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非常简单快捷的办法。
但玛丽很惊讶。
倒不是因为这个办法有多么出乎意料,坦白说,她之前也想过政治暗杀,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根本无法实现。
她惊讶的是提出这个计划的是阿尔伯特。
她对眼前这个金发青年的印象并不深刻,但从少数几次接触中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颇有正义感和骑士精神的人,否则不会愿意帮助那个被污蔑成女巫的老太太。
但现在,他说起杀人时,微笑的坦然自若。
人不可貌相。
玛丽的心头闪过了这样一句话,紧接着平静开口道:“是不错,但这样有很大的隐患,一旦没有成功,或者是有流言蜚语传出,让爱丁堡的民众们以为我在暗中策划谋杀,那么我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阿尔伯特想了想,说道:“也未必会怀疑您,其实经过新教徒冲击王宫还有焚烧女巫这两件事情以后,约翰·诺克斯的声望已经大大不如从前,反而倒是陛下您在平民间传出一些流言。”
“什么样的流言?”玛丽问道。
“您的身上有天使的眷顾、主在梦中给您启示之类的……您那天在火刑台前说出的话,已经在爱丁堡的民众间口耳相传,人们已经开始认为您是一位非凡的女王。”阿尔伯特说道。
玛丽嘴边泛起一丝笑意,点点头说道:“这是一件好事,但谋杀发生后,依旧无法洗清我的怀疑,因为人们总要寻找杀害牧师的凶手,而任何与牧师有仇的人都在怀疑名单上,首当其冲的就是我。”
“那就伪装成意外,做到不要让人怀疑 ,比如说一匹突然发疯的马、几颗混入浆果当中的颠茄果实、又或者是生病后医生的过度放血……这些都只能说是不幸的命运而已,谁也无法算得上是凶手。”阿尔伯特说道。
玛丽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他,又说道:“但我的身边,并没有这样忠诚又可靠的勇士为我执行谋杀,诺克斯牧师虽然是个自以为正义,实际上卑鄙无耻的小人,但杀他依旧是足以下地狱的罪孽。”
阿尔伯特热切的向前走了一步,看了一眼女王的面孔又迅速低头,低声说道:“只要您允许,我愿意去做这件事情。”
玛丽盯了金发青年一会儿,怀疑自己从海上究竟救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
一直到金发青年开始被看的不安起来,玛丽收回自己的视线,平静的说道:“德斯特先生,你看起来对这些谋杀方式都很熟练,真是令我意外。”
急于表现自己能力的阿尔伯特听到女王这样说,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懊恼。
“我、我不是您想的那样……请不要对我产生恶感。”阿尔伯特干巴巴的说道。
是与不是,玛丽的心中已经自有计较。
玛丽站起来,走到阿尔伯特的面前,说道:“可惜你误会我的本意了,德斯特先生,我问你这个问题,只是想问问你这个外国人对加尔文教派的看法而已,你居然提出谋杀,实在令我吃惊。”
阿尔伯特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又咽下。
“诺克斯牧师是苏格兰的国民,我作为女王,只会庇佑自己的臣民,又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你明白了吗?”玛丽说道。
“我明白了。”阿尔伯特低头说道,神色有些沮丧。
“收起你亵渎的想法……”玛丽指了指门口,说道:“……现在,离开吧。”
……
对于阿尔伯特提出的暗杀,玛丽其实非常心动。
但她还没有摸清楚金发青年的底细和能力,因此也就不敢随便指使他。
博斯韦尔伯爵效忠于她,因为他是只信奉自己武力和原始法则的勇士,天然的信奉君主,并且看不起那些玩阴谋诡计的贵族。梅特兰德和一部分贵族也暗中效忠她,因为他们想要推翻莫里伯爵,取得更大的权利。
四玛丽关心爱戴她,因为她们之间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情分,并且女王的宠爱无比珍贵,能让她们在贵族中找到一个好丈夫。远在法国的公爵舅舅也会关心她,因为苏格兰是吉斯家族政治游戏上的重要筹码。
伦敦的伊丽莎白一世敌对她,因为她是伊丽莎白王座上的巨大威胁,随时都有可能让伊丽莎白头颅不保。约翰诺克斯仇恨她,因为她阻挡了加尔文教派的传播。
重活一辈子,玛丽足够看清楚这些人的动机和想法了。
她给予这些人想要的,在利益与利益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然后收获更多的筹码。
看起来很复杂。
但说到底,都只是有共同利益的互相结盟,有敌对利益的彼此仇视而已。
但只有金发青年,玛丽虽然能感觉到他在讨好自己,却搞不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
最开始,玛丽以为这个狼狈的意大利人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份稳定职位和收入,过上平稳生活,这她当然能够提供。
但是现在想想,一个精通各国语言、擅长武力、今天又表现出精通暗杀的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获得相对不错的生活。
就算意大利不能回去,他也大可以前往巴黎或者是马德里那些繁华城市,而不是待在一个穷乡僻壤的苏格兰,当一只区区百人卫队的副队长。
想到这里,玛丽又给吉斯公爵去了一封信,拜托他派人前往意大利的费拉拉公国查一下阿尔伯特·德斯特的身份和过去故事。
……
连续两次成功打击了约翰·诺克斯,玛丽非常想要趁胜追击,只可惜诺克斯也变得谨慎了许多,行事也不复之前狂妄,让玛丽找不到错处。
据偷偷来禀报的新教徒来说,他这些天来甚至没有在布道的时候指桑骂槐,让不少新教徒都颇感惊奇。
玛丽也很惊奇,要知道约翰·诺克斯以前在教堂里时极度嚣张,根本不把王权放在眼里。
嚣张到什么程度呢?
