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里的妾室兴许是因为从未见过王爷的缘故,气氛十分和谐,丝毫没有内宅该有的箭弩拔张。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有的在讨论胭脂水粉,有的在讨论衣裳服饰,更有甚者在讨论今日的见闻简报。
薛从梁整了整衣冠,方才示意玉树前去开道。
玉树朝前厅的方向喊了声:“王爷王妃到了!”
话音刚落,前厅和回廊瞬间鸦雀无声,玉树前方笔直地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七十九位美人齐身行礼道:“参加王爷,参加王妃。”
薛从梁方才还笑的春风和煦,此刻一脸高深莫测地转过头看向沈明月。
沈明月知道自家夫君爱在外人面前端着架子的老毛病,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薛从梁,也无意揭穿他,对这七十九位妾室道:“都免礼吧。”
随后便与薛从梁一道走上最前头,坐上了首座。
期间好几位妾室偷偷抬起了头,见着了淮王的英俊冷傲,瞬间红了脸颊。沈明月见着了也不甚在意,甚至有些期待——若是因为嫉妒争宠做出什么阴谋诡计,那可真是乐意之极。毕竟当初沈大小姐声名在外,医术高绝,死的请她医治,能救成半死不活,活的请她医治,也能治成半死不活。若不是命在旦夕,京城里绝不会有人愿意找这位女神医治病。
她自从登上了最无医德榜第二,鲜少有人愿意给她练手。但若是府里有一个两个不长眼的自己送上门来,她便来者不拒了。
这般想着,沈明月端坐在首座之上,看着排好次序要上前请安的妾室们,笑得越发温柔。
薛从梁一看她这表情便知她在打算些什么,看向自己妾室的目光中渐渐带了一丝怜悯。
于是一众妾室便在王爷一脸怜悯,王妃一脸欣喜的氛围下开始请安。
不知过了几个,一位身材高挑的美人在两人面前跪下,低头说道:“妾身李氏,给王爷、王妃请安。”
李氏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腰间戴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五官虽算不上惊艳,但清楚干净。她盈盈跪下,散出屡屡花香,气质竟是比先前请安的那些美人还要惹眼。
沈明月却在花香中闻到了一丝草药的味道,并不浓厚,只在李氏跪下的时候随风传来,不像是香囊之类的东西带来的清香,更像是接触草药久了的人才带有的香味——沈明月的身上便有这样的药香。
她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薛从梁。
感受到她的目光,薛从梁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玉树。
玉树赶忙转头,看向与自己并排站着的临风。
临风低声道:“是工部李尚书家的远亲,两年前送进府里的。”
玉树了然。
薛从梁了然。
沈明月了然。
“起来吧。”她问道,“你可曾学过医?”
李氏摇头:“回王妃,妾身家里是行商的,不曾学医。但家里做的是药材生意。”
难怪身上带着药香。
沈明月让香脂赏了李氏相应的赏金,便让下一位妾室上前请安了。
如此来来回回,待到所有人都请安完毕,一一散去,已经过了接近两个时辰,日头早已高高地挂在了正上方。薛从梁却没有立刻命人准备午膳,只让沈明月回到卧房等他片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道:“明月猜猜这是何物?”
“送给我的?”
“没错。”他打开了手中的檀木盒子,一个锦囊静静地躺在木盒中。
沈明月伸出手,拾起盒中的锦囊。锦囊中显然装着什么东西,竟是有些许重量。纤纤玉指解开了绳结,从锦囊中拿出一串鲜红的手串。
手串由一颗颗上好的红玛瑙串成,期间还点缀了些许金珠,与红玛瑙交相辉映,富贵逼人。
薛从梁道:“三媒六聘是你我成婚之礼,这玛瑙手串是我私下里送给我这一生挚爱的发妻,代表我愿与她白首不相离之心。”
“很漂亮。”她勾了勾嘴角,两颊酒窝显现,“多谢七郎了。”
“当初在边境的时候,有时战事焦灼,有时却风平浪静,闲得发慌。边境盛产红玛瑙,我闲着也是闲着,便找了工匠教我,学了一段时间。每次想你的时候,便会尝试着打磨几粒红玛瑙。这一串是能做出的最完好的十二颗串起来的。若是我不在府里,你戴着它,当做我陪着你。”他说着,一手拿过沈明月手中的手串,一手执起沈明月的左手,将手串戴到了她的手上。
沈明月看了一会左手上的玛瑙手串,开口问道:“边境战火已熄,大周的议和使臣前段时日刚刚带着条款离京,你怎么会不在府里?”
薛从梁愣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什么。过了片刻方才张口,刚想回答,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临风在门外喊道:“王爷,林将军来拜访您,现在在前厅等您。”
“知道了,本王现在过去。”薛从梁的表情惊讶,似乎对这位林将军的来访有些意外。他看着沈明月,说,“你先用午膳吧,不必等我了。”
“嗯。”沈明月点头。
待到薛从梁离开,沈明月盯着左手上的玛瑙手串看了好一会,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她嫁的这个人,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刚才说着要与她白首不相离,是大康百姓的守护神,边境将士心中百胜百胜的战神。
翌日清晨,王府里的下人将买来的见闻简报交给玉树,等两位主子用完早膳来看。
临风问道:“今日的趣闻又是什么?”
