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十五年。
正是春风拂露百花争艳,携二三好友郊游踏青,吟诗弄画的好时节。
洛阳城内游人如织,大多是慕名前来一览皇城繁华风采的游子。不懂规矩的外来人脚下步子总是没有方向章法,走着走着便误入了繁闹东城中微微一处静谧雅致的街道,然还未能往深处走,便会被守在街口的官兵拦下。
这个街口通往诸王侯与朝中重臣的府邸,寻常百姓不可擅入。
碰一鼻子灰的游子通常都是恭敬撤离,走上几步又回头看一眼,摇头暗叹——难怪寸土寸金的东城还能有此雅静之处,原来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也不知道拼上几辈子能住这样的宅子呀。
鸢北巷东,占地最广最为壮观的府邸门前,千金难得的一整块紫檀木打磨而成的牌匾上,铜底金漆嵌入的“安王府”三个大字,其形铁画银钩苍劲有力。
厚实高大的朱红大门由两人合力开启,伴随着木料与门轴摩擦发出的沉声,春晨熹光争先恐后的爬上高高的门槛,延伸向内铺洒一片。
门开的一瞬,犹如无形的口令下达,安静无声的王府忽然间人影攒动人声渐起,就连枝头的鸟雀仿佛也知道主人起身,叽叽啾啾蹦窜枝头。
王府东南侧,泛音院正门已开,十数余身着粗布裙的婢子捧着手中的托盘鱼贯而入。
入院是一条人工开凿引水的水池,池中绿植鲜活,锦鲤摇尾很是欢快,一座精致的木拱桥立在上头,自拱桥入内,细密的石子路以人字分开,中间是一座形状嶙峋的假山,东边立着一个花架,花架下有乘凉赏景的白玉石桌圆凳,西边则是一个能坐两人的大秋千。
绕过这一头再往里,便是一座两层的阁楼。
一层为正厅,穿过正厅向后,便能瞧见通往二层的楼梯。拾级而上,与前院水池相连的大荷塘和亭子,还有院中精心布置的花卉便能一览无余。二楼是两窗两门的观景舍,自正门进去后,可从侧门通往一个露天的看台。看台围雕花横栏,最适合观星对弈。
阁楼左右连廊,活像是镇守在院中的楼神伸出的两条手臂,都通往卧房的方向。
卧房是正南的朝向,宽敞明亮通风极好,后面还连着澡房,灶房。
“动作快些!”一个年长的嬷嬷立在院门口,眸子凌厉的盯着婢子们做事。
主卧中,两个婢子站在床边,蚕丝织成的软缎已经提前洗晾,又仔细熨帖的平整光滑,两人小心翼翼的各擒一角,轻轻铺在整洁干净的床榻上。
“听说这料子是年前江南来的贡品,一尺千金。入王府库后,二公子曾向王妃讨过,王妃愣是连一小片都没给。如今竟然整匹拿来裁剪铺垫在床上,若是我来睡,该整宿整宿睡不着了。”站在床头的婢女小声的嘀咕。
“何止一尺千金,简直金贵又娇气,听说自库中取出后,仅是裁剪,清洗,熨烫,都是府里资历最高的老嬷嬷亲自过手耗费数日才完成,今日人就来了才叫咱们来布置的,怕布置早了沾灰。”站在床尾的婢女低声回应。
顿了顿,她又补充:“何止是这一处,你瞧瞧整个泛音院里头,哪一处不是王妃精心安排的。”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陷入自己的小心思。
这一掷千金的架势,都是因为今日要抵达府中的那位贵客。
今年的上元节后,王妃去了一趟宣城郡省亲,于是,安王妃出身宣城郡白氏一族的事情从一开始只有资历十年以上的老人才知道,变成了府人皆知。
众奴仆十分诧然。
天盛帝登基十几年,安王府在洛阳城的风光与日俱增,谁不知道王妃执掌安王府后宅多年,府内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半分错处都寻不出来,得王爷宠爱与尊敬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世子爷更是大缙出了名的孝子。
如此人物,放在洛阳城内一只手都数的完,可谁想,王妃的出身竟然……这样寒酸。
听说这宣城郡白氏也是士族出身,往上数几代也风光过。
奈何族人不思进取,都是只会坐吃山空的酒囊饭袋,渐渐落魄。
安王妃入安王府后,还有白氏的人腆着脸来求一个荣华,奴颜媚骨的扯什么亲戚关系,被安王派人拿大棒子赶出了洛阳城。
之后十几年都没有白氏的人敢来攀亲戚,王妃更是从不提白氏一族。
十几年不曾来往,现在忽然就要回去省亲,省亲也就罢了,还结交了一位知己好友,一回洛阳城就开始张罗待客,要把人接到王府来小住数月,这才有了她们今日的忙碌。
床头的婢女面色一白:“王妃一向眼高于顶,洛阳城内有几位同辈的掌家娘子能入她的眼呀,你说这位贵客会不会又是一个……”她压低声音快速道:“又是一个‘安王妃’?”
床尾的婢女跟着抖了一下:“佛祖保佑,可千万别点我来泛音院伺候!”
