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路从“酆都商城”里采购了一堆熟食,外加两罐好酒。
刚瞬移到太岁的船上,还没来得及说话,船舱里飘来一句话:“谁对我这么好?好香的酒菜啊!”
看来太岁不仅听力好,嗅觉也很强。
萧路提着食物,弯腰钻进船舱:“太岁,我是……”
“萧首座?!”
嗯,听力真的强。
“是我。”
“真的是你啊!”太岁的眼睛不知盲了多久,两条眼缝早已闭合得死死的,看上去属实令人不适。要不是这缺陷,其实他的长相过得去:长圆脸,悬胆鼻,有点英雄好汉的味道。
“萧首座,你从来没找过我,太荣幸。”太岁抽动鼻翼,“来就来了……”
“还带了些东西给你。”萧路丝滑接上,妥帖地拆开餐盒,一道菜一道菜地放在舱内唯一一张小桌上。
“这怎么好意思?”太岁边说,一只手在桌面上摸索。
萧路把一双筷子塞进他手中。
“啊!既如此,却之不恭。”太岁欢快道,“吃完饭再开酒?”他准确夹起一大块酱牛腱,好似眼睛长在了筷子上。
“倒不必。”萧路随即拍碎一罐酒的封泥。
“今天早上起来,听河里的恶鬼哭得像唱歌,我就知道有好事。”太岁不客气地接过酒罐。
“萧首座,我猜你是来打听事的。就冲你,你今天想问我什么,我都言无不尽。但能不能容我……”
“吃好喝好再说。”萧路替他回答。
“诶!真是酆都第一!”
太岁简短感慨完毕,开始他的吃席表演。
无奈萧路买的食物实在太多,足够四个人吃到撑。太岁努力到忘我,还是无法全部干掉,酒也只喝了一罐,最后抱着肚子瘫倒在地上。
萧路把餐盒一一收好,摞到桌子一边,酒放在餐盒旁边:“太岁,剩下的第二顿再吃。”
太岁费劲地翻身爬起:“萧首座,给我吃的喝的人,还是不少的。亲自给我摆盘收拾的,只有你。你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在忘川多久了?”
太岁“嘎嘎嘎”地笑:“怎么说呢?我跟孟老婆子同一天入职。她去做羹汤,我被罚来了忘川。”
好家伙,几千年,真够长的。
萧路点点头,下一个问题单刀直入:“酆都可曾发生过与血族勾结的事?”
太岁一愣……“血族?你是说,西方超自然者?吸血鬼?”
“是。”
“嘶……”太岁陷入回忆,不消片刻,一拍桌面,“有!八百年前,的确出过这档子事。”
八百年前,正是夏泽首次来到东方,惨死于离宫的时间。
萧路知道,他问对人了。
“详细说说?”他语气平静,轻轻抚了抚胸口。
小蝙蝠激动得爪尖透过衣服,触碰到皮肉时,及时止住。
“那是一个王啊……”太岁很感慨,叹息着说,“最好的那个王。”
“酆都十个殿,九个王。五殿阎王缺位八百年,无人补位。”
“你知道为什么?”
“请讲。”
“原因有二。一来,五殿阎王是酆都大帝最为喜爱的王,曾经甚至有过传闻,说什么阎王是大帝的亲生儿子。哈哈,听听算了,不过这能说明,大帝有多宠爱他。”
“二来,他是最好的王,最能打、最公正、最慈悲。他最得鬼差爱戴,也最得人心。现在供奉收得最多最好的,是轮回王吧?”太岁大力摇头,“那是因为阎王不在了,他若是在,根本轮不到秦王,大部分供奉都是给他的。”
“甚至人间有过共识,掌管生死簿的阎王是酆都最大的王。他们才不管什么排名不分先后的说法,他们最信任谁,谁就是最大的。”
太岁双手一摊:“阎王出了事,谁能顶他的缺?谁敢?谁又配得上呢?再说了,这事儿终究还是要大帝指令。大帝不愿意,更没人敢说话。他的位置啊,八百年来一直空着。这在酆都,可是绝无仅有。不信你等等看,黎南鱼的王位,很快就有顶替的了。”
萧路对最后这句话没有评论资格,他当摆渡人四百多年,首次见到一个王倒台。
还是他弄的。
“阎王他出了什么事?”萧路问道。
“就是你刚才说的血族啊。酆都宝殿治的罪,当时把大帝气得,亲自来府里,亲自审、亲自判。那阵仗,我只听说过那一次,可惜眼瞎,见不到。”
“什么罪名?”
