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愣一下,口中红枣咕噜进肚,好悬没噎住自己,忙不迭让春望递水来,连着喝几大口,方才用帕子擦唇角,问:“此话当真?”
眼前人忍住笑,点头道:“奴婢可不敢撒谎,翠缕还说陛下特地恩准探花郎在兴庆殿住,等宫外房子安置好再出去,还说苏探花这些年受委屈,以后要重用,公主没看兴庆殿里的守卫昨夜就撤了,只不过毕竟在后宫,还是换了几个太监过去。”
她听得欢心,接着问:“那翠缕可说苏供奉在哪里任职,有没有风声?”
杏琳顿了顿,这种事何不去问陛下,堂堂十七公莫非还要从小宫女口中套话。
茜雪看出对方疑惑,低头抿唇,不好意思地:“姐姐别笑话我,其实昨儿就恨不得去太极殿问陛下,但——供奉说这件事不好参与,什么罪臣不能张扬之类。”
原来如此,还真听话,杏琳心里纳罕,跟着十七公主从小到大,对方素来为所欲为,怎么一到这位探花郎跟前,所有事情都翻了个,她比茜雪长几岁,渐通男女之事,担心起来。
几只翠鸟落地,踩着朱红色栏杆叽叽喳喳,廊下的花开得更盛,一朵朵打在围栏上,阳光下沾着水似地娇嫩,春已到,如女儿家的心事,鲜活动人。
玉奴伸着懒腰,四爪朝天在地上滚,茜雪招招手,小猫便跳上来,入了怀,不停撒娇。
杏琳捡些鱼干喂它,佯装漫不经心,“公主,有几句话奴一直想说,就是不知该不该。”
茜雪捏玉奴爪子,头蹭着粉色鼻尖,笑:“姐姐有什么不能问的嘛,多生分。”
杏琳喂完小鱼干,用帕子擦指尖,嗫喏道:“奴知道公主心思单纯,是一个长情之人,但苏供奉,他——毕竟是个男子,与咱们非亲非故,奴想劝公主,以后不要总往那边跑。”
说完用余光瞧对方,不知十七公主如此聪慧,能不能明白自己话中有话。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探花郎现在恢复自由身,今早还去了枢密院,李琅钰昨日亲自送的吃穿用度,御前侍女翠缕直接拨过去,宫里人都是八只耳朵,十九双眼睛,早就有人跑去巴结。
刚才去御膳室的小厨讨银耳羹,十个炉上倒有六个在熬人参汤,虽说春天进补,但也没这般夸张过,忍不住问守着炉子的小宫女,对方压低声音,回:“都是让送到兴庆殿。”
“送那里做什么?”她将银耳羹接过来,满脸疑惑,“才放出来,至于嘛。”
杏琳是承香殿的人,说再轻狂之话也没人敢吭声,对面的小宫女擦擦沾着汤渍的手,额头大汗淋漓,准备啰嗦几句话,套近乎。
“姐姐此言差异,我也是听各宫里的人说,这位探花郎当初随先皇出入后宫,与太妃们都是旧认识,现而放出来了,眼见着陛下重视,这几日又出入枢密院,前途无量,谁不想亲近一下。”
小宫女满眼放光,麦色长裙上全是褶子,一下下拍打着,继续没完没了,“姐姐,我刚才还听太极殿里的人说——翠缕姐姐这次被放到兴庆殿,那是要攀高枝了。”
两颊红扑扑,满脸羞涩。
杏琳一惊,这是要给探花郎收房。
她倒吸口气,伸手拔下发髻上的花钿,别到小宫女略显光秃的发间,“你乖,以后有机会跟着我吧。”
瞧小丫头受宠若惊的模样,笑了笑,接过银耳羹走了。
这番话没法直说,以后兴庆殿怕是风起云涌之地,她不愿矜贵无双的公主蹚浑水。
茜雪也聪明,指尖捋着玉奴洁白柔顺的长毛,问:“姐姐是不是听到什么?难道还瞒我。”
玉奴的长毛搅着散在空中,荡来荡去,好似又下了雪,迷住人的眼。
杏琳沉住半晌,又开口:“公主,如今探花郎和以往不一样,兴庆殿眼见越来越热闹,他那个人——以前如何在宫中纵横,咱们也都清楚,公主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探花郎又无婚配,传出去不好听,再说——”
偷瞄对方,犹豫翠缕的事如何言明,摸不准探花郎在公主心中地位,若是唐突,万一惹得伤心,多不好。
茜雪嫣然一笑,对这番话毫不在乎,眉宇间都是傲气,“姐姐想太多,我还在乎这些风言风语,爱嚼舌根就去嚼,只要她们不累,我就不信有谁敢给我难堪。”
只要不在苏探花跟前,十七公主都是不好惹得,天下人都明白,那是先皇可以割掉半壁江山,让她玩的小公主。
可宫里的形势诡谲多变,如今又有和亲之事,杏琳不踏实,若驸马人选可以定下,至少安心多了。
想来如果苏探花平步青云也不错,可以求对方帮小公主物色一位合适人选,这样思量一番,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又像拨开云雾似地唇角上扬。
“公主说得对,只要皇上不在意,晾别人也不敢,都是奴多虑,该打!”
