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噔。kanshushen
一记心跳,声如重锤。
疼。
钻心的疼。
泰尔斯扶着快绳勉强站立,冷汗淋漓。
不。
咯噔。
又一记心跳。
勉力夺走巴尼的剑后,可怕的后遗症再度袭来,让他的每一口呼吸,乃至每一记心跳,都伴随着几乎撕心裂肺的剧痛。
一次比一次严重。
像是摆渡人的召唤,要把他从头到脚,寸寸粉碎。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是现在。
泰尔斯奄奄一息地扫过眼前九个伤痕累累眼神绝望的男人。
曾经的王室卫队。
咯噔。
下一记心跳后,近乎枯竭的狱河之罪如绝处逢生般再度涌动起来,充盈他的四肢,涌向他不堪重荷的心脏和濒临崩溃的身体。
陌生而熟悉的波动袭来,重现龙血之夜与对战陨星者的那一幕:
狱河之罪开始消耗极大的能量,加他体内受损组织的再生与恢复。
伴随着无限放大的疼痛。
泰尔斯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听着萨克埃尔的自白和小巴尼的啜泣,听着纳基喉咙里的汨汨咽血声与奈越混乱的呼吸,泰尔斯突然现自己可以不在乎这些曾让他死去活来的痛楚了。
萨克埃尔的话历历在耳,恍若隔世,却无比清晰。
王室卫队各为其主,同僚战友刀兵相见
足足十一次的手足相残。
咯噔。
泰尔斯越昏暗的视线里,刑罚骑士空洞地望着黑暗。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对不起
萨克埃尔空虚地道。
我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下意识捏紧了快绳的手臂,闭上眼睛。
狱河之罪如寻获猎物的野兽,依旧在他体内奔腾呼啸。
但那一刻,泰尔斯似乎又回到了废屋里的那一夜,无力地躺在破旧的地面上。
他听见奎德疯狂的大笑。
凯利特,尼德,恩索拉,逝去的乞儿们漂浮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看着奎德越过泰尔斯,一步步地走向弱小无依瑟瑟抖的科莉亚。
而他只能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生。
什么都做不到。
泰尔斯捏紧了拳头。
什么都做不到?
不。
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声音这么小声地说。
不。
咯噔。
仿佛命令自己的身体般,泰尔斯颤抖着松开快绳,在疼痛中站直身体。
那一夜,龙霄城的喧嚣与血色闪过他的脑海。
什么都做,不,到。
他突然明白了。
他从托罗斯的教导中学到的,绝不仅仅是魔能的使用,或者什么魔能师的接触者或者什么物阶段。
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不。
少年的声音淡淡响起,平稳而坚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快绳惊讶地看着前一秒还依赖着自己才能站稳的星辰王子,此刻正浑身冷汗地迈起脚步,步步向前。
这无关我们能做到什么,或做不到什么。泰尔斯踉跄地迈过巴尼的剑,从地上捡起那支快要熄灭的火把,在空中甩了甩,让它重新充分地燃烧起来。
光芒照亮了昏暗的贮藏室。
萨克埃尔无神地向他望来,小巴尼依然躺在地上无声啜泣。
徘徊在死亡边缘的纳基已经渐渐涣散了眼神,奈的咳嗽开始变得小而无声。
而在于当那个时刻到来,我们是否作出了应有的选择。
泰尔斯竭力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把魔能后遗症还是狱河之罪的治疗疼痛都封锁在意识之外,举着火把,一步步地向前方的黑暗血泊走去。
无论你现在准备做什么,都太晚了,塞米尔轻嗤一声,语气里含着无尽悲凉和嘲讽:
这就是真相。
泰尔斯摇了摇头,只是继续向前。
纳基的颈血浸染上他的鞋底。
就像那一夜,他踩进废屋里的血泊。
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王子的身上。
泰尔斯喘息着踩进血泊中。
下一秒,他体内的疼痛遽然加大!
少年脚下一滑,再也支撑不住虚弱的身体,单膝跪倒在纳基和坎农面前。
泰尔斯!
