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今日大饱口福,直到下午确定旨意才离开,心满意足。
手里拿着苏泽兰做的小鸟纸鸢,回宫后就摆在榻边,舍不得放到天上去。
苏供奉要去翰林任职,又成了那个清风明月的探花郎,她心里别提多开心。
院子里的花都开了,杏花,迎春最艳,一簇簇鹅黄粉嫩,伴着翠绿枝条,打在秋千架上。
仿若小公主的心情,明媚春光。
杏琳瞧着小鸟纸鸢,想到翠绿手上的那只,明显更大更鲜亮些,心里疑惑,又看公主那般高兴,目不转睛地盯着,满脸笑嘻嘻。
她心里如打翻调料瓶,油盐酱醋一大堆,谁知翠缕昨晚在哪过的夜,看那丫头满脸倦意,手里拿着蝴蝶纸鸢闪躲,没准得了宠,将本来给公主的纸鸢夺了去。
若真这样也不意外,自然是枕边人最亲近,男子一旦到了床榻边,哪里来的理智。
杏琳揭开鎏金鸿雁纹银香炉,用香箸拨几下香片,一阵青烟饶了绕,暗色碳火一闪,她随手搁上云母片,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公主,今日从兴庆殿拿来的纸鸢可是供奉亲手做的啊?”
“自然是,他手最巧。”茜雪拿起来纸鸢,目光灼热,“你看这只五彩的鸟形态多美,和要飞起来似地。。”
她自己都要欢心地飞起来了。
杏琳用帕子掩住鼻子,合上香炉盖,笑问:“公主,奴听说供奉做的不是蝴蝶鸢嘛,这会儿又出来个鸟鸢,该不是那个蝴蝶的给了别人呐。”
“给人——”茜雪靠在榻边,唇角带笑,显然觉得这事没可能,“他能给谁,真要有也是我的,大概蝴蝶纸鸢坏了,不好修。”
杏琳见到那纸鸢明明好得很,试探地问:“是苏供奉说坏了?”
茜雪点头说嗯。
男人的话果然信不得,好的纸鸢给了新欢,净拿个小的来糊弄,也就公主当做宝贝。
她寻思一番,不如借机说明白,虽是摸不准殿下对供奉的感情,但青春少女的情事难猜,真要有这方面的心思,刚好现在把根掐断。
“公主,我今日可见到那个蝴蝶纸鸢了,好端端哪里坏了,只不过——”
拿来铜雕花香球放对方手中,用帕子擦了擦,偷瞄对方神色,“公主,有些话奴婢直说了,今日你与供奉在里面用饭,奴瞧见翠缕手中就拿着个蝴蝶纸鸢,颜色与材质都与公主的这个一模一样,想必是苏供奉赏的呢。”
茜雪呀了声,满眼不信。
杏琳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公主,奴说实话你也别气,虽说咱们与供奉乃旧相识,但翠缕可是陛下赏给兴庆殿的人,将来探花郎成亲,娶了正牌夫人,翠缕就顺理成章成为侧室,再不济也是爱妾啊!纸鸢赏给她也普通。”
对面人总算听明白,原来翠缕是要被收房,这倒不稀奇,王公贵族哪个没有妻妾。
但心里不是滋味,就像好不容易养大的宠物,突然就给了人,虽说如此想不太合适,可这些年都是自己送吃送喝,说养着也不为过吧。
总归她拿他当最亲近的人,而人家看起来却有了更心悦之人。
蝴蝶纸鸢又不是珍奇玩意,就不能多做一个,她也不介意啊。
茜雪放下手里的小鸟筝,一时越性,想扔到外面,又舍不得,摆到远一点的窗牖下。
旁边的杏琳忍不住乐,小公主果然不通风情,情绪全在脸上,怪不得一心修道当姑子。
幸亏投生个公主,要入宫做后妃,怎么失宠都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她也不愿公主与那个苏供奉扯上关系,除了外貌匹配,哪里都不登对,由于翠缕的事离了心更好。
春天花草繁盛,小虫子也多起来,公主从小最招蚊虫,她拿扇子来回打着,吩咐春望到尚药局拿防蚊虫的膏药来,省得晚上再去取。
兴庆殿里,小太监陆续将墨绿官服与赏赐往里搬,翠缕照旧前后招呼,觑眼瞧探花郎在青枝屏后,正摆弄一盏青瓷灯,上面用牡丹花罩子笼着,中间留个小口点灯芯。
实在看不出哪里特别,但对方甚为认真,她亦不敢打扰。
直到苏泽兰将青瓷灯推到案几边,她才小心拿蝴蝶纸鸢进来,跪下道:“奴买了个新纸鸢,请大人过目。”
苏泽兰愣了下,昨日在西坊听段小娘子说第二日的纸鸢与风车全要,料想对方拿不到,才故意让她买,借故将翠绿送回御前。
皇帝身边的人不好推开,但亦不愿意留,不单是由于对方刻意勾引,实在不想寝室里留个眼线,这宫里的事他太熟悉。
身边一点儿差错也不能有。
他伸手接过来,确实与昨天买的一模一样,抿唇笑,“你果然机灵,此事就算了,但不可再犯,退下去吧。”
翠缕方才出口气,经过这一闹也没了要青云直上的心思,能安稳待在兴庆殿就成,何况日子还长,怎见得一个七情六欲的男子不会动心。
她又不差,聘聘婷婷,豆蔻年华。
苏泽兰目光流连在崭新的蝴蝶纸鸢上,缎带垂下,随着穿堂风一下下飘动,莫非那个段小娘子改了主意,孩子就是心思不定。
他知道小姑娘身份,段殊竹女儿,只看那双杏仁眼就明白,和年少时的冷瑶一个模子刻出来,也看到对方坐在轿子里。
连冷瑶——终归还是做了枢密院主使的夫人。
“段殊竹有什么好。”他笑着轻轻说,语气戏谑,仿佛自言自语在开玩笑,“不过你的心里,自始至终也就他一个吧。”
两情相悦,朝朝暮暮,段殊竹到底比他有福气,若是之前肯定恨得牙痒痒,如今却云淡风轻。
可见人都会变,曾经走不出的迷局,只是不肯放过的执念而已。
门外小太监进来回话,“大人,工部侍郎修枫求见,说是奉旨给大人造府。”
他不过一个小小供奉,居然惊动工部,连忙起身,临到门口停下,问身后的小太监,“昨儿来的人我都见过,怎么瞧着你眼生?”
