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泰钟跪在他豪宅一层的浴缸前面,整颗头深深埋进水里,双手背在身后。
萧路和夏泽站在一侧。
“他跟我的精神链接彻底中断,只有死亡才会这样。”夏泽俯视腾泰钟的尸首,“奇怪的姿势,自杀吗?欸……不对,他后脖子上是掐痕?”
“唔,是被人抓住后脖,按进浴缸溺死的。”
“更奇怪,我还以为是他把约书亚骗出来,约书亚赶来报复。可哪个血族这样子杀人?”夏泽摇摇头,“很简单的,动动手就折断颈椎了,干嘛费这种事?”
“大概是因为这个吧。”萧路指指浴缸旁边,盥洗架上的一张纸。
夏泽凑过去看了眼。
「腾氏世代为仆,公爵是唯一的主人。我背叛主人,罪该万死。感恩主人不追究犬子罪孽,请让犬子继续效忠,为我赎罪。
腾泰钟绝笔」
夏泽笑出了声:“开什么玩笑?我逼死他的?”
“爸爸!”腾本瑄的喊声突然传来。
萧路皱皱眉,拉着夏泽闪到一旁。二人已经在隐身状态,倒也不怕被看到。
只是那张纸……由它去吧。
想甩锅给夏泽,必然不止留纸条一个途径。
藏起纸条,反而显得心虚。
腾本瑄扑到浴缸边,抓住腾泰钟的胳膊。
他似乎缺乏将他爸爸翻过来的勇气,一味大哭。
“腾叔?!”高大健壮的何飞跟着他,弯下腰查看情况。
“瑄瑄,你让一下。”何飞咽了口口水,“……你有点心理准备啊……可能不太好……”
能好么?
水里一个气泡没有,明显早就停止了呼吸。
腾本瑄对何飞很信任,依言往旁边挪了挪。
何飞咬住牙关,伸出的手稍稍颤抖,抓住腾泰钟的两肩。他沉了沉气,猛一发力,将腾泰钟从浴缸中拽出来。
“啊?!”见过大世面的何飞立刻撒手,身体本能后撤。
一脚踩上溢出来的水,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手指着腾泰钟:“他他他……”
腾泰钟的脸在水里泡了些时间,按理说,怎么也该有点发白肿胀之类的。
可他的脸,又黑又干,双颊凹陷,起皱的粗糙皮肤紧紧贴在脸上,满脸斑点。
怎么说呢?如果从坟墓里挖出一具下葬了几个月的尸体,大约就长成他现在这个样。
萧路一声冷哼。
借了寿的腾泰钟,早就是个死人了。靠方昊的命苟活,一旦死掉,借来的命化为乌有,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他在生死簿上已经勾销,肉.身尚在,魂魄在他一次次的呕吐秽物中,早已稀碎。
转不了世,没有鬼差确认,更没有摆渡人来接。
腾本瑄倒是不害怕,大约心里清楚怎么回事。
他抱住腾泰钟的尸体,放声大哭。
“瑄瑄,这、这是什么?”往门外退让的何飞发现那张纸,他拿起来,仔细读了遍,“你看看?我完全看不懂。”
腾本瑄头晕目眩地接过那张纸,短短几行字看了好一会儿。
他颓然松开手指,纸片滑落到湿漉漉的地上。
何飞赶紧捡起:“这是重要证据,腾叔是自.杀?我不信,他怎会自.杀?”
“他当然不是自.杀。”腾本瑄喃喃道。
“不是自.杀,就是被谋害的呀!瑄瑄,报警!”
“不!不能报警!不能!”腾本瑄反应过来,一把夺回纸条,用力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
“为什么?为什么?”何飞连声追问,满脸不解。
腾本瑄捂住脸,闷闷的声音传来:“你不会懂的,别问了。”
“我是你男朋友,有什么不能告诉我?”
“这是腾家的诅咒,你真的不会懂……我不想、不想……当仆人。”腾本瑄越说声音越小。
“爸爸,你也真的不该借命。”
何飞疑惑地看着他,不敢追问,只好握住他**的手。
“不想做仆役,不想做坏事……何飞,爸爸做的那些事,我没做过,我也不愿做。”腾本瑄呜咽,“我害怕。”
何飞无计可施,不知怎么安慰,干脆将他搂进怀里:“瑄瑄,我会一直陪着你。”
“哈,还不错啊,何家的好大儿。”夏泽点评,“不过,腾本瑄这么不愿意遵守契约?”
“他似乎没有跟着腾泰钟干坏事。”萧路接触过的种种事件里,腾本瑄的名字没有出现过。
“诶,做我的仆役不是干坏事,腾泰钟做的坏事都是他自己作妖。”夏泽赶紧辩解,“血族仆役只是个古老的传统,沿袭到现在,其实更像个形式。”
“除了有时接待我一下,安排些日常起居出行,找个气功大师,没什么事要做的。”
全世界误会他无所谓,萧路不可以误会。
“唔,我知道。”
“瑄瑄,你告诉我,我才好帮你。”何飞柔声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腾本瑄窝在何飞怀里,双肩不住抽动,手也一直捂住脸不肯放下来。
过了很久,腾本瑄突然小声说:“杀死我爸爸的,可能是夏泽。”
说完抽泣两声,又道:“他可能也不会放过我。”
“啊?!夏教授?!”何飞大力摇头,“他把我爷爷气得半死,但我觉得不是他,他不会吧?他是个非常有教养的人,根据我看人的经验,他是个好人。”
“哈!哈!瞎了眼的狗崽子!”夏泽吐出一句相当有教养的抱怨,“何飞倒是真的不错。”
萧路得出结论:“好了,成功甩锅给你了。”
夏泽根本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杀掉他,就算是我好了。不过这个腾本瑄真的是有眼无珠,还没脑子,笨成这样怎么做仆役?”