快绳惊呼出声,却被王子果断举起的一只手拦住了。
现在,至少。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膝行几步靠近纳基,对上对方近乎干涸的眼神。
我们还能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
快绳愣了一下。
护卫翼的‘闲人’纳基,对么?
泰尔斯强忍着一波一波的剧痛,看着眼前生机流逝的男人。
在坎农的扶持下,纳基无神地朝泰尔斯望了一眼,脖颈的血液在坎农颤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
随即,纳基颤巍巍地移开眼神,躲闪与虚弱间,似乎不敢面对眼前姓璨星的少年。
我知道了。
我知道你做过些什么。
纳基微微一颤。
火光照亮了纳基即将离去的脸色:
蜡黄干枯,带着绝望与痛苦并具的褶皱。
看着对方止不住的颈血,泰尔斯咬牙挤出一个平和的微笑,竭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平稳一些。
你参与了密谋和内乱。
混乱的年代里,你,你在家族和王权间摇摆,最终选择了否认先王,效忠了另一位璨星,选择了他所代表的未来。
你沾上了无法洗清的血债,包括你的卫队手足们。
躺在坎农怀里的纳基开始颤抖。
他本就晦暗不堪的眼睛扫向泰尔斯,里面尽是悔恨与痛苦。
泰尔斯平静地看着,心中的悲哀一时盖过了身体的痛楚。
你为此付出了代价:被良心所折磨,在愧疚不甘与愤恨中,戴着脸上的罪烙,不见天日,半生挣扎。
少年叹息道:
蹉跎至此。
纳基痛苦地张开嘴巴,却只能在喉咙里出潺潺的流血声,望着泰尔斯的眼神越绝望。
卫队众人们用各色各异的眼神注视着王子,或绝望,或凄凉,或冷漠,或空洞。
但泰尔斯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闻着满鼻的血腥味,死死盯着血泊里的纳基,仿佛要盯住对方仅存的灵魂。
但我也知道,泰尔斯挤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知道,你当年拒不认罪,戴烙入狱,不是因为一己之私,而是因为你要贯彻自己的选择,掩盖璨星王室的丑闻。
那也许是个可悲,也可敬的选择。
话音落下,卫队的众人们表情微动,抱着纳基的坎农甚至惊讶地抬起头来。
纳基满是污垢的脸庞挣扎了一下。
他难以置信地重新看向泰尔斯,五指并拢成拳。
下一秒,泰尔斯叹出一口气: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少年认真地望着纳基,青肿狼狈的脸庞在火光中平和而淡然。
因为在十八年后,在下一步就逃出牢狱,在自由与解脱唾手可及的时刻,你最终选择了放弃虚伪与侥幸,直面噩梦,直面痛苦,直面丑陋,重新面对当年的自己。
默默听着的萨克埃尔晃了一下,小巴尼也平静下来。
听着泰尔斯的话,纳基随着流血而加剧的呼吸开始变得混乱。
也许我现在所说的话微不足道,姗姗来迟
虚弱的泰尔斯哆嗦着伸出左手,轻轻抚上纳基脸上丑陋不堪的罪烙。
镌刻着古帝国字母s的血肉。
他的触摸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纳基渐渐安静下来。
泰尔斯轻轻咬紧牙齿。
但至少,我想让你知道。
即使世人皆不知晓,即使王国拒不承认,即使永世无法澄清,但至少我在心底里知道。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微笑道:
我不认为你是个坏人,纳基。
那一刻,纳基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望着的王子的眼神,就如同他的表情一样变了。
你不是个自私自利,简单邪恶的背叛者。
少年的声音很轻,只能震动灰尘,但在地牢中传扬开去,却无比清晰。
传进每一个人的耳里。
相反,你是个可敬的人。
你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然后无怨无悔地承担自己的后果,贯彻自己的原则。
纳基的呼吸开始加,盖过脖颈的出血声。
他看着泰尔斯,嘴唇开合,出断续的咕哝。
但他略显激动的话语,都被埋在了激涌的血流中。
泰尔斯笑了。
我知道,纳基,我明白。
王子轻轻按着纳基的额头,拉近他们的距离。
纳基的咕哝还在继续,却越来越无力。
所以,在这一刻,在你生命的最后一息间,泰尔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更甚于纳基弥留之际的战栗:
泰·纳基。
泰尔斯恍惚地呼吸着,眼前纳基的憔悴面容开始模糊。
以璨星家族的正统血裔,九星冠冕的唯一继承人,第二王子泰尔斯·璨星的名义。
少年听见自己颤巍巍地声:
我原谅你。
那个瞬间,地牢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怔然望着那个搂着伤者,轻声开口的少年。
原谅你一切曾有的或有的没有的罪与错。
王子的话音落下。
这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生,地牢中寂静如昔。
但零点几秒后,纳基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似乎是要挣扎起身!