茜雪笑了笑,低头看怀里眯上眼的玉奴,耳根微红,“打就免了,不过刚才我的话要收回,不管今日得了何种纸鸢,反正不会给你。”
杏琳伸手将玉奴抱起来,笑吟吟地:“是了,探花郎经手的物件,奴婢怎么配呐。”
公主翻身靠在榻上,拿起六棱扇一下下晃悠,小声哼了句,“你最坏!”
阳光落了花的影子,荡到她半闭双眼,耳边还有宫女笑声,伴着鸟儿在灰青色屋檐下盘旋,春光无限好,满眼飞纸鸢。
不知供奉手里的是哪种纸鸢,反正再不上台面的东西只要他碰一下,也就好了。
她用完午饭,就去瞧。
兴庆殿门口,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太监宫女不停进进出出,院子当中是刚荣升一等宫女的翠缕,鲜红披帛搭在窄袖紫金泥短衫上,下面是条艳丽石榴裙,发髻轻挽,妖娆多姿。
“仔细点,摔坏东西可没好兆头——”她点着一个颤巍巍小宫女的头,用帕子擦了擦四足提炼铜香炉,蹙着眉瞧对方离开,嫌弃地哼了声,“真不让人省心,笨手笨脚。”
回头又看一个小太监差点摔坏银烛台,上去呵斥几声,毛手毛脚,以后有的累。
屋里的两三个宫女相视一笑,心里会意,面上都不言语,翠缕才进宫没多久,按理轮不到她来兴庆殿,无非仗着年轻貌美,养在宫中的女子,一张脸就是登天之梯。
脸上的笑几分艳羡,几分不服,手上的活倒是越干越起劲。
脚步声堆叠,扰了正在里间休息的苏泽兰,皇帝兴师动众,无非要彰显皇恩浩荡,收他进翰林,枢密院与陛下难免一场较量。
亲哥哥需要他在陛下身边做眼线,皇帝想笼络人心也未可知,宫中向来没有永远的对家,走一步看一步。
只有一件事必须明确,十七公主不能和亲,打仗明摆着难赢,输了只会更被动,和亲之举势在必行,如果选别家女儿,只怕南楚那边不肯善罢甘休,这就需要枢密院从中斡旋。
段殊竹的本事大着呢,他不担心。
何况南楚地处偏远,公主深入简出,退一步来讲,找个人冒名顶替,并非难事,皇亲贵族的画像虽在民间流传,大部分人也是道听途说,除非尚书省把画像塞给南楚,只怕没那个胆子。
真要有画像流出去,那也是枢密院的主意,他是太了解这位哥哥的手段,暗里搅弄风云,最后由尚书省来顶罪。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从这扇大门走出来。
苏泽兰抿唇不屑地哼了声,还以为此生不必再参与这些争斗,如今却又入了局。
抬眼瞧见一个穿紫金泥窄袖的女子莲步轻移,跪在自己面前,娇声道:“奴婢翠缕,原是御前侍女,奉旨来伺候探花郎。”
他仍穿着午睡的薄衫中衣,胸口白净皮肤清晰可见,那轻衫沿着精瘦腰身向下,好一副世家公子的仪态翩翩。
翠缕没抬眼,只瞧着眼前修长的腿,脸就兀自红了半边,高官厚禄,俊美飘逸,再没有比许给这般人物更合心之事。
她向前挪了下,小声说:“奴婢伺候大人穿衣。”
青葱玉指伸出来,那紫金泥窄袖衫的圆领不知为何开得大了些,兴许是干活太热,脖颈连着胸口全是春色,勾/引得不能再明显。
苏泽兰起身,直接拽了外衫来穿,眸子里雪一般寒凉,语气倒平静,“我素来一个人惯了,不需要别人照顾,你以后没事也不必来。”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留下翠缕直咬牙,气出眼泪在眼眶打转,忽听门外盈盈笑语,赶紧迎出去。
却见十七公主抱着只白猫儿,站在探花郎身边,眉眼含笑,“供奉,玉奴可调皮了,我带它来和你玩。”
苏泽兰眉宇早就退却适才的冷漠,桃花眼脉脉含情,道:“好呀,小殿下,臣正无聊呢。”