夏泽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看,笑出来。
他将手机举给萧路看:“何家好大儿在安慰男朋友,他恐同深柜爷爷在给我打电话。”
萧路没忍住,也笑……“那你就接电话,揭发何飞。”
两人快速移到室外,估计何飞他们听不见了,夏泽接通电话,顺便按下免提键。
“夏教授,你好啊,我给你请安,你一切都好吧?”何仲文老迈热情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夏泽被他肉麻得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上次不是吵架了吗?难道不是谁也别理谁的节奏?
“嗯嗯,”夏泽含糊,“怎么了?”
“求你帮忙。”何仲文可怜巴巴,“老实说,我动用了所有关系,就是找不到萧先生。甚至有朋友告诉我,他应该不存在。”
“你看他胡说八道的,萧先生明明是你的好朋友,我们亲眼所见,怎会不存在呢?”
夏泽忍住笑,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萧路:“所以呢?”
“能不能麻烦你,邀请萧先生,我想请他吃饭。”
“有什么事你直接说,我替你转告。”
“最好见个面,人嘛,总是见面……”
“说不说?”
“说!拜托你了啊,请你转告萧先生,六百年之约转眼到期,请他无论如何……”
“好,我知道了。”夏泽早猜到他的意思。
“明明去过,”夏泽笑着摇头,“找不出原因,是不是?”
“确实应该再去一次。”萧路悠悠地说。
“嗯?”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宁坤殿里的陈设与你记忆中完全不同?”
夏泽听话地思考片刻,突然醒悟:“异度空间?!”
“唔,是该再去看看。”
两人一直等到夜深人静,再次出现在宁坤殿中。
“开始吗开始吗?”夏泽的好奇心早已按耐不住,就想看看萧路如何解开另一个空间。
“好,开始。”
萧路收敛心神,放空内心,摆出起手式。
让气流凝聚片刻,他缓缓推出双掌:“天地澄明。”
夏泽犹犹豫豫伸出手,指向正前方:“啊?!”
萧路完成收手式,从容地扫了眼。果不其然,宁坤殿正中间,浮现出一扇厚重的松木门。
他走上前去,轻轻一推木门。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显是因为多年未曾开启,合页已然失去润滑。
“来。”萧路招呼夏泽,率先跨过门槛,走进门内。
夏泽几乎是蹦进来的,扫视一圈,兴奋大叫:“我没说错吧!就是这样的,它们以前就是这样的!”
他欣喜地用手去摸那些衣柜和桌椅,的确如他曾经所说,全是松木家具,而且很新。
大约是在隐藏空间里的缘故,好几百年过去,屋内并无半点灰尘,整洁如新。
“你看,你看!”夏泽蹲下身,指着洗脸架一条木腿上的灼痕,“我用烟花烧的。”
萧路点点头。他的心里,也存着有关这屋子的碎片,真的走进来了,碎片更多,也更加杂乱。
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萧路抬起头,没看到任何古怪之处,似乎,是光线的变化?
大概是屋外用来夜间照明的灯光,被人扰动了吧。
夏泽走到床前,一步踩上踏板,突然愣了愣,垂下头。
过了片刻,他喊萧路:“过来下好不好?”
萧路依然走过去。
“背过去。”夏泽指挥他。
萧路莫名其妙地照做。
夏泽突然举起双臂,踏板让他与萧路几乎等高,他轻轻松松地伏上萧路的背,手臂圈在他颈前。
萧路也一怔,几乎下意识地,他任由夏泽挂在背上,迈开腿,走到洗脸架前面。
夏泽伸出手,刚好够得到洗脸架上的汗巾。
他取下那块宝蓝色的丝绸汗巾,顺手往萧路脸上一抹,口中念念有词:“给大花猫擦擦。”
萧路接过汗巾,扔向颈后:“小狗满脸泥。”
夏泽用嘴叼住汗巾。
两人一同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夏泽从萧路背上滑下来。
夏泽慢慢地蹲下身体,脸埋在臂弯里。一颗、两颗的泪珠滑过手臂,掉在地面。
萧路还杵在原地,天花板上又是一闪,他看了眼,没怎么在意,满心都是疑惑和不解。
“萧路,”夏泽压抑着哭腔的声音,“真的是你。”
萧路不知该不该承认。
他不确定,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是你救了我,留我在这里养伤。”夏泽抬起头,满脸泪痕,“你经常来看我。”
“是你教会我气功。”
“我承诺不再吸血,与东方的冲突才能解决。”
“我找你很久。”
“我怎会忘记你?”夏泽如在梦中,“我怎么会,忘记你的样子?”
萧路更不知怎么回答。
有人抹去了夏泽部分记忆,此人属于酆都。
为了今后不再相见。
也不再相认。
如果真的是他,他为何要那么做?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如何能做到?
抹除特定记忆与构造异度空间一样。
是,神的技能。
萧路走到夏泽跟前,也蹲下,手里攥着汗巾。
他递出汗巾:“都过去了,别难过。”
“我不是难过,你这傻……”夏泽扬起小脸,差点撞在汗巾上,他一把夺过去,在脸上乱抹。
“不是难过!是高兴,你理解不了的开心!”
萧路冲他笑,行,不难过就行。
“终于找到你。”夏泽好容易止住眼泪,眼中一片朦胧水雾,“再也不会忘。永远。”
萧路刚要说话,余光中,一线光亮飞速地从天花板上掠过。
他站起身,第三次了,不是屋外的照明灯,他确定。
是这房子本身有古怪。
夏泽随他站起:“怎么了?”
“我得再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