呜呜——
终于,纳基仿佛拦阻已久的大坝,在最后一刻崩溃。
他的眼睛已经失去聚焦,却仍然大幅颤抖着伸出无力的左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
他的嘴唇扭曲而抽搐,向泰尔斯出剧烈的啜泣与呜咽声,似乎要说出无尽的话语。
呜呜啊——
纳基的激烈反应,让按住他伤口的坎农措手不及,只能竭力控制住对方,不让他无力回天的情况再度恶化。
泰尔斯放下火把,无视着满身的血腥,紧紧握住纳基空虚无依的手掌,俯身搂着即将逝去的人。
无论你背叛了谁,忠诚于谁。
无论你心向何者,身当何行。
无论你昔年今日,何以自处。
他用脸颊抵住纳基的额头,让对方的挣扎在自己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
愿你不再受困于罪孽,矛盾,折磨,歉疚。
从此解脱。
泰尔斯喘息着,强忍着鼻子的酸意:
愿你的往昔烟消云散,愿你的噩梦就此终结。
从此安息。
没有人出声。
那一刻,地牢里只有纳基慢慢平复,也慢慢衰弱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纳基的挣扎终于平静了下去。
泰尔斯释出一口气,拍了拍僵住的坎农,放开了纳基。
他惘然地低下头。
不知何时,怀里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不再动弹。
他走了。
泰尔斯苦涩地对自己说。
在十八年的折磨之后
走了。
但泰尔斯随即一动。
只见无穷无尽的晶莹,正从纳基失去生机的脸庞上滑落。
泪水激涌,更胜颈部的血流。
泰尔斯心头一酸。
谢谢你,依旧抱着战友遗体的坎农啜泣着:
谢谢你,殿下纳基他纳基
泰尔斯抬起头,怔然地看着他。
纳基淌着泪水的脸颊扭曲出弧度,似乎在剧痛中煎熬。
但泰尔斯知道。
那不是痛苦。
而是纳基整整十八年,都没有露出的
笑容。
泰尔斯在迷惘中停滞了一瞬,随即踉跄地站起,重新举起火把。
他这才现:不知何时,场中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或惊讶,或激动,或愁苦,或哀伤。
仿佛少年才是这一刻的舞台主角。
就连萨克埃尔也呆呆地望着泰尔斯,一动不动。
快绳沉默着,望向泰尔斯的眼神多了一层意涵。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把目光从纳基的身上移走。迈步走向另一边。
不知道是魔能的后遗症放过他了,还是狱河之罪终于修复完了,他体内的疼痛开始变得麻木,对他当前的状态而言不值一提。
泰尔斯迈着虚弱的步子,走近抱着奈的贝莱蒂。
奈痛苦地咳嗽着,望着泰尔斯的眼里却映衬出火光,亮堂起来。
殿下,我们看着不再呼吸的纳基,贝莱蒂强忍着胸膛里的感情,才刚刚开口,就被泰尔斯举起右手止住了。
等一下。少年摇摇头。
贝莱蒂立刻合起嘴唇,没有半分异议。
仿佛这是他的天职。
也许是受刚刚的事情所影响,没有人想要打断泰尔斯的举动。