“滥用职权,泄密。”
萧路、夏泽:“?”什么鬼!
太岁等待片刻,听不到回音,得意地笑着说:“唬到你了吧?”
“唔,猜不出他做了些什么。”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阎王他认罪。一点都不含糊,干干脆脆的,认了。叫我说啊,就凭大帝对他的宠爱,但凡他能耍耍赖,拒不认账,大帝可能就算啦。”
“唉……阎王眼泪容不下沙子,他对自己,也不肯纵容。”太岁连连摇头,满脸都是惋惜。
“他不当王之后,去了哪里?”萧路问道。
“这,我可知道不了一点。全凭大帝发落,大帝让他去哪儿,便去哪儿了呗。”
“五殿阎王,他是什么样的相貌?”
这问题,萧路替夏泽问。夏泽的记忆被抹除了部分,但还在心里留着些许印象。或许太岁的描述能勾起他一些回忆。
“酆都第一美人!”太岁“啧啧”有声,“眼下九殿的王里,最好看的是秦王?呵呵……差远了!我这双瞎眼,害我不浅,没有福气亲眼目睹他的风采,遗憾透顶。”
“具体说说?”萧路没得到回答,只得到一群感慨。
“长发如乌云染墨,肤白胜极地皓雪。金眸流转生万象,长身玉立落九天。”
太岁露齿而笑:“不知谁,编排了这几句,说的就是阎王相貌。可惜偌大酆都,大概只有我还记得清楚,从前那些天天挂在嘴边念叨的鬼差、摆渡人们,早就转世啦。”
“哦……那些王们应该也记得的。”
小蝙蝠的爪子再次收紧,发出一声不可遏制的:“咕!”
“什么动静?”太岁两只耳朵一起动了动。
“我……刚才吃得太饱。”
“你明明一口也没吃。”
萧路:“……”此人的眼睛看不见,似乎没什么影响。
“萧首座,我听说,当下的酆都第一美人,是你。”太岁忽然侧头,偏向萧路的方向。
“我还听说,你也一样是黑色长发,好像身形也很接近。只是阎王是对金眸,而你长了双冰眸。”
“我没有他美。”萧路淡淡说道。
小蝙蝠抓着他的衣服,摇晃两下。
有的,有的!比他还美!
太岁又笑:“还有什么我能告诉你的?”
萧路这趟的收获超出预期,便道:“足够多,我先打搅到这儿。”
说着,又给太岁转过去一千功德:“谢了。”
太岁的手机立刻发出语音提示,提醒他有功德到账。
他呆了呆……“这又何必?根本不需要,就冲你萧首座,我也会说的,何况你还给我带来这么多吃的。”
“应该的。”萧路不再多言,站起身,“我先走。”
“萧首座,”太岁叫住他,犹豫了下,他将左手覆盖在胸前,“我多嘴一句。心上的东西,要藏好。”
萧路一挑眉,心知对方多半已判断出他怀里藏着活物。
但太岁当面说破,自然也是表明他不会跟别人说的意思。
萧路一点头,再次说:“谢了。”
刚回到乌篷船内,萧路还没站稳,小蝙蝠已急得钻出怀抱,落在地上变回人形。
“你就是阎王。”夏泽结论下得掷地有声。
“只是长相有少许相似,我要是把头发剪短,或许完全不像。还有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
“不是的!太岁形容的,就是你,根本就是你。你比他说得还要美。”
“我当摆渡人只有四百多年,”萧路提醒他,“阎王受罚可是八百年前的事。”
夏泽愣住……“对啊,中间差这么久,怎么对不上呢?”
