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虽然平日里是个冷淡性子,但今日人逢喜事,不免不经劝,多喝了几杯。
怕他的新娘反感他身上酒气,离席之后,他先拐去了他原先日常起居办公的扶苏院匆匆洗漱一番,方才回到王府里专门为王妃准备的明珠苑,也就是今日的新房所在。
入了院中,挥退与他同来的侍从,走到门前整了整衣冠方才推门入内。
房中只有她的王妃正端坐在婚床边,并无侍女和喜娘。他略有些诧异,缓步走近,轻轻揭开遮住了他的新娘的盖头来。
沈苑从听到开门声和熟悉的脚步声起就低下了头,面前的遮挡被掀开时,她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
宁斐见她如此,只觉甚是可爱,表情更加柔和下来。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如今成了他的妻,他再也不用隔着门窗偷看她被烛光投映出的剪影聊以慰藉了,甚至,可以与她同榻而眠。
虽然婚事已经定下数月,他也曾迫不及待地在心里暗暗描绘过与她共处的画面,但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他才知道想象是多么的浅薄。
两人都没有开口,就这样,一个静静地坐在床沿低垂着头,一个静静地站在床前脚踏上温柔地看向坐在床沿上的人儿。
沈苑交握置于身前的双手早已汗湿。经过这一段时日的反复思虑,原先那个如雏形一般的想法已逐渐成形。
她这一世一开始,就已经再次被架到了前世那条绝路上——她的父亲和她的夫君不共戴天,无论最终鹿死谁手,她的结局都仿佛早已注定。
幸而她得以提早洞悉一切,也算得了一丝先机。凭着这丝先机,大概尚有机会为自己和弟弟争取一线生机。
为今之计,她只有彻底抛弃把她夹在中间的两方“至亲”之中的一方,并且好好利用自己这个敏感的身份,方可能化被动为主动。
至于这个选择题,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难做。不仅是因为从那个她不愿回首的前世里,她已经明明白白知道了哪个是王哪个是寇,还因为她如今是真的厌恶透了她那所谓的父亲的虚伪嘴脸。
或许还有一个她不愿直面的原因——她无法想象自己和宁斐勾心斗角最后你死我亡的场面,只要稍微试图想一想,就像有无数细细的针轮番扎向她的心脏。
这大概是前世记忆留下的后遗症吧,毕竟前世里,她至死都未经历过与宁斐刀刃相向的场面,真好啊。沈苑不禁再次为当初的明智选择而庆幸。
攥了攥拳,沈苑闭眼站了起来。
还在盯着他的新娘愣神儿的宁斐被这个动作打断了思绪。
略带诧异地看着沈苑从床沿站起来,走向正对着婚床的位置,转身掀起衣摆跪下,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先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维持着直挺挺跪着的姿势开口:“殿下,我不知道您在如今的这个时候,是否已经得知我的父亲沈仲元是魏王党羽。”
说到这儿,显见尚未将话说尽,但是她停顿了一阵,直直地盯着宁斐,不想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
她想知道上辈子,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她的父亲把她嫁给他的目的的,或者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她演戏的。
宁斐显然没有料到会面对面前这种场景,听到沈苑的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苑就这么盯着他,眼泪逐渐盈满眼眶。
他的脸上有怔忪,但是没有惊讶。
闭了闭眼,让眼泪落下,她继续说道:“父亲求圣上把我嫁过来,能告诉我的原因是,他更看好您登上那个位置,至于不能告诉我的原因,我想殿下您可能比我更了解。”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宁斐终于反应了过来此时的情况,他收敛了已维持一天的春风满面的笑容。迟疑了片刻道:“即便如此,你又为何与我说这些?”说完怕她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又加了一句:“那是你的母家、你的父亲。”
“如果我不说破,殿下会怎么对我呢?”
宁斐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他们两人如今是最亲密的夫妻了,可说到底,在她眼里他们只是陌生人。现在这个局面,他要如何将隐藏于心底的汹涌感情,和他对于他们未来的打算说与她听,她会以为他是疯子吧。
沈苑仿佛也并没有想要听到他的回答,稍一停顿便继续道:“我意外得知了我爹与魏王的关系后,想了很多很多。如果按照他们给我铺的这条路走下去,无论您、魏王或是我爹最终如何,我这个从头到尾的弃子,都没有生路可走。”
“实话与您说,是生是死,我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在乎,只是我不想死得这么委屈、这么窝囊,您能懂吗?而且,我也有我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我得做一颗有用的棋子才行……”
“你想守护的人,是谁?”
沈苑话还没说完,被宁斐打断,语气不善。她微有些诧异,似是没有想到她说了半晌他却最先关注这个。
但是他问起,就得先回答,虽然这样打乱了她原先组织好的语言。
“是我的弟弟沈霁。他今年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我用我的性命、我的一切作保,他对大人的事一无所知。殿下……”说到此处,沈苑有些激动,再次深深俯身叩首,语带哽咽:“我愿意,并且会尽全力做您手中最锋利的剑,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他日功成,您能放我的弟弟一条生路,让我九泉之下也有颜面去见我的母亲。”
说完,再次以额触地,久久不起。
宁斐已经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了。听着她委屈又带着些绝望的话语,看着她俯跪在他面前微微颤抖的身形,心里细细密密地疼。
想上前拥住她,告诉她不要怕,万事有他,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和她在意的人。
可是在今晚这场由她主导的交谈中,这些话却显得如此突兀。他疏离的性子,使他无法做到向这样一个对他充满戒备和畏惧的女子深情诉说心意;而她,已经竖起了浑身的刺,无缘无故地诉说爱意,也会让她心生疑惑和警惕,从而更加恐慌吧。
宁斐想着,为今之计,只能先按照她在这场计划里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去结束这个荒唐的洞房之夜,以后再徐徐图之。
于是,他走下那张为他们新婚准备了数月之久方完工的精美的雕花大床的脚踏,上前扶起还跪在地上的沈苑。
待她起身站定,宁斐就松了扶着她胳膊的手,站在离她两步距离的位置,尽量柔和表情直视着她道:“我确实知道你的父亲沈阁老是帮着宁裕的,从他近日与我的接触中也大致能猜到他将你嫁于我的意图。但是既然你这么说了,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日后我会把你和你的弟弟,与沈家分开看待。”
“时辰不早了,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梳洗,早些歇了吧。”说完便转身,褪去外衫挂在床边的衣架上,走到床前掀被躺下。
好冷……如果我学会卖萌,你们会爱我收藏我评论我吗(大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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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再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