像之前一样,泰尔斯单膝跪在奈的面前,看着这个此时此刻仍然一脸笑容的男人不住地咳嗽。
钝击后的大量内出血,好不了了——作为后勤官,我很清楚。奈艰难地笑道,脸色苍白,冷汗不止,他身侧的贝莱蒂则不忍地闭上眼睛。
泰尔斯哀伤地注视着他。
萨斯·奈,次席后勤官。少年认真地道。
奈下意识地推了推抱住他的贝莱蒂,挺起胸膛。
似乎想要更加得体。
只听王子轻声开口:
我不知道你这十八年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但我知道,我知道你的遭遇并不公平。
奈平静地注视着王子,重伤下的身体却渐渐开始麻木。
泰尔斯强忍住胸中的愤懑:
十八年了,你在冤屈与痛苦里,承担着与你所作所为并不相称的后果。
我知道,你的冤屈无处可诉,你的痛苦有口难言,你应得的正义清白也许永不到来。
听着王子的话,奈的眼神渐渐涣散,弥漫出一股哀伤。
但泰尔斯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掌。
奈的手掌很冰凉,似乎血液从来未曾流经这里。
但你,后勤官。
请放心。
泰尔斯的语气微微起伏:
因为至少,至少我将铭记你的清白与公义。
奈冰凉的手掌开始颤抖。
我将铭记:有这么一个人,无论承担了多少痛苦,多少冤屈,无论当年现在,生前死后,他都自始至终十年如一地相信并珍视他的队友手足,从未动摇。
奈的视线已经模糊不堪,但他竭尽全力,对王子释放出一个笑容。
这让泰尔斯颇为欣慰,让他在经历了纳基之死后沉重的心情稍稍缓解。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伤感按捺在心底。
萨斯·奈。
泰尔斯说着,把自己的额头抵上奈的额头:
愿狱河一路顺畅。
泰尔斯轻声道:
愿你坦然安息。
奈的身躯在微微颤抖,尽管他已经没有多少生机。
地牢依旧很安静。
但就在此时。
不,殿下
泰尔斯松开奈,惊讶地看着此刻泪流满面,却依旧言反驳的奈。
我们过誓言的,只见奈哆嗦着,无神的双眼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却含泪带笑,吃力开口:
身为帝之禁卫,我们的灵魂不入天国,也不下地狱,而是熔铸于巍巍帝国。
灵魂?
泰尔斯微微一怔。
在不住跌落的眼泪间,奈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看得泰尔斯一阵心酸。
就像曾经的兄弟们一样
奈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他依旧凭着留存不多的力气,颤抖着转向每一个人的方向。
王室卫队,次席后勤官,萨斯·奈。
咚!
他吃力地握起右拳,重重地擂上心口!
丝毫不顾这个动作给自己带来的重荷与痛楚。
泰尔斯讶异地看着他,突然现,周围的卫队们,无论是萨克埃尔和小巴尼,贝莱蒂或是塞米尔,都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肃起了脸色。
就像最庄严的场合。
诸位!