萧路不再纠结他是不是的问题……“可惜还是没问出来,阎王到底为什么受罚。跟血族的勾结,似乎从他开始。”
“不要用勾结这种词啊。”夏泽立刻抗议。
“唔……联系。”
“我试着把约书亚说的,还有太岁说的,加上零零碎碎其它信息拼在一起,”夏泽苦着脸,“越拼越乱。”
“是因为其中有条重要线索缺失,还是条主线。”
“还能再向谁打听打听吗?”
“我想想。”萧路只是不想让夏泽着急。他暂时已想不到还能找谁。
上次卓道正云山雾罩地说了一句话,手指足足被业火烧了十分钟。
萧路猜测卓道正、迟年,或者秦越,都能说出不少当年的事情来,但估计他们也会被烧得外焦里嫩。
不想祸害兄弟的话,就别问他们。
他不想找兄弟问,兄弟却自己找上门来。
迟年接连发了两条信息给他,说这几日连萧路的影子都找不到,说好去他殿上喝酒玩耍的事,还算不算数?
萧路把信息给夏泽看了。
夏泽乖巧答复:“那你就去呀,但晚上十一点之前要回来,因为到那时候,我就困了。”
萧路就笑:“要不要送你出去,找你哥哥和阿方索玩耍?”
“不要,我喜欢等你。记得早点回来,不然我睡不着。”
“我会的。”萧路边说,边弯腰走出船舱。
“萧路……”夏泽忽然又叫他,长睫毛盖住一半眼眸,洁白如贝的小牙探出来,咬了咬下唇。
他似乎想给萧路一个笑容,又似乎有些胆怯:“你知道的吧?我……”
萧路沉吟片刻……“我、知道。”
“真的?你真知道?”笑容不由自主爬上夏泽的脸庞,他一再确认,“你真的真的真的、知道?”
“唔。”萧路不再迟疑,重重点头,他勾起唇,冰眸少见地温柔下来,“等我回来。”
这一笑,宛如骄阳扫过冰川。
严寒中的温暖,最为宝贵,最是动人。
夏泽按住心脏部位,生怕那颗心马上就会跳出来,跳到萧路手心里,将自己全部的温度,一滴不剩,统统奉献给他。
萧路已瞬移去了九殿,夏泽还呆呆看着船舱口。
他有一种感觉……萧路要他。
萧路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泪水不知不觉上涌,轻微的酸涩感,却给夏泽带来充斥整颗心脏的幸福。
萧路,早点回来。
夏泽不知道,除他以外,也有一个人,站在忘川河边,与他眺望着,相同的方向。
夏泽高高兴兴,给自己倒上一杯樱桃汁。萧路特意买来一只冰桶,每天那桶里都满满装着樱桃汁。
刚喝下一大口,船舱外本就阴阴的光线突然被一个黑影遮挡,船舱内整个暗下来。
夏泽冷静地抱住杯子,轻轻挪到角落里。
自从张旭伦来过后,萧路嘱咐他,这船,一直用了障眼法的。
万一有人不告自来,只要夏泽不发出声音,便没人看得见他。
来人一双狐眼,相貌清秀,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媚态。
夏泽没见过他。
沁凉的艳红樱桃汁在他双手中慢慢温热,夏泽觉得好可惜,樱桃汁什么的,凉着最好喝了。
这人怎么还不走?
来人在船舱内扫视一圈,伸出衣袖掸了掸,施施然坐下。
唉……夏泽不出声地叹口气,他要干嘛呀?等萧路吗?
“萧路不在,”来人开了口,嗓音略沙哑,“你把这里弄得这么脏,好意思吗?”
夏泽握紧水杯,不详的预感快速爬上心头。
稳住,未必是看到了他,或许只是有个自言自语的毛病。
来人慢慢转身,原本波澜不惊的狐眼中射出两线凶光。
他准确看向角落:“夏泽……我、是、秦、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