玉树表情一言难尽,没有说话,将简报递给临风。
临风低头一看,第一眼便看到了今日最大趣闻的标题。
初见七十九妾室,淮王妃强颜欢笑。
临风:“……”
……
三日时间很快过去,成亲后的第四日早晨,沈明月醒来,觉得自己有些迷糊。
映入眼帘的床帐是天青色的薄纱,同新房里的艳红截然不同。连床褥也是素雅的青色,身边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丝毫不见自家夫君的身影。
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在做梦,想要多睡一会。
不料过了一会,睡意渐渐淡去,她再次睁开双眼,满目仍是素雅的青色。
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臂,感受到了痛感——并不是在做梦。
怎么回事?七郎趁着自己睡着换了床褥和房间?
可是面前自己的这双手。
她举起双手,放到眼前细细端详,丝毫看不出这是她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有些丰腴,一看便是终年养尊处优无所事事,同她那双常年行针所以较为纤细的双手截然不同。
沈明月掀开床帐,入目所见,房间内的陈设更是十足的陌生。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夫人醒了吗?”
夫人?
沈明月更加不明所以。
“进来。”她把人喊了进来,想要问个清楚。这乍一开口,沈明月更加糊涂——这明显不是她的嗓音。
话落,来人开门进来,沈明月总算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东西。
这个丫鬟的打扮是淮王府丫鬟的打扮。
丫鬟刚进来,她便问道:“我怎么在这?七郎呢?你去把香脂叫来。”
她这问下来,丫鬟直接给问懵了,结结巴巴地开口答道:“夫……夫人在,在说什么?七郎又是,又是哪位郎君?香脂姐姐是王妃的陪嫁侍女,怎,怎么……”
说着说着,这丫鬟突然大惊失色地跪下:“夫人!您万不可私通别的郎君啊夫人!”这话倒是说的利索的很。
沈明月从丫鬟吞吞吐吐的回答中总算明白了点什么,她走下床,连鞋都不穿,走到妆台上的铜镜前,拿起铜镜照向自己。
这张脸丰润有余,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风韵,是个看上去福相十足的美人。
却不是她的脸。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形,显然也不是她该有的身形。
还有这淡青色的床帐,房内素雅的摆设,妆台上并不算多的胭脂水粉。
沈明月虽然出生医学世家,但她本就神医榜上赫赫有名,诊金不菲,并不是什么典雅朴素之人,反倒喜欢艳丽奢华之物。即便不谈尚还喜庆红艳的新房,便是她未出阁前自己的闺房,也是装点得奢华富贵。更别提多不胜数的胭脂水粉了。
她轻轻放下铜镜,坐在了妆台前。
丫鬟这才想起什么,赶忙道:“夫人,刚才嬷嬷来说,王妃清晨突然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按照规矩,您是要去王妃那里候着的。”
这番话再加上沈明月现在的处境,她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逐渐有了定论。
“你起来吧。”她说着,拿起桌上的胭脂水粉,准备开始梳妆。
丫鬟站了起来,走上前道:“奴婢帮你梳妆。”
沈明月制止了她,“我自己来。”
丫鬟闻言,神情有些疑惑,显然是在好奇为何自家夫人今日如此奇怪。但她也没有多言,只站在一旁等待吩咐。
沈明月边给自己梳妆,边仔细地打量这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十分确信这张脸并没有易容的痕迹,身形也很难作假。
这具身体确实不是她的身体。瞧着丫鬟的打扮,这位应该是她家七郎家的七十九房侍妾之一。可惜前几日请安之时人实在太多,又个个都是美人,看多了便觉得千篇一律起来,如今除了那位自带药香的李氏,早已不记清其他人姓甚名谁是何容貌了。
快要画好妆容之时,她突然问道:“我是谁?”
那丫鬟竟然一点疑虑都没有,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道:“您是大康最善良的美人,最美丽的善人!”
回答之迅速,语气之连贯,可见常常回答这个问题。
沈明月:“……”
这位夫人品味如此雅致,万万没想到是个这样的人。难怪这个丫头对她的反常并没有太大的怀疑,这位夫人平时大约就不大正常。
她斥责道:“下次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要心诚,要说清楚谁说的,我是谁,谁又是最善良的美人,最美丽的善人。”
说着,她给自己画了个极其浓密的平眉,边画边问道:“我是谁?”
“您是织婉的主子邱夫人,邱夫人是大康最善良的美人,最美丽的善人!”
话音刚落,沈明月便转过头来,对她说道:“织婉,帮我更衣,去给王妃侍疾。”
织婉将床边的绣花鞋拿了过来给沈明月穿上,随后拿出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裙帮沈明月穿上。沈明月估摸着邱夫人素日里就喜欢这种雅致的打扮,也不多说什么,任由织婉给她穿上。
直到织婉穿好了衣服,整理衣领的时候,乍一抬头,被沈明月这同眼睛一般大的眉毛吓了一跳。
“夫,夫人……”织婉表情瞬间塌了下来,快要被吓哭了一般,“众位夫人和王爷都在王妃那呢……您,您要不要改一个妆面?”
沈明月顶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浓眉,对着织婉优雅一笑,道:“不用,就这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