她的母亲吉斯太后去世的时候,诺克斯高唱阿门,大声感恩上帝赐予人间的恩惠,感谢苏格兰摆脱了那个法国女人的摄政。
她的丈夫弗朗索瓦世二世去世的时,这个人又一次欢天喜地,甚至在教堂里高声唱起了感恩赞美诗。
没想到他现在居然收敛了。
没有再找到打击诺克斯的机会,玛丽有些失望,只是叫人再传播了一番之前的谣言抹黑约翰·诺克斯,然后再宣扬一下女王所蒙受的天主眷顾。
做完这些事后,玛丽就先将重心转到了接待萨伏伊公国的使臣莫雷塔侯爵上。
这个在后世已经灭绝的国家面积不大,国土疆界紧挨着意大利和法国,属于天主教的势力范围内,这次派遣使者千里迢迢来到英伦三岛,是得到教皇的指示,来探查新教势力有多么嚣张,顺便再来慰问一番虔诚的天主教徒——也就是她玛丽·斯图亚特。
玛丽遵照礼节,举办宴会和舞会,好吃好喝的招待了这位使臣,并且在莫雷塔侯爵暗示玛丽务必不能停止与伊丽莎白一世的斗争、维护天主教徒在英伦三岛的正统地位时,为难的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大使先生,在您和尊敬的教皇面前我不必掩饰,而您也应当能够猜到一些我的困境……”对着坐在自己左手边的莫雷塔侯爵,玛丽堪称直白的说道:“……我在法国待了十多年才回国亲政,使这里的贵族和平民们是看待我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丝毫不服从我的命令,我没有赏赐的钱财、勇猛的士兵,摄政的权力又全都被我的异母兄长拿走,使我如同傀儡一般。”
其实局势已经没有这么糟糕,但为了取得教皇的支援,玛丽不介意说的更严重一些。
莫雷塔侯爵微微颔首,看似专注、实际上无动于衷的聆听着苏格兰女王的话。
“陛下,我万分同情您的处境。”莫雷塔侯爵真诚的说道。
玛丽看了一眼这位使臣的脸色,又加了一把火。
“而英格兰的那群异端也在苏格兰掀起了巨大风暴,苏格兰的贵族里,有很多勋爵们都已经成了新教徒,并且成立了一个会众勋爵的组织,而我的那位詹姆斯兄长,就是他们的头领。”玛丽说道。
莫雷塔侯爵这才悚然一惊。
平民也就算了,掌握了地方绝大部分武力和财富的贵族绝不能忽略!
“连贵族都已经这样了吗!这简直是天大的亵渎!”莫雷塔侯爵微怒道。
“确实是对主的亵渎……”玛丽说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身体前倾望向大使时,幽深明丽的眼中倒映出烛火跳动,染成灼热的色泽,轻声说道:“……我希望您转告教皇陛下,我无比期盼着在苏格兰驱逐异端、光复天主教,却迫于形势、甚至无奈承认了臣民的信仰自由,只为保证我不会像祖先詹姆斯一世和三世那样,死于一次卑鄙的暗杀。但倘若有朝一日,我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利,我必定会驱逐新教、让罗马教廷重新得到应有的尊严与权利、也让主在天堂见到我的虔诚信仰。”
“这圣人殉道一样的路途必定非常困难,您需要帮助。”莫雷塔侯爵当即许诺道。
“我相信天主和远在罗马的圣父必定会庇佑我,请再转告教皇陛下一句话,假如我得到另一顶王冠,玛丽一世失败的事情,另一位玛丽未必会失败。”玛丽郑重说道。
这暗示的已经不仅是一个小小苏格兰,而是整个英伦三岛!
莫雷塔侯爵顿时心情舒畅起来。
“请您放心,我必定将陛下您的话原话转告给教皇!”莫雷塔侯爵说道。
玛丽微微一笑,说道:“我迫切渴望着来自教皇的友谊。”
玛丽与使臣相视一笑,紧接着共同举杯,一起喝下了杯中的葡萄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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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