对方躬身子,头快低到腰下,“大人,我是今天下午才来,原来此伺候大人的奉儿去了别处,小的名叫矅(yao)竺。”
“你这名字挺特别,祖上做什么过活?”
“回大人,小的哪有什么祖上,亲爹亲妈都不记得,从小净身去了枢密院,原来叫柳儿,后来说是来侍奉大人,段主使才给改了名,我们家祖宗交代,大人曾是探花浪,文采风流,身边人的名字也不能太俗气。”
原来是段殊竹赐的名,苏泽兰忍不住笑起来,惹得对方呆住,不敢问也跟着舔脸笑。
不愧是亲哥哥,矅通瑶,竺通竹,连着冷瑶与自己的名字,再把人放到身边来,那是要明明白白时刻提醒他,注意分寸。
皇帝送来侍女,枢密院派的太监,他看上去走出囚禁,实则也没任何区别。
走出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人生大抵如此。
谁也对他不放心。
工部侍郎修枫是个刚入职的年轻人,生得文弱秀气,一开口脸上泛潮红,也不知由于年少没见过世面,还是门外风吹得太劲,像个女子般,有种害羞感。
言谈举止文雅,先拿草图让苏泽兰过目,讲起规格形制滔滔不绝,仿佛打开话匣子,看得出醉心如此,并不是贪图虚名之辈。
苏泽兰点头,直说符合规制最重要,简简单单就好,自己独身一个人要那么大房子做什么,又留对方吃茶。
闲谈间问起修枫家事,原来长在苏州文人世家,祖上也曾到国子监,两人闲聊些诗词歌赋,夜深了,修枫才离开。
翠缕如今不让进屋,矅竺跟着前后伺候,好奇地问探花郎,“大人看上去很喜欢这位修侍郎啊。”
苏泽兰脱下外衣,随手扔给对方,“青年才俊谁看着不眼热,可惜我没个姐妹,配给他倒也不错。”
矅竺一边折着衣服,一边接话, “大人说的对,不过没有亲人,咱们可以认呐,如今大人平步青云,还愁找不到几门亲戚。”
苏泽兰靠在软枕上笑,段殊竹挑的人就是机灵,这是要试探一下自己会不会招门客,眯起眼,懒洋洋,“我没那个心性了,找份活过日子而已。”
矅竺作揖,退下去。
夜已三更,花大将军府的雨梨院内,依然热闹,姝华噘嘴坐床边哭,只因今日老头送来的纸鸢少了一只,也是办事之人太死板,非要把老人家说的闲话告诉段小娘子,才知道原来被人抢走一个,惹得对方气。
夫人在旁边连吓带训,也不管用,扭头埋怨正往屋内走的段殊竹,“都是你惯的,像什么样子!”
对方嘴角噙笑,将姝华抱起来,问:“我们家姝华受了什么委屈,快给爹爹说。”
段夫人哭笑不得,“主使的宝贝女儿能受委屈嘛,不过就是要买人家的纸鸢,少了一只而已。”
姝华瞧见爹爹在身边,立刻理直气壮,手扒住段殊竹的肩膀,“本来就是抢的人不对,爹爹,那家说好全部给我的啊,女儿都答应院子里的姐姐们,一人一个,结果被人横竖抢走,这不是仗势欺人呐。”
年纪不大,词还挺多。
段殊竹点头,“那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势,能抢咱们东西。”
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事,冷瑶连忙制止,“行了,你得的也不少,明日再买。”
姝华哪里肯听,哼一声继续道:“厮儿说是尚书省左仆射家养的奴才,还拿出刀吓唬老人家呐,爹爹,你说尚书省大还是咱们枢密院大!”
段殊竹笑出声,双臂将小姑娘拢进来,淡淡地:“我也想知道到底哪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