奈睁着只能反衬出黑暗的瞳孔,嘶哑地道。
吾剑已断,使命已终。
他仿佛逼迫着自己虚弱的胸肺透着气,努力从嘴里挤出这句话,字正腔圆,斩钉截铁。
每一个字,都让卫队成员们颤抖一下。
奈深吸一口气:
吾已恪,吾已恪尽职守
说到一半,奈气息不继,连续喘了好几口。
但奈恢复过来,很快继续:
吾必
吾必安息帝侧
奄奄一息的奈话语一滞,松开胸口的拳头。
不。
奈摇了摇头。
他颤抖着摸向泰尔斯狼狈的脸庞。
泰尔斯轻轻低头,把脸颊靠上对方的手掌。
奈摸到王子的脸庞,向着泰尔斯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
下一秒,奈绽放出最苍白也是最温和的笑容。
只听他坚定地道:
吾已安息帝侧。
吾剑已断。
使命已终。
吾已恪尽职守。
吾已安息帝侧。
卫队的囚犯们呆呆地听着一句句临终词,或触动,或叹息。
奈死死地盯着虚空,竭力屏息,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随着一阵窸窣声响起,满面灰暗的小巴尼像是从噩梦中醒来,抱着剧痛的右臂按上胸口,靠上墙壁。
次席后勤官,萨斯·奈。
汝已恪尽职守,只听小巴尼强忍着变调的嗓音,沙哑地道:
汝必安息帝侧。
终于,泰尔斯看见,奈苍白的笑容松弛了下来,像是放下了什么心事。
泰尔斯抬起头,只见所有卫队成员都在同一时间抵住胸口,齐声或庄重,或悲哀,或激动地开口,诉出王室卫队的葬词:
唯传承不断。
见证永恒。
话音落下。
下一刻,奈托住少年脸庞的手掌一松。
它突兀而无力地垂下,被泰尔斯一把接住。
泰尔斯低下头,只见奈一双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神采。
他走了。
再一次,泰尔斯轻声对自己说。
贝莱蒂痛苦地在喉咙里呜咽一声,坎农低低地啜泣起来。
小巴尼深深地闭上眼睛,颤抖声:
第第三十
他顿了一下,犹豫着瞥了一眼对面纳基的遗体。
最终,小巴尼还是低下头,灰暗无望地摇摇头。
第三十九个。
萨克埃尔重新把脸庞按进双手里,双肩颤动。
送走了两位手足,此刻的卫队众人们格外安静。
沉默持续了几秒,泰尔斯轻轻放开奈的遗体。
还没结束。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对自己说。
还没有。
泰尔斯扭过头,扫过一个个身影:
席刑罚官卢顿·贝莱蒂。
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
贝莱蒂咬紧嘴唇。
塞米尔则面色复杂。
只见王子摇晃着,举着火把站起身。
他的身影在火光中显得无比清晰。
我理解你们,也明白你们。
泰尔斯沙哑着嗓子道:
可我没有父亲那样的权力,也没有他那样的地位,我无法为你们开脱,无法为你们昭雪,无法为你们说情。
他说着话,扫过万念俱灰,一言不的小巴尼。
我也知道我父亲的性格——哪怕我回到永星城,也仍然无权无势,说的话一文不值,甚至毫无意义。
贝莱蒂面色沉重,塞米尔摇头轻嗤。
我无法抹去你们的烙印,洗请你们的污名,改变你们的境遇,弥补你们的伤痕。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但至少,我可以,也仅仅可以用泰尔斯·璨星的身份对你们说。
他低下头,默默地道:
对不起。
贝莱蒂和塞米尔齐齐一动。
像奈一样,我知道你们的冤屈,我知道你们的过往,我知晓你们的清白。
泰尔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而真诚:
我也知晓你们的坚持。
而我将铭记一生。
不论他人如何。
那一刻,贝莱蒂竭力挤出凄苦的笑容,摇了摇头,塞米尔则目光闪烁,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王子。
与奈一样,你们在我的心中,早已洗却了污名。
泰尔斯努力祛除着心底的凄伤,扯起嘴角:
你们是优秀的王室卫队。
谢谢你们。
贝莱蒂声音一滞,说不出话来:殿下
塞米尔撇过头,把自己沉入黑暗,表情不清。
泰尔斯勉力笑了笑,顶着虚弱的身体再次转向另外三个人。
先锋翼的侦骑,约拿·坎农。
护卫翼的卫士,索尔·布里。
还有你,出身名门的古蒂·塔尔丁。
被叫到名字,抱着纳基遗体的坎农一阵哆嗦,不敢抬头,身材庞大的布里则痛苦地呜咽几声。
塔尔丁甚至羞愧地别过头去。
你们涉及了当年的阴谋和混乱,甚至参与其中。
你们参与了当年的血色,导致了王室的横祸,王国的大难,罪业难消。
三人的情绪更加低落。
坎农把脸埋进纳基遗体的怀里,啜泣不断。
