盘上已经摆满了高赫被吃掉的棋子。
最后一步下完,公爵心满意足地抓着高赫的手,推倒后者的国王,仰倒在椅子上,长声喟叹:
“啊,好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大胜了!爽!爽!爽!”
法肯豪兹靠在椅子上,摇头晃脑。
但是荒骨人却紧紧盯着一脸满足的法肯豪兹,闷声道:
“骨头崽,杀人。”
此言一出,法肯豪兹的笑容瞬间消失。
公爵离开椅背,冷冷地看向荒骨人,面容恶心可怖。
而高赫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几秒后,西荒公爵扑哧一笑,摆手道:
“胡说八道,我这下棋呢,没事杀什么人啊。”
但是高赫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周围的卫兵心有所感,一阵不适。
“骨头崽,”荒骨人严肃地道:
“杀人,大杀人。”
法肯豪兹的笑容再次凝固了。
他指向高赫,摇头道:
“你……”
“骨头崽,骗,”高赫咬起牙齿,一瞬间变得面貌狰狞:
“高赫,杀人!杀人!”
荒骨人的反常,让周围的公爵近卫们紧张起来,直到法肯豪兹扬扬手,示意无事。
荒墟的领主叹了口气。
“好吧,我说实话,”法肯豪兹支住棋盘,目光深远:
“我是有些烦躁。”
也只有你才能看出来,伤疤汉。
西荒守护公爵出神地望着窗外:
“你知道,等待的时候,最是磨人了。”
高赫露出残忍的笑容:
“杀人?”
公爵不屑摇头:
“哦,杀人也开心不起来!”
高赫显然很失望,他嘟囔了一句,扫兴地起身离开。
“告诉我,伤疤汉。”
在高赫转身的时候,法肯豪兹突然开口:
“你赌过吗?就是……出钱,说一件事情,你说对了,就赢钱?”
荒骨人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摇摇头:
“高赫,不。”
“至少你见别人赌过吧,”法肯豪兹叹息道:
“我是说,在你打开战俘栏,背着我逃出刹拉伦部之前?”
高赫仔细地思索一阵,眉头渐紧。
法肯豪兹见他这副模样,无奈道:“好吧,我也不为难你……”
“五十八个迁水期以前,”高赫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卡利格里,兽笼。”
“卢玛,赌。”
法肯豪兹表情一变,饶有兴趣地拍拍眼前的桌子。
高赫重新坐了下来。
“好吧,所以,是你们部族去卡利格里的时候,玩了兽笼……你的兄弟赌了谁?部族战士?奴隶?流放者?沙盗?还是野兽?”
荒骨人目露冷色:
“高赫,杀人。”
法肯豪兹眼前一亮:
“哈,你兄弟下注,你亲自下场,决斗杀人?”
高赫点点头。
“看看你这刹纹,你赢——杀了多少?”
高赫站起身来,扒开侧背的衣物,如数家珍地点出几个锯齿状的纹身。
“八个?哇哦!”
法肯豪兹感叹道:“我猜你们发财了?”
但是高赫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卢玛,输。”
“什么?”
法肯豪兹皱眉不解:
“但你还活着啊,你兄弟怎么输的,下错注了?”
高赫的表情黯淡下来。
“部爵,赌,血刺蜥。”
法肯豪兹的笑容也渐渐消退了。
“哦,你的部爵下令,让你们兄弟手足,捉对厮杀。”
公爵叹息道:
“这可是重头戏,我猜,他想引来重注,赚笔大的。”
高赫咬起牙齿,脸颊发抖:
“卢玛,不。”
“高赫,不。”
法肯豪兹点点头:
“当然,你们拒绝了,所以只能赔钱?”
荒骨人顿住了。
好一阵子,他才艰难抬头:
“部爵,杀人。笼主,杀人。圣酋,杀人。部族,大杀人。沙仆,大大杀人。”
公爵耸耸肩:
“是啊,我猜也是,大家都很不爽,尤其是那些下了注的人们——我听某人说过。”
他轻哼一声:
“你的部爵摆了兽笼,兴许还收了注,却没完成决斗,一定赔惨了吧。”
高赫没有说话。
荒骨人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可怕:“部爵,穷。”
“卢玛,赔,命。”
法肯豪兹一顿。
高赫咬紧牙齿发着抖,抬起头来:
“高赫,罚,活。”
西荒公爵没有说话。
他只是叹出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高赫扭过头,向着看不见虚空露出狰狞的表情。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混蛋老部爵,”法肯豪兹眉头一动,恍然道:
“就是后来那个被你从下往上,一斧子从鸡把砍到肋骨,哀嚎到天亮才挂掉的倒霉蛋?”
高赫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法肯豪兹轻笑一声:
“干得好,伤疤汉,为你兄弟报仇了。”
高赫不言不语,半晌之后,他突然抬头。
“骨头崽,赌?”
法肯豪兹一愣,明白过来,点点头。
“是啊,我也在赌,”公爵看向东方,嬉笑道:
“赌另一场……血刺蜥。”
高赫皱起眉头。
“啧啧啧,”西荒公爵摇头道:
“下注下得,怎么说呢,足足六年啊。”
法肯豪兹渐渐出神。
荒骨人露出狠色:
“高赫,杀人,骨头崽,赌。”
“当然,”法肯豪兹笑了:
“如果是杀人,伤疤汉,我一定让你去,下注在你身上。”
“但是,不,不是。”
公爵的眼神犀利起来:
“我这场赌博的关键,不是杀人夺命。”
“而是赌我那一位,在王都里的高赫,能不能豁出一切。”
高赫露出不解的神情。
“赌他,赌他愿不愿像你的兄弟一样。”
法肯豪兹公爵面色骤冷,他大手一挥,将桌上的棋子统统扫落:
“赔自己的命。”
“换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