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舞银蛇,夕阳落雪,残雪被晚风卷起,涌入袖口,激得她打个寒颤。
公主站直身子,瞧亲手裁制的牡丹花,红艳艳燃烧在夕阳下,脸上全是笑意。
苏供奉不吭声也无妨,反正她都习惯。
茜雪提起鎏金象牙食盒,笑吟吟地:“供奉,我走了哦,元宵节再来看你。”
依旧无声。
她转过身,一边下石阶,一边习惯性地打开食盒,想看那碗让自己费尽心思的胶牙饧,对方吃了多少。
映入眼帘却是一个粉色莲花彩胜,不是普通彩纸所做,像是书中的画撕下又折好,颜色新鲜得好似沾着露水,粉中透白,白中染粉,拿起来放到手中,底部蔓延的青藤却是翠绿色,娇丽动人。
好像莲花开在手中,沾染夕阳光彩,放到鼻尖还有股清香,足已引蝶。
她从没见过如此精致的手工,不禁讶异,早听说苏供奉生就一双巧手,以前常替娘娘们调琴,名不虚传。
茜雪笑得欢欣,一定是给自己的彩胜,他们总算有来有往了一次。
忍不住心里喜欢,又提裙子跑回去,好像后面有人追着般气喘吁吁。
“苏——供奉,彩胜真好看,还有香气啊,你的手真巧!”
说罢不好意思地瞧了眼自己剪的牡丹,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看上去歪歪扭扭,实在不像朵花。
“供奉,等你有一天出来,教我做手工吧,太后总说我笨,学不会这些,我觉得——那是师傅不够好,若是供奉来,我一定做个好徒弟。”
苏泽兰沉默,心想自己何时会有出去的一天,就算有,真要离开吗。
身体已长在兴庆殿中,和自杀谢罪的前枢密院主使李文复一样,亲生父亲,传闻中自己所杀之人,也不算完全捏造。
他是活在太阳下隐秘的鬼,早习惯青灯古殿,从没想过走下那高高的石阶。
唯有一次踏出朱红色大门,是去年夏天,百花盛开,蝴蝶飞舞,兴庆殿里无人打理的野花开了,他趁守卫打盹时,出去采几种,制成颜料,今日用在给小公主的彩胜上。
那会儿就想给她做一个花钿,只是拿不准何种样子好,人日的彩胜想必更应景吧。
屋外的茜雪满脸笑意,那喜悦从头到脚,让她忍不住欢心拍手,索性把彩胜别的发髻间,害羞地问:“供奉,你想不想看一下,我戴这个啊!”
异想天开,连自己都笑了。
她依旧不气,就当对方在瞧,双手拎起裙子转个圈,莲花彩胜随风飘荡,花瓣得了魂,朵朵旋出光的影子。
兴庆殿里的一草一木早就陈旧不堪,她像从天而降的天人,充满化腐朽为神奇的仙力。
苏泽兰缓步走到窗前,透过那合不上的缝隙往外望,记忆里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与眼前亭亭玉立的身姿交叠再一起,是他想象中的样子,又不太相同,雾水眸上弯月眉,眉间藏着的红痣平添绮丽娇媚。
以前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风情万种,全在那一颗红痣上。
他笑了笑,自己都没意识到。
茜雪今日得了宝,晚上把彩胜放到枕边才能安睡,杏琳哭笑不得。
第二日宫中庆典,十七公主难得出席,娟纱裙上蝴蝶翩翩,藕荷色披帛压在雪白裘衣下,发间只别一朵莲花彩胜,璀璨夺目。
她本就受宠,万众瞩目,如今更惹得众人上前,围在身边问个不停,打听这只彩胜出自尚衣局哪位宫人之手,居然如此栩栩如生。
茜雪莞尔一笑,“我自己做的啊,献丑了。”
赞誉夸奖如潮水般涌入,没个停歇。
她的心思不在浮华之上,目光越过乱糟糟人裙,寻找大理寺千金李白紫与中书令侄女苏雪盼的身影。
前几日答应陛下的事,可没忘。
目光饶几圈,左右都没看到和画像上相似之人,忍不住问御史台夫人张氏,那位笑得快裂开嘴。
“殿下想要她们陪伴啊,也是,我们毕竟年纪大了,别急,按身份都在殿外侯着,等我叫进来便是。”
不大会,只见张夫人身后跟着两个锦衣华服的女子,莲步轻移,来到近前,朝十七公主施礼。
茜雪忙说免了,抬眼打量,发现李白紫本人脸部线条分明,虽更显端庄大气,却失掉画中的一丝娇媚。
倒是画里更讨人喜欢了。
苏雪盼则截然不同,生就一副妩媚样,水波眸,说起话来娇娇滴滴。
茜雪拉她们往上座走,问些首饰香花,读过什么书的话。
本想到陛下近前,顺便瞧瞧,哪知对方就像故意躲开似地,只在开宴时露个脸,便没有踪迹。
皇帝真让人操心,自己选皇后都不管不顾,还让她独自着急。
苏雪盼嘴甜机灵,深知十七公主在宫中的地位,端起杯清酒,道:“殿下,元宵节快到,家里的姊妹会聚在一起做花灯,公主要是不嫌弃,我就送几盏过来。”
李白紫本不善言辞,但如此场合,明眼人都知对方在替陛下选后,也在一边接话:“殿下,元宵节时,府上也会做家乡菜,若是公主荐临,定会蓬荜生辉。”
一个说送花灯,一个就恨不得请到家里。
茜雪心知肚明,瞧对面两人打眉眼官司,抿唇一笑,“花灯我喜欢,好吃的也不能少,依我说正月十五这天上元灯节,金吾放夜,妹妹们不如都来宫中,若陛下恩准,一起出宫玩,听说安福门外花灯轮美,我从没见过呢。”
对面两位忙说是,不只有灯轮还有灯楼,黄金白银装饰着丝绸锦缎,花灯下是歌舞艺人,如梦如幻。
茜雪点头,心里却不感兴趣,没想继续趟这摊浑水,元宵节让陛下来应付吧,她还要去兴庆殿看苏供奉,给对方带过节的粉果①吃。
杏琳连炸粉果的白麻油都准备好,就等自己大显身手,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倒是做饭越来越拿手。
她从小见惯宫里的繁华,小时坐在父皇腿上微服私访,也曾看到民间盛景,如今大了,只喜欢安静之处,何况心里还有牵挂。
人日宴会结束后,十七公主坐马车往回走,路过兴庆殿,忍不住挑开帷幔看,黑漆漆夜空,不知里面的人是否安睡。
她不知为何老惦记他,若说曾经有多么深的交情也不是,难道就因为一句小殿下,便让自己痴痴傻傻许多年。
可苏供奉与宫里所有人都不同,那双情丝潋滟桃花眼似乎藏着无尽心事,抬眼的一瞬却又消失殆尽,清澈见底。
她被那些不知名的隐秘所吸引,有一点危险但并不怕,宫里的传闻此起彼伏,都不能让公主信服。
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对方,心里莫名这样觉得,到时定要拉住对方的手,来到雪兰湖畔,问他还记不记得那晚,解开所有的疑惑。
她无法想象有那么一双清澈双眸之人被称为魔头,杀父弑兄,若说惑乱宫闱,生成那副样子倒真不难,想到这里脸便红了。
“不可能。”就像安慰自己一样,“他那么儒雅温柔,不会做无礼之事。”
月光透过帷幔,打在莲花彩胜上,落下的阴影随马车晃动,一下下,便来到公主心上。
粉果:油炸食物,在大唐很流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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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雪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