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瀚和杨清秋回到谷岳客栈收拾行李。
“你们掌柜的还没回来?”杨清秋见这昔日熙攘的客栈此刻略显空荡,随口向店小二问道。
“估计是回不来了。”店小二一点忧愁,摇摇头说道。
“为何?”杨清秋问道。
“今早去打听,听说已经关到地牢里去了。”店小二叹道,“我们这只要进地牢的人,还没有活着出来的。”
“掌柜的是犯了什么事?我那日看王成愈应是你们客栈的靠山,你们这客栈也应是有官家成分的?”杨清秋继续打听道。
“哎,有管家成分又能怎样?还不是想办你就办你。我们掌柜平日都快将王成愈当老子供起来了,能犯什么事?本以为王成愈这事哎,以后大家能快活点,谁知道还要拉人去陪葬!”店小二收拾着桌面,小声嘀咕道,“我幸亏只是个打杂的。”
“陪葬?”杨清秋有些吃惊,没想到王羽在边城还如此残暴。
“可不是嘛?这小阎王平日经营的几大商户的掌柜都被抓走关进地牢了,这不是陪葬是什么?”店小二说着也气愤起来。
“王成愈是小阎王?”杨清秋接着引导着问道。
店小二索性将手上的活计扔在桌上,说道:“我们平日私下都这么说他,没想到他这次还真成‘阎王’了,活着的时候折磨人,死了也不让人轻省!”
“可是我在外地时常听说王羽将军善待百姓,此地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是一块难得的宜居福地啊。”杨清秋打探道。
店小二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面相俊朗的男士,摇头说道:“看你面相也像个明白人,没想到也这么天真!你也说有刺客那夜你也在,那你见过客栈死了人不报官、住客也不惊慌的宜居福地吗?安居乐业,这四字放在八年前或许还有人信吧。”
杨清秋从腰间拿出一锭银子递到小二面前,意思意思地点了一壶茶,低声说道:“愿闻其详。”
店小二谨慎地看着四周,收下银子,说道:“反正我一会也准备跑路了。”
原来边城所谓的一片祥和都是假象,这八年来虽有数万百姓搬迁到此,小部分是因为这里军饷高,另外大部分携家带口迁徙到此的人是被低赋税这个传言所蒙骗。可现实却是,身体条件够格能参军的,得先有几十两银子打点王成愈后才有入选资格;另外那些本来靠着做生意和种地也能糊口的百姓到此地后,以为少了不少赋税徭役后能过上好日子,却没想到到此地后要给王成愈交大量保护费,美其名曰是保护他们不被大漠强盗们欺负。王成愈成日带人走街串巷收这保护费,还不断增加收费的名头,百姓见他就如见到“阎王”一样。遇到收成不好交不上钱,王成愈的人不仅放贷,还砸抢豪夺,最后逼得不少百姓卖儿卖女也是常用的事。在这里谋生的人,大漠强盗没见过几回,可这日子却越来越没什么盼头了。
在回京城的路上,杨清秋将打探到的情况说与宇文瀚。
宇文瀚心感凄凉,说道:“加强边城防护,守护疆土,十多年前就对边城制定了特殊政策。一是降低赋税、减轻徭役,吸引外地百姓迁徙定居,人丁兴旺,人心团结;二是增加军饷,增兵强军,稳定军心,让大漠族群不敢来犯。你知道吗,这政策还是王叔当年提出来的,没想到如今却成了王羽和他儿子敛财的手段了。”
“是啊,当年华王爷苦心经营,才让边城固若金汤,百姓也安居乐业。现如今,却成了一座炼狱。”杨清秋也颇为气愤地说道,“这些加上盛泽小王爷提供的证据,是不是可以扳倒王羽了?”
“可能还不够。”宇文瀚思索片刻,说道,“我细细想了想赫连弃尘为何要挑唆黄卑与王羽为敌,难道只是想掩盖百年雪莲的真相吗?他在京城做了二十年质子,可能比我更了解我父皇吧。”
杨清秋明白了宇文瀚所指,点点头,一起快马加鞭踏上回程路。
云川和云浠回到突桑三天后,威顿可汗一众人等才从月氏部落回到突桑本部。
“父王,你们怎么才回来?”云川迎上前拉着威顿可汗的衣袖撒娇道。
“还不是为了补你捅的篓子。”威顿可汗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宠爱地说道。
“那,那就是说没事了?”云川笑颜如花,依偎着说道。
“这事你得好好感谢你的叔叔,是他帮你去摆平长孙那小子的。”威顿可汗说道。
“哦”,云川瘪瘪嘴,朝后张望了一下,说道,“怎么不见叔叔和哥哥,他们没一起回来吗?”
“恩,他们这两天也该回来吧?”威顿可汗朝一旁的国师乌恩其问道。
乌其恩是云浠的叔叔,早年跟随她父亲出生入死,被认作义弟,医术精湛也熟知兵法,带云浠投奔到此后深得突桑重用,被可汗尊为国师。听云浠说她叔叔早年研读医术时常常亲自试药,以至于满头白发,后来脸色也呈乌青,因此平日戴着半幅面具,少有人看过他的真容。
“按计划今日应该从黄卑返程了,最晚明日也该到了。”乌其恩说道。
“叔叔和哥哥去黄卑了?他们去做什么?巴音他现在怎么样?”云川心中一惊,问道。
“巴音的事你没有与别人说过吧?”威顿可汗问道。
“我当然谁都没说。”云川一双大眼明眸不禁闪了几下,强作镇定地说道,“我能跟谁说去?”
