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
方如也为着楚羡这桩事忙碌了许多天,实在是支撑不住,被阿鹿搀回房中安寝。取而代之的是冥王九忧。
他看着白驹之镜中顾若愚身边的男子,很是有兴趣。
有些人,只需看上一眼,便知绝非凡夫俗子。
楚羡如此,顾若愚如此,这门客也是如此,不禁让九忧十分好奇。
云暹笑了笑,说起来,此人也算她多年同僚:“定波将军,寒予安。”
“寒予安?”九忧实在是有些诧异:“他不是楚羡麾下?怎会和怀王走在一起?”
云暹的笑容此时又多了一丝无奈,甚至还有一些莫名的自嘲:“良禽择木而栖。“
九忧的笑意则有些冷:“据传闻后凉末年擎巅台之乱平息后,定波将军料理宫城后凉皇族,手段颇为凌厉,平生又有好酒之名,本以为是个罗刹,没想到竟是位温润公子。”
说到这里,云暹心中也是困惑的,她在人间活的那三十年,想不明白的事一只手数的过来,寒予安大杀后凉皇族绝对算是一桩。
“予安一生,是担得起温润之名的,至于屠戮大昭曦殿,或许是有隐衷吧。”
“予安?”云暹的这个称呼让九忧生了兴趣:“你同他,是朋友?”
“算是吧。乱世之中,朝堂之上,福祸难辨。人同人交往,心底里多多少少都存了些利用之意。予安为人豪义,又志不在庙堂,是个剑痴,我同他互无所求,相处反倒自在些。”
“剑痴……”九忧喃喃。
其实同这些疑问相比,九忧心中还有一桩更深的惑事,寒予安为何执意要寻散劫长剑……真的只是贪图它神兵之名吗……
思及此处,九忧凝眸,对一直默然而立的关有暮说道:“还请孟婆借一步说话。”
冥王在前头走着,孟婆亦步亦趋。
云暹望着二人背影,心中暗忖,或许自己当年想不明白的一些事情,不久之后便能拨云见日了。
“冥王有何吩咐?”走出许久,关有暮行了一礼,她隐隐觉得,九忧找她出来,应是为了公事。
“我要借离渡楼一用,开启忆梦。”九忧淡淡说道。
关有暮心中大惊:“殿下要开谁的忆梦?忆梦幻术忠于其主,强行开启怕是会大损殿下修为,殿下可要三思啊……”
“此人不查,我不放心。”
“何人?”
“寒予安。”
“寒予安?”关有暮多多少少明白了些:“殿下,散劫剑虽与判官兵刃踏歌有些渊源,但寒将军出生时,后凉那位忠灵皇后已经作古两百多年了。殿下的担心,是否有些过了……”
忠灵,是方如也死后的谥号。
“不对。”九忧眯了眯眼睑:“他没有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
“他没有诛杀后凉皇族的理由。”九忧说道:“云氏同方家渊源之深,可让他们豁出阖族性命,只为颠覆后凉,为方家复仇。可即便是云氏,云茧最为位高权重之时,也不曾对后凉皇室赶尽杀绝。寒予安江湖出身,早年又同怀王颇有交情,又为什么非要杀掉昔日友人的骨肉至亲呢?屠戮大昭曦殿,这话说来简单,那可是整整二十三条皇族性命,整整二十三颗皇族头颅啊,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孩童。寒予安下此狠手,必定心怀滔天之恨,他同方家的瓜葛,未必比云氏浅。”
关有暮颔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那殿下打算让谁去查此事?或许无常……如朝他毕竟同寒予安有些来往,知道一些旧事细节,忆梦凶险,也好行事……”
“不可。”九忧拒绝:“若非受主人之邀入梦,难免有暴露踪迹之可能。云茧如今在阴曹生活多年,心性早已大变,不复少年时那般沉郁多思,寒予安是聪明人,如若让他识破无常身份,于同一时空中,出现两个截然不同的云茧,怕是会有祸患。况且如若无常去了,阿如必定追问其行踪,他是露珠儿这桩往事的当事人,不好脱身。”
“忆梦幻术强行开启后,必然更加危机四伏,端看地府之中,又要有些本事,离开此地之后又要在判官哪里解释得通,这样的人,怕是不大好找。”
“有一个。”九忧笑了笑。
孟婆疑惑抬眉。
“汪珹。”九忧答道。
“汪珹?”
“念遗如今在长眠海服役,长眠海主东方澜的官位跟判官同级,谁也无权过问谁的差事,他若帮咱们打掩护,阿如也不会深究,此乃其一。而且念遗于修道一事上素来勤勉,又有天赋,入门之后,除却定期考核,阿如已经极少过问他的课业,他回晚霜町,也是阿如给他一些和沈箴团聚的时间,她本人见念遗的时间其实不多,此乃其二。至于其三……呵……他寒予安不是个剑痴吗?那寻芳剑宗传人,想必有排面会一会他吧。”
“可是……可是……”关有暮面露难色:“那东方大人,素来是个性情古怪的,他那里……怕是不好打点……”
“这有什么?回头我找几个长得好看的男恶鬼给他送过去。拿人手短,我就不信他不松口……”
关有暮嘴角抽了抽:“大人真是……思虑周全。”
九忧看出关有暮并非真心赞赏他的做法,他也深知恶鬼亦是鬼,亦有尊严,自己这般行事确实不大磊落,心中自然生出一些赧然:“没办法……生活所迫……”
再回白驹之镜,云暹便看到关有暮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地府要员之间的谈话,她也不好问得太深,只能关切一句:“冥王大人难为你了?”
“没有。”关有暮叹一口气:“露珠儿,我就是觉得……爱情让人极端……”
云暹笑得开怀:“您才知道啊?!”
楚羡和无常从忘川之畔回到晚霜町,远远便看见了云暹这个笑容。
云茧也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看来这些年,她过得很好。我已经许久未见她这样笑过了。”
感慨过后,他转头看向楚羡,只见他痴痴望着她,一时无言。
云茧叹了一口气:“先生彼时求爱无门,便用功名将她绑在身边十年,她可曾屈服过?如今事易时移,不如退一步,于你们二人来说,都是海阔天空……“
楚羡嘴角弯起苦涩弧度:“谈何容易。”
楚羡说完,长舒一口气,迈步走向云暹。
听闻脚步声,云暹也望向来人,笑容一点一点敛了起来。
楚羡望着白驹之镜中尚未停歇的大雪,苦笑说道:“天色已晚,先休息吧,来日方长。”
云暹点了点头,看向关有暮:“关姐姐,今夜我可否……”
“你不必挪动。”楚羡知道她要说什么,就率先开了口:“我出去过夜便是,你留在这里。”
说完便走向床沿,顺手拎起床上一床薄被,继而朝门外走去。
走至门口,楚羡还是停下了,他沉吟片刻,轻声问道:“珠儿,你不问问我吗?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嗯?”云暹不解。
“不问问我,为什么拒绝了你,却娶了秦鸳?”
云暹看着楚羡的背影,她也曾不甘,也曾寂寞,也曾求而不得,怎么会不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此时的苦痛。
她语气真挚,似是劝慰,可说出来,对楚羡而言,是极致残忍。
“楚羡……于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呵……”楚羡低笑出声,喉头似乎都要笑出血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