布里跪在地上,面色呆滞。
塔尔丁则咬紧了嘴唇,似乎做好了准备。
泰尔斯看着这三个人,心中的情绪无比复杂,难以道清。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但是
只见泰尔斯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宽恕你们。
死一般的寂静。
贝莱蒂睁大了眼睛,就连塞米尔也皱起眉头。
当事的三人,无论塔尔丁布里还是坎农,在那一瞬间都彻底地呆住了。
殿下塔尔丁下意识地道。
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而是望着纳基和奈的遗体,幽幽地道:
跟纳基一样,你们在众多道路里,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而在物是人非的今天,追溯过往的是非对错,已经不再重要了。
泰尔斯话音落下,塔尔丁微微一颤。
只听王子用不带一点怨恨和鄙视的口吻,平和地道:
更重要的是,你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无论是手足的逝去,还是良心的惩罚,抑或将伴随永生的愧疚与梦魇。
三人依旧难以置信地望着泰尔斯。
而我也看到了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无论你们当年作何抉择,可是今日,你们没有让萨克埃尔孤身承担罪孽,而是面对了自己的过去,站出来承认当年。
不少人望向萨克埃尔,但伤势沉重的刑罚骑士依旧一言不。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而且,今天,你们救下了我的命,即使知道真相的你们与巴尼不一样,你们心知肚明:这样并不能让你们获得赦免。
随着他的话,不知道是时间到了还是终结之力起作用了,泰尔斯觉得,自己体内的疼痛彻底消失了。
只余下虚弱恍惚,空洞
以及前所未有的放下重担般的释然。
泰尔斯抬起头,竭力微笑,声音沙哑:
所以,我宽恕你们。
宽恕你们全部。
我宽恕你们,宽恕你们免于过往的折磨,宽恕你们免于永世的愧疚。
愿你们,在此刻重生。
这就是
我的选择。
泰尔斯心中的那个声音小声地道。
相比起力量和地位,这才是
我真正应该珍惜在意坚持的东西。
是我真正的锚点。
寂静。
持续了好几秒的寂静,只有火花和呼吸交织其间。
终于,三人之中的坎农最先支撑不住。
他双手撑住地上的血泊,伏地痛哭起来。
坎农的反应仿佛打开了什么,紧接着,塔尔丁双膝跪地,痛苦而悔恨地捂着脸:
殿下我我
他泣不成声。
布里哆嗦了一下嘴唇,却什么声音都没出。
他只是深深地闭上眼睛,对着泰尔斯的方向,把自己的身躯和头颅都垂到最低。
塞米尔叹了一口气。
贝莱蒂则放下奈的遗体,牢牢地盯着泰尔斯。
泰尔斯对他们笑了。
抱歉,我只能以自己的名义说这些话——我毕竟不是国王。
我只能做到这些。
他不无失落地补充道。
贝莱蒂摇了摇头,用自己最感激也是最克制的笑容迎向王子。
不。
你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不止。
说完话的泰尔斯吸了一口气,看向另一边的小巴尼。
站在一旁的快绳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黑暗的地牢里,两具遗体安详地躺在地上。
萨克埃尔迷惘地跪在地上,望着泰尔斯。
小巴尼淡漠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
另外五个狼狈凄惨的囚犯,或激动,或悲伤,或捂头啜泣,或跪地叹息。
唯有那个举着火把的少年,站在众人之中,面带释然的笑容。
他瘦弱的身影,却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挺拔而坚强。
他在做什么。站在一旁的塞米尔愣愣地自言自语。
贝莱蒂听见了他的话。
什么都没做。
刑罚官望着泰尔斯走向小巴尼的背影,轻声开口,同时带着苦涩与希望:
他只是举起了火把。
然后。
贝莱蒂远远地望着泰尔斯,在心底里默默道:
照亮了我们的黑暗。
下一刻,贝莱蒂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个在战场上强硬狠厉的战士猛地转过头去。
捂住眼里激涌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