“没说最好。我先与你母后休息一下,晚饭后你来请安,我有事与你说。”威顿可汗一眼看破云川的心虚,一旁的其其格王后看着她也是低头叹气。
“好,好。”云川点点头,想着自己这是又惹母后不喜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大公主,浠儿此刻在何处?”乌其恩问道。
“她在毡房看书呢。国师,你去看她吗?我与你一道,我正好也有事。”说着就想随着乌其恩赶紧离开。
“云川,国师很久没见云浠了,你就不要去打扰了。”云川没想到威顿可汗竟然拦住自己,想着自己也早就与云浠对过消息了,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看着他们各自离去了。
云浠见乌其恩和云川一起进来,放下手中的医书,起身欢喜地迎过来,说道:“叔叔,你回来了!”
“恩,这几天没什么事吧?”乌其恩嘴角扬起,上下关切地打量着云浠,轻声问道。
“没什么事,我去了趟雪龙山,想碰碰运气能否找到灵芝,可惜没找到。”云浠坦然地说道。
“自己一人去找灵芝?”乌其恩问得异常平静。
“恩,我一人。”云浠看到不到叔叔面具后面的表情,赶紧低头去给叔叔倒茶。
“大公主这几天胡闹的事,你都知道了吗?”乌其恩接过茶,坐在案几边,问道。
没想到叔叔竟然问得这么直接,云浠抬眼看了眼正喝茶的叔叔,觉得他似乎问得漫不经心,便说道:“知道长孙桓在云石大会上向她求亲了。”
“那杨清秋的事,她也告诉你了?”乌其恩放下茶杯,双眼深邃,看着云浠问道。
当年随叔叔一起逃亡,虽然云浠年纪尚小,但也知道叔叔待自己就犹如亲生女儿一般舍命照看。虽不知叔叔与突桑之间有何渊源,当年到此地就能得到突桑可汗厚待,但自己早就将乌其恩当亲叔叔一般尊重,这些年若不是他,自己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了。
云浠正在思索该不该将所有实情告诉叔叔,虽然她与云川是商定先将堂兄和百年雪莲的事瞒着,可自己的往事和身份,叔叔才是最大的知情者。
“大公主与杨清秋一起去了云石大会,杨清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了长孙桓的风头,这些大公主没告诉你吗?”乌其恩不相信以云川的性子,她能将此事瞒着,“没想到八年未见,杨清秋长那么高了,武功也很了得啊,想当年我还教他扎过马步呢。”
“我知道,云川将云石大会的事都告诉我了。她还问我要不要与清秋哥哥相认,我拒绝了。”云浠还是决定先按照与云川商定的来说吧,免得信息不齐生出更多事端。自己只是隐藏了一半的实情,也不代表欺瞒叔叔吧。
“我当年就嘱咐你不要与他人说自己的身世,你说大公主信得过。哎,我最信不过的就是她。”乌其恩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接着说道,“她与杨清秋不像刚认识,两人眉来眼去,我甚是看不惯。杨清秋竟然为了她连西禹都敢得罪,可见他虽然武功了得,但也是个见利忘义之徒,你与他不相认是对的!”
“啊?”没想到叔叔问了半天,竟然是想吐槽杨清秋。云浠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想当年你父亲对杨清秋多么看重,除了辰王和平王,对他就是最上心的,文韬武略,无不悉心栽培。他当年也是三天两头往咱们府上寻你,也不能这么快就把你忘了吧。”乌其恩见云浠竟然知道此事,那也不用憋着,捶着案几说道。
“他也不知道我的生死……”云浠见叔叔这么护着自己,心里还有些莫名感动,小声说道。
“就算不知道,那他怎么快就盯上大漠公主,算什么事?怎么,京城呆不下去,想来突桑当驸马?当年王爷教导他‘大丈夫应胸怀大志、保家卫国’,他是怎么学的?我当年还那么看好他,觉得他定是个做将军的汉子。”乌其恩愤懑地说道。
云浠看着叔叔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样子,乌青的脸色更加深沉,竟有些打心里高兴。赶紧给叔叔又倒了杯茶,安慰道:“叔叔,我都不生气,你就别生气了。父亲还教我女子也须巾帼不让须眉,我现在不也得顺势而为嘛。说不定清秋哥哥有自己的想法呢。”
“浠儿,你当真不生气?”乌其恩接过茶杯,凑近着看着云浠问道。
“不生气啊。”这些年,不就学会了要接纳不如意吗?云浠笑着说道,“云川待我这么好,她如真能与清秋哥哥一起,也是件好事嘛。再说,大淍国力强盛,也不一定是要清秋哥哥到大漠来做驸马吧。”
“可杨清秋当年是与你定……”乌其恩不满地说道。
“都是小时候的玩笑话,当不了真的。”云浠赶紧打断道,“叔叔,你不必为我感到委屈,我挺满足现在的生活,谁都没有义务等谁一辈子,何况对于他,我还是一个可能不在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