床头婢女挑眉一笑,挤到她身边揶揄:“那好办,你也似红棉姐姐那样,在世子爷的院子扎根,谁也要不走,这样就不用怕了。”
床尾婢女脸一红:“你还打趣我,当心嬷嬷进来骂你。”
“嘀嘀咕咕在说什么!活儿都干完了吗?”嬷嬷的冷骂声会迟到,但绝不缺席。
两个婢女立马作鸟兽散。
……
当王府正在为迎接贵客而忙碌时,一辆挂着黄穗青灯的马车已经马蹄哒哒的行驶到了城门口。
如今正是春游的好时节,来往洛阳城的游人又极多,入城候审的退伍长长的延伸开来,就连车道审查也是大排长龙。
黄穗青灯马车并未跟着去排队,而是将车停在边上不碍着行人的位置。
车夫跳下车,对车内到:“仆去寻接车之人,请娘子和女郎稍候。”
车内传出一个成年女人的声音:“快去吧。”
待车夫远去,自车内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素白娇嫩,纤长笔直,食指上戴着一枚嵌了珍珠的金戒子,珍珠圆润光亮无瑕,粉中隐约透着金色,是天然形成,难得的珍品。
车帘子后钻出一个身姿玲珑的少女,一手撩帘子,一手提裙子,麻利轻盈的跳下马车。
双脚落地,飞起的尘土落下时沾染在了金线刺绣的绣鞋上,她也全然不在意,放下裙摆,满脸新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景观。
正是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杨柳飞絮,映衬着碧蓝的天色,犹如一场晴空雪景。
少女站在车前的身姿纤长,长发如瀑垂在身后,时不时的被风撩起一两缕,长长的衣裙系带随风纷飞,恨不能与青丝一同玩耍。
少女满眼的激动亢奋,收在广袖中的粉拳头紧紧握住,仿佛是在下一个了不起的决心,谋一个志在必得的目的;又似一个整装待发的女将军,即将去攻克最厉害的敌人。
那神采飞扬灵动可人的模样,比复苏的万物更显春日生机。
忽的,她的目光慢慢望向漫天飞絮,微翘的唇角渐渐失去了弧度。
下一刻,她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震得身子微弓,脑门发胀——
“阿嚏!”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一连数个要命的喷嚏之后,什么神采飞扬盎然生机都消失殆尽,少女手忙脚乱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面纱认真戴上——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她如临大敌的盯着漫天飞舞的杨柳絮,麻利转身往爬回马车里,手脚并用,逃难似的。
出来时有多明媚潇洒,进去时便有多滑稽狼狈。
进了车内,她将门帘窗帘全部放下,还掖的死死地,这才敢出气儿,微微喘息的望向随行的白夫人,眼神惊惶又悲伤:“这洛阳城漫天都是白絮,比上一站歇脚的地方还要严重,不是说路过那一截便没有了吗!”
白氏是第一次来洛阳,并不知道洛阳城的春日是这幅光景,美则美矣,吸气儿时着实难受。
见面前的少女认真的戴了五层面纱,重重的系带快将小耳朵都压垮,她忍着笑认真解释:“女郎冤枉小妇人了,小妇人自小在宣城郡长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春景。”
少女脸色惨白:“这么多白絮,吸一口都要命,这里的人鼻子嘴巴都天生了滤嘴一点都不怕吗?怎么办,我没有长滤嘴,那、那我岂不是活不了了。”
白氏觉得她认真质疑的样子实在逗趣,面上仍耐心道:“女郎莫慌,听说这杨柳絮也就春日里飞一飞,待夏日绿木茵茵时,就都没有了。”
白氏话音刚落,少女又打了一个喷嚏,皱着眉头去揉鼻子。
白氏本是宽慰,不想她揉鼻子时掉了面纱,竟露出一个红红的鼻尖来。
“呀!这是……”白氏脸色大变,看着少女异常泛红的鼻头,一颗心先是一惊再是一沉。
此次族中委以重任,让她送这个孩子来洛阳城,是将全族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若是这孩子有什么闪失,不说白氏一族前景如何,能不能够攀上安王府这门高枝,反正她定要先遭殃的!
少女觉得鼻子痒痒的,呼吸还有点难受,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我鼻子怎么了?”
白氏一把抓住她的手,又唯恐自己唐突,骤然松开,强行镇定道:“没、没什么。女郎莫要再揉了,肤娇肉嫩的,揉得红彤彤的,稍后见了王爷与王妃会失了仪态。”
想到自己的目的地,少女神色一正,立马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仪容,理着理着,又困惑的抬头:“我的鼻子不舒服,又痒又堵。”
不等白氏安慰,她又自言自语一摇头:“罢了,不想这个就不会难受,正事要紧,我找点别的事情做。”
她转身将车内置物的暗格打开,半个身子都要探进去,翻箱倒柜半晌,扒出一根用竹签子穿着的糖块。
大概是糖浆熬制倒入模子里,再放入竹签晾干制成的。特别之处是那模子做的是一个小猪脸,弯弯的眼眸是笑着的模样,大大的猪鼻子,竟与少女红红的鼻子有些……异曲同工。
白氏惴惴不安,心道先稳住她,稍后提个醒,到了之后让人找个大夫给她瞧瞧。
应当只是普通的水土不服,无需慌张!
浑然不觉自己已然肿了一个猪鼻子的少女举着小猪糖,一口一口嘬的严肃又认真,紧拧的小眉头代表她已陷入沉思——
临行前她自以为做足了万千准备,却没想到洛阳城的生存条件这么艰难。
要活命,得多屯些面纱才好。
算上每日的换洗,衣裳搭配,场合不同,先购置五十条吧。
小时候学课文。
白雪纷纷何所思,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前两句我一直懂,就最后一句不懂。
还不知道这伙人拍手叫绝赞不绝口是为什么。
后来我懂了,当我带着两层口罩于人群中穿行狂奔回家的时候……
ps:才刚刚开文,大家不要拘谨嘛~~
冒泡出拉一下才热闹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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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喜欢……打个886,也算是试读反馈,我们友善的告个别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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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