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街阳光灿烂,行人如织。
四周的惊叹和议论声纷纷扰扰,夏泽的声音清澈干净,不断往萧路耳朵里钻。
可惜萧路没有欣赏的心情,他连听清楚夏泽说的话都费劲。
他疼得快死过去了。
或许今天可以验证下,忘川网约车司机究竟能不能死掉?非人非鬼、非神非魔的萧路,拥有的生命能不能失去?
萧路已经不知道哪里疼了,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不疼。仿佛无数只烧红的铁爪,正在将他的身体缓慢撕碎,一片一片,一丝一缕。
他无能为力。向来板正笔直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他任由自己躺在地面上,紧咬牙关,满嘴血腥味,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
客户麻爪了。“你干嘛?游戏已经开始了吗?”他蹲下来推搡萧路,“给我点提示啊喂!连个道具都没有,你干嘛啦!”
几分钟后,客户转而向行人求救:“救命啊!救命啊!我的NPC死了啊!!”
当然没人能听得到。
客户上蹿下跳。
客户摇晃萧路。
客户哭天抢地。
……
萧路终于悠悠醒转,他的客户脸色比鬼还难看,正坐在他身边揪头发。
萧路看了眼时间,不由分说,抓起客户后脖上的衣服领子就跑。
客户被他带得腰部以下基本离地,然而麻木,“完了完了,我的原身肯定烂光了。”
本次订单严重超时,而萧路不记得上次超时是在什么时候。
他脸色自然不好看,接走亡魂的黑白无常分明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忘川网约车订单是不能超时的。
每天该谁死、什么时候死,因为什么而死,生死簿上清清楚楚。所有相关工作也照此安排,主打一个客户零等待、员工高效运转、孟婆汤即热即喝零库存。
一个亡魂耽误时间,排在后面千千万万的亡魂都会耽误时间。
简而言之,这个倒霉的客户连转世的排序都被耽误了。
所以超时会被重罚,罚十倍。
更讨厌的是,客户在罕见的排队期间,听到大量抱怨。他终于搞明白,他不是魂穿了什么无限流副本,而是挂了。
深感震惊、无法接受的客户大闹孟婆办公场所,后来不知被谁指点,狠狠投诉了萧路。
投诉成立。
萧路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时,他眉头已然纠结在了一起。
超时罚功德1000点,投诉成立再罚1000点。
一单五星只能拿到100点,眼看2000点功德就要离他而去,20单白干。
网约车系统发来的提示告诉他,他丢了:3000点功德。
萧路愤怒了,立刻点开详情查看,发现自己超时了两单,刚才那单是其中一单。
另外一单超时来自:腾泰钟。
网约车系统炸了!萧路大怒,腾泰钟活得好好的!
功德最戳萧路心,他每天忙忙碌碌,不就是为了积攒功德?!
他的乌篷船感受到主人蓬勃的怒意,开始在忘川河面上暴走,横冲直撞,带主人游船河散心。
小黄鸭和白天鹅们奋力避让。萧首座发飙,冲撞不雅,撞也撞不过。赶紧的,快躲。
一通暴游,萧路愤怒的头脑冷静下来。乌篷船与他心意相通,要不是拖延了下时间,他刚才已直奔阎罗殿去质问网约车系统主管了。
最近诸多蹊跷之事,很不顺。矛头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萧路看见耗子精夏教授两次,便丢了两个单子。他一百年里头也不会丢一单,现在连投诉都成立了,他还无从辩驳。
今天更是险些被耗子精的美丽容颜搞死在街头。
萧路跳出船,穿出酆都。
云苍市正值黄昏,也正是一个城市最繁忙的时段之一。
萧路立于罗望子山巅,这是云苍市的全市最高点。傍晚的风吹起他的衣袂,将他探寻的目光送往远处。
晚霞完全掩盖不住金色的丝状标记,它在城市的东南角闪烁,回应萧路的寻觅。
萧路看准距离,瞬移过去,刻意离开标记十几米远。
迎接他的是一堆软绵绵的衣物,还有散发着蔷薇香的清洗剂的味道。
笔直站在一排裹在塑料袋里的衣服中间的萧路:“……”耗子精连睡裤都要干洗的吗?
他分明移到一家洗衣店里来了。
萧路翻找店里的电子记录,干洗睡裤的顾客稀少,店里只得这一条,已经洗完,现在就可以取走。
他愤懑难消,索性停止接单,坐在店门口等。
没等来耗子精,等来的是一位高鼻深目的老年男子,熟稔地与店里的小哥打完招呼,来人提着睡裤走了。
萧路大大方方跟在他身后,那人的眉眼一看就不是本土人,身形还算矫健,走路的速度也不慢。
老年男子很快将萧路引至一处豪华公寓楼前,他刷卡进了大堂。
耗子精住在顶层的复式套房里,阳台大得可以开派对。鉴于夏教授的种种古怪之处,萧路谨慎地站在阳台边角,依靠透视技能锁定耗子精。
夏泽正在吃晚餐,坐在摆在一层客厅里的六人大餐桌边上。他的对面还坐了一个年青男子。
居家的夏教授像个小孩,今天的睡衣是粉白色,还是宽大,还是毛绒绒。
他对面的男子估计比他大了十来岁,脸色极苍白,长相非常俊秀,身材同样瘦弱。
“哥哥,今天身体感觉好些吗?”夏泽揭开银托盘的盖子,叉出一块牛排,站起身,放到对面青年的盘子里。
那人没回答,恹恹地摆摆头,不知是好些了还是更差了。
夏泽刚要再开口,帮他取回睡裤的老年男子快步走近,恭敬地弯下腰,“公爵,你最喜爱的睡裤我已拿回了。”
夏泽点点头,“谢谢,老威廉。”
老威廉转而向青年男子微一鞠躬,“祝你好胃口,布雷顿少爷。”
萧路瞥了眼老者,冷笑了下。真有意思,小小年纪,竟然是什么公爵。
萧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旦刺骨难忍的疼痛再次袭来,他就立刻瞬移回忘川。好在他的身体还是有不适感,但能够承受。
夏泽娴熟切割牛排,盘子里斑斑血迹。
萧路更有种轻蔑感,野蛮,牛排看着连三分熟都达不到。这跟追着牛啃有什么区别?
夏泽与布雷顿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还有夏泽在云苍大学任教的事。
萧路听得昏昏欲睡,慎重考虑该不该直接把耗子精按在墙壁上,严刑逼供。
“泽,你前几天是不是去过腾家?”布雷顿突然问道。
萧路精神一振。
“嗯,”夏泽头也不抬,将小块牛肉切得更碎,“腾泰钟要死了,我去看看。”
“是么?”布雷顿完全像在闲聊,“他死了?”
“没有。”夏泽轻轻笑了笑,眉眼间顿添灿烂,“他是什么人?他真要死,也得我准许才行。我准他死了吗?”
“哦。”布雷顿本来半倚在座椅靠背上,他努力坐直。“所以他没死。”
夏泽摇头,“没有,但是他好像害死了一个小男孩。”
萧路覆盖双眸的冰层瞬时变得更加扑朔,他本就怀疑腾中泰诡异的复生与方昊被借寿有关联,他只是不想管。
夏泽与这件事似乎渊源也颇深,萧路左眼睑下方的肌肉微一跳动,是夏泽主使的吗?
“怎么可以这样?”布雷顿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痛心。
“我还没有确定,哥哥。”
“你不应该。”布雷顿欲言又止。
夏泽埋头吃肉,“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时间。”
布雷顿微微摇头,似乎并不完全同意夏泽的话。
“哥哥,”夏泽叉起一小块牛肉,递给布雷顿,“你的命才是命,腾泰钟他们算什么呢?低等生物而已。”
萧路哼了声,自大的恶魔。
“是吗?也包括你在寻找的那位吗?”
“他……”夏泽双眼的光泽突然黯淡下去,他勉强弯起唇角,“我找他,也是因为你。”
“找到了他,也未必能帮到我。”布雷顿长叹一口气,缩回椅子内。“泽,你是大人了。如果我真的已经走到了路途的终点,你自己……”
“哥哥!”夏泽突然站起身,“我不允许。”
“任性的孩子……”布雷顿尚未说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他本就肤色苍白,鲜红的血液映得他自己更是脸白如纸。
夏泽惊呼一声,顾不上越过桌面、喷洒在他粉白睡衣上的血渍,他扑向布雷顿。
萧路微挑起眉,怎么,这位也要死?
念头刚落,却见夏泽忽然抬起头,向着自己的方向。
耗子精目光如炬,似乎视线穿透重重墙